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夏》银色山泉QL

45、“望舒”

　　周末的时候江熠抽空去了趟“望舒”花店，进门没见着赵然，想来应该是在仓库，但进去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于是就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没多久就接了。

　　“喂，江熠？”

　　“赵哥，我在花店，你人呢？”

　　“哦，我在你旭哥这儿，你等等，我马上来。”

　　任旭的公司就在花店对面，赵然不出五分钟就赶了过来，跑得急了有点气喘吁吁。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要忙着准备竞赛吗？”

　　“想找你来问点事。”

　　赵然讶异地挑了挑眉：“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找我问点事？这可不像你会干的事儿啊。”

　　两人去了花店二楼的小阳台，赵然把外套拉链解开透气，手肘撑在栏杆上瞟了旁边一言不发的木头一眼：“说吧，什么事儿？”

　　江熠也撑上了栏杆，目光投得很远，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太阳悬在地平线将落未落，光还亮得很。

　　赵然也没开口催，人想说了自然会说，江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思维清晰、聪明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熠才开口问：“能和我讲讲你和旭哥的事吗？”

　　这下赵然是真的很惊讶，和江熠认识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打听过自己感情上的事，他当然也不会主动说，毕竟正常人能接受就算很好了。

　　赵然张着嘴愣了半天又突然眯着眼睛笑了，他貌似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如果直觉够准的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呢，我得好好想想从哪里说起……”

　　“嗯……我们俩从小就认识，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那时候双方父母之间有很多生意来往，小孩自然也熟。但后来他家里产业衰落了，往来就少了。”

　　“再见到的时候是高中了，也是你这样的年纪。他是好学生，年年拿市三好，全校的模范标兵，我就不行，成绩差还老挨处分，是学生处的常客。”

　　“我妈走的早，我爸后面又找了好几个，我都习惯了，所以我对感情也不认真，甚至歧视那些对感情从一而终的人，从初中开始我身边的人就没断过，来者不拒，玩腻了就换，反正我知道她们都是冲着我家的名利地位来的，没有真情可言。”

　　“高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刚被前女友甩了，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个傻子也不会看脸色，直愣愣地冲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我当时直接听笑了，以为是谁恶作剧，也没耐心听，直接就走了。”

　　“因为太久没见他，我当时也没认出来，后来才知道是他。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图的是钱，毕竟家里穷，这种人我见多了，不然好好一学霸图啥呀。”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沉沦了很久，天天出入各自酒吧喝酒闹事，有一次喝醉了惹了事，被道上的人追着打。当时喝太多了人已经动不了了，想着算了，死了也好，就懒得挣扎了。”

　　“结果这小子突然出现，挨了几下狠的才把我拖出来，背着我一路跑了很远，就在那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又跟我表白。我都气笑了，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他说一见钟情。”

　　赵然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从口袋摸了根烟出来，考虑到江熠在这儿，他就没有点，光凑在鼻尖闻。

　　“说真的，我听着这四个字就直犯恶心。因为当年我爸和我妈也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所以感情里我最恨的也最不相信的就是这四个字。”

　　“我起了坏心思，想整他，顺便教教他戳我痛处的代价，就同意了这事。”

　　“但是我和他约法三章，比如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来找我，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准干涉我的事等等。”

　　“他全都同意了，那爽快的态度更让我确信这段感情谈不长，也更加厌恶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偷偷跟着我，偷偷给我送东西，我都知道，但我装不知道，我的生活还是那样。”

　　“后来有一次礼物盒子丢垃圾桶忘了盖上，卡片上的字被班上同学看了去，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全校传的沸沸扬扬，那段时间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议论这件事，说年纪第一、天之骄子是同性恋。”

　　“我只听着也懒得解释，甚至还有一种得逞的快感。在那之后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心想我果然没猜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结果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附近，在我上学必经的小路上，我以为他来找我算账，想着实在不行打一架也可以，反正他打不过我。”

　　“没想到人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竟然跟我道歉？”

　　“见我不说话他又慌里慌张地解释事情不是他传出去的，要我相信他，他看上去快急哭了，本来说话就不利索，有点结巴，人一紧张就加重了，到后来只能不停重复他觉得最重要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因为罪魁祸首，明明是我啊……”

　　赵然深吸了一口烟草，借以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转学了，好不容易考上的高中就这样没了，我良心上过不去，就去找他。我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他笑着问我能不能陪我过生日，我同意了。”

　　“但真正到生日那天我早忘了这茬，只顾着朋友出去喝酒聊天，等我半夜看见手机未接电话和短信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看着最后一则信息是7点左右发的，现在已经11点了，他肯定已经回去了，就没管。”

　　“结果等我摇摇晃晃走到家的时候，在小巷子捡了个人。”

　　“他见着我立刻就站了起来，我刚想说什么他先出声打断了，捧着蛋糕说让我先许愿。我敷衍的闭着眼睛，但我没许愿望，我知道愿望一个实现不了，许它干嘛。”

　　“他又要我吹蜡烛，我也吹了。见蜡烛灭了他立刻掏手机看了一眼，又松口气说幸好还没到12点，笑着祝我生日快乐。”

　　“我其实很久没有过生日了，我讨厌生日，因为这意味着更糟糕的一年又开始了。所有人都希望我快点成长，早日独当一面，替父亲分忧解难……”

　　“只有他祝我每天开心。”

　　“我眼睛没忍住红了，问他为什么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他说怕吵到我，说觉得我会来。”

　　“我提高音量再问了一遍，他被我吼的一愣，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

　　“可是你不是来了吗？”

　　赵然偏头缓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哑了，声音很低。

　　“后来我们好了一段时间，现在想想，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再到后面他保送去了外地上大学，我成绩不行，只能留在内地读个专科。我当时觉得好的大学平台不一样，圈子也不同，以后会渐渐形同陌路。而且高三那会我家破产了，我就更不敢想以后。”

　　“结果那傻子每天发很长的短信报告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间就打电话，通视频，不管多小的节假日都回来找我，他嘴上不说我却知道，他也不想放弃我。”

　　“大学里我们两个都很忙，我忙着打工还债，他忙着学业和兼职。”

　　“但是很多事情我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说他拒绝了继续深造的机会选择创业，第一次失败了，钱也赔了，他就一天到晚不停打工重新攒，进行第二次创业，事业起来了，身体又垮了，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

　　“但所有事情他都瞒着我，在他最难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而他为了所谓的承诺几乎拼上了半条命。”

　　“我是一个敏感又善变的败类，愤世嫉俗又一无所有。但他却用了十几年的光阴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坚定，永远不是说说而已。”

　　“有爱真的了不起。”

　　故事讲完后两个人久久无言，太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地平线，远处三三两两亮起了灯，夜色悄然而至。

　　赵然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后头站了个人。

　　索性转而问道：“来了多久了？”

　　“刚来。”

　　江熠回过头，一个青年男人站在门后不远处，穿着得体低调的西装，头发剪得比较短，显得颇具几分少年气。

　　“旭哥。”

　　对方点了点头，又朝赵然说：“我订了餐厅，带上小江一起？”

　　江熠礼貌回绝了：“不了，谢谢旭哥，家里留了饭菜。”

　　“那我先走了，回见。”

　　江熠抬步向门口走去，赵然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喊住了人：“江熠。”

　　随后走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无论如何，别留遗憾。”

　　江熠愣住了片刻，垂下目光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