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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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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半日,曾经车马喧嚷、游人如织的华阴郡化成一片死寂废墟,大街小巷躺满横七竖八的百姓尸体,一点橘色光芒从尸体上脱离,眨眼随风消散。
文曲两人掸干净身上碎屑,去其他巷道搜寻有没有存活的百姓,顺便寻摸家有屋顶的房子,供晚上歇息用;张钧则静立在一地碎块前,凝视良久不作声。
三昧真火,仍旧在最后关头逃之夭夭。
想起这个结果,内心积压的疲倦和无力顷刻喷涌而出,冲得大脑一阵眩晕,说不清是叹、是恼、还是悲,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开。
黄羲站在一旁边拍灰边牢骚,感觉吃光了这辈子的土,确定身上没有碎屑,才凑到人跟前瞧:“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了?”
张钧拉回点神思,语气中略带无力道:“有些累罢了。”
“是不是因为那团火?”黄羲敏锐猜出藏的事。
张钧有点惊讶看着他,无奈一笑,淡淡嗯了声。
“我、我听见你喊了句,原来你要找的是三昧真火。那可是很不得了的东西,传说非真水或乾坤玉露,其他凡物皆不能灭。”黄羲连忙解释,说话间偷偷瞟了眼对方脸色。
“是啊。”张钧半是自言自语应句,末了轻声叹,“可它还是逃走了。”
话出,黄羲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阵古怪神色,两只猫眼瞟过来又瞟过去,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拽了拽对方衣袖,小声道:“你跟我过来。”
张钧虽奇怪打量,仍旧没多问,跟着绕到一座倾塌半截的土墙后,见人探头张望圈,确定另外两人不在四周,才听他接上话说:“其实,那东西逃走时被我抓到了。”
“当真?能否给我?”张钧语气里多了点惊喜。
黄羲又尴尬咳声,眼神错到旁边,有点不好意思道:“额,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点意外,那火现在……”
说着现出焰气组成的尾巴,指了指道:“变成这个样子。”
“这!”张钧登时一怔,伸手去触碰晃动的焰尾,火焰似乎感觉到有外物接近,立马躲开手指,歪到相反一边。张钧凤眼中意外闪出几分惊慌,一把抓住面前的肩膀:“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或者想起什么?”
黄羲两眼茫然摇头。
与其说感觉不对劲,倒不如说自打橘色火焰莫名其妙收在身上,力量突然增强,似乎这东西很久之前属于自己,没有丝毫违和感。
“我不是有意想霸占它。”黄羲垂下眼眸弱声道句歉,揉捏半天手指,小心提议道,“要不等回到太苍山,让他们看看如何分离,届时我再还给你?”
张钧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仅是静默凝望,漆黑眼瞳中藏满思绪。
彼时,玉虚宫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寻得玉清琉璃灯,用其收回三昧真火,以上清灵印封之。”
如今玉清琉璃灯已寻到,也误打误撞用其收回三昧真火,只要催动掌间上清灵印,施以最后封盖,这趟凡间旅程便就此画上句点。
不必去到太苍山,也不必大费周章取出来,一切终将结束。
安静良久,张钧微启薄唇,淡淡应个好,抬手停在上方稍是犹豫,还是轻抚了下因愧疚微低的小脑袋,温和一笑。
文曲在郡内转了一整圈,终于找到间房顶还算完整的农户。
屋主夫妻因中萤虫失了心智,双双倒在门前,一个脑袋开了花,一个胸前插把剪刀。二人将他们尸身殓到一起,在各自额前贴上镇尸符,又找了块麻布盖住,念遍往生咒,忙活完一通,赶忙招呼另外两人过来休息。
黄羲见到两人又是一顿牢骚,嫌弃找个歇憩地方要找到猴年马月,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张钧趁他们叽叽喳喳的功夫,去到厨房搜罗可以果腹的吃食。
厨房不大,灶台加几样锅碗瓢盆占据大部分空间,两袋黍堆在墙角,案板上还有一只砍了头的鸡,像是今天刚斩的脑袋,身上毛还没来得及褪。
张钧朝屋外躺在麻布下的尸身一揖,礼貌说句来世必还,而后用热水褪去鸡毛,熟练开膛破肚处理干净内脏,加葱姜和其他辅料,炖了一锅鸡汤。
通红灶火舔舐锅底,高温催化鸡肉散出诱人味道,加之佐料恰到好处的辅助,独特肉香飘满屋子内外,吸一口直勾肚里馋虫。张钧盛出炖鸡搁到桌上,而后默默退到里屋,外面三人循着味冲到桌前,迫不及待朝碗中美味发起进攻。
“既打得妖物,又做得羹汤,佩服佩服。”曲墨非冲里屋竖起个大拇指,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夸句,毫不客气掰下根鸡腿。
文景淇翻他个白眼,劈手夺过来,放到黄羲碗里。又手快掰下另一根,先啃了口霸占。
曲墨非见状挤出滴可怜泪:“淇淇你不够意思啊,我也需要补补嘛。”
“你除了用眼看半天热闹,全身上下还有哪个地方出了力?”文景淇已经不想花多余力气举剑鞘捅,索性随他叫去。
“我可是救了你哟。”曲墨非一拍桌上长剑。
文景淇又白一眼懒得搭理,扫视圈发现少了个人,奇怪道:“张钧呢?怎么不见他人?”
曲墨非毫不在意贫嘴:“兴许困了,咱们先吃,到时候给他留点。”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文景淇嫌弃句,搁下碗起身,“他貌似伤的不轻,我去看看。”
这次倒是黄羲破天荒说:“先别去,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两人古怪交换个眼神,曲墨非凑近猜:“你俩吵架了?”
“没有。”黄羲简单吐出两字,便不再搭理,埋头吃鸡,时不时斜瞟眼虚掩的木门。
虽然方才那一笑与平常无异,但总感觉不似表面般温和,更像是充满无奈与颓丧。
另端里屋,清冷月光投进屋内,撒下一地白霜。张钧没有点灯,盘膝静坐窗下,摩挲着胸前佩戴的圆形玉,身上好似披了层白纱。
少顷,圆形玉发出叮铃一声,泛起微亮。
“三昧真火重回灯盏。”玉内玉外两个声音异口同声说道。
张钧愣了下,有点无奈喃声:“殊途同归啊。”
玉中声音道:“目前看也不算坏事,那火太过奸滑,重回灯盏比安置在外更稳妥。”
“嗯,说的也是。”张钧自嘲笑言,“我今日可是领教那火的伶牙俐齿。”
玉中声音好奇:“它说了什么?”
“目光清高的玉虚宫看不清眼下事。”
当时水中情形危急,这话听着没多大感觉,可事后想起来心里有点复杂。算上以前当仙人的岁月,自己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遭嘲笑,还是被一团火嘲笑,说不出的别扭。
“呵呵呵,确实牙尖嘴利,看来你遇到的是个刺儿头。”玉中声音打趣笑了会儿,语气一转严肃道,“但说的并不无道理,有些事我们确实一直未看清。”
张钧疑问:“此话怎讲?”
玉中声音道:“金阙万灯彼此相应,倘若仙火归位,其余灯盏必有感知,玉虚宫亦会知晓传下仙音,然到现在迟迟未有动静,难道不奇怪?”
经此一提,张钧倏地被点醒。对啊,差点忘了这件事,金阙万灯全取自同一玉清琉璃雕成,又长年累月相处一起,彼此间早生出感应,若真的寻回仙火,其余灯盏定有反应,玉虚宫也会第一时间觉察,得知讯息。但现在找到却毫无音讯,要么找的不对,要么找到却不全。
而若是他物,不可能被原灯盏收回,只可能是残缺。
很快一个假设从脑海里蹦出来,三昧真火,坠落时分裂成不止一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确实,火焰坠落之刻谁也未看见是怎样的场面。”张钧忽然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无语,疲惫揉揉眉心,发自肺腑道,“或许该重新了解下它。”
“哈哈,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玉中声音宽慰句,光芒又开始忽明忽亮,话语断断续续,“或许……前路漫漫……,尤其……那股……不明力量,是敌是友……不明……多加……小心……”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圆形玉的光芒照例突然消失,掉回身前。
前路漫漫,敌友不明。
张钧重新揣好圆玉,仰望皎洁明月,愈发心神不宁,总觉此番寻仙火,将给人间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翌日,阴云尽散,和煦日光轻抚大地。待近晌午,隔壁传出一阵大呼小叫,夹杂着几句惊叹。
张钧沉思了一整夜,天明时分才打坐静心,猝不及防被唧唧喳喳声惊醒,以为又出哪样变故,飞快跑出来警戒。却见另外三人在门外上蹦下跳,伸手抓空中飞的东西。
说也奇怪,当前正值夏季,万里晴空之下竟飘落漫天白雪,清风拂过,四散飞舞。
黄羲高举手玩地乐此不疲,看雪花触到掌心刹那变成小水珠,惊喜嚷:“看!我接住了!”
“哦,真是厉害。”曲墨非装模作样鼓几下掌,瞧见挂在檐下的一串青铜风铃,一本正经道,“闹闹你知道不,据说只要到下雪天,那些铜啊铁啊一类的物品就变成甜的,许多人都会去舔。”
黄羲暗呵,一副看透表情:“是吗?”
“当然,我们怎么会骗你。”文景淇跟着附和,拍了拍曲墨非肩膀,“大非就从小舔到大。”
“我看你们是想挨揍。”黄羲一瞪猫眼,扬手冒出团火,作势准备扔出去。
文曲瞧见烈火,立即闭嘴闪到安全距离,瞅眼对面两位,脑袋凑在一起嘀咕。
此刻张钧和黄羲都在仰头看晴空飞雪,但各自神情却是不一,一个认真观赏,另一个则带着点心虚,彼此间都不说话,保持一种微妙距离。
少时,张钧最先收回观雪视线,目光转向身旁人,伸手轻轻掸了掸肩头。
黄羲转头,眨巴两只猫眼露出奇怪表情。
“有落雪。”张钧简单回答,语气恢复一如既往的温和,说话间暗斜眼手掌。
方才触碰刹那,掌间上清灵印已悄然催动,但接近灯盏仅是噗地微亮一下,转瞬即逝,再无其他动静。
看来同昨晚预料一样,当前收回的火焰仅是一部分,只有真正寻齐三昧真火,灵印才会发挥作用。
这趟人间旅程,远远没有了结。
四人稍作休息,整理齐随身物品,离开华阴郡朝太苍山前行。将要出郡门,忽地吹起阵清风,挟着雪花拂过耳畔,画出道细闪亮线。
黄羲立即捕捉到风中闪亮细线,循着好奇瞧去,呀地叫出声,兴奋挥手喊:“嘿!你终于自由啦?”
远处街中,柳飞儿手持一根飞鸟糖人静立,朝几人报以明媚笑靥,躬身致谢。未言其他,回身步入飞雪深处,很快跟雪景融为一体。
正此时又是一阵风起,吹得漫天落雪改了方向,形成道龙卷升上晴空,在云端化为只鸟儿,舒展双翼发出声清脆啼鸣,振翅翱翔天穹。
“闹闹,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曲墨非古怪发问。
黄羲奇怪眨眨眼,遥望尚飘落零星白雪的天空,忽地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说罢呲溜跑到前方,附在张钧耳边说悄悄话,留下曲墨非在原地一脸茫然。
“别瞪了,还没看明白吗?”文景淇却是明了神色,挑眉一指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人,道,“那个东西八成是他们能看见,咱们就见不到。”
“这还挑人?你说会是啥东西?”曲墨非更加好奇。
文景淇摊手道:“那就得问他俩,总之能看到那个人,想必都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