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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石头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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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元抚寄钱回家,手头顿时宽裕了起来。我攥着几吊钱上街,想给自己买点什么。
走在街上,我看到有间书铺,一时兴起走了进去。店铺里寥寥几个顾客,只有我一个女人,引来了一些惊奇的眼光。我忍住尴尬,浏览起柜上陈列的线装书。一本《绛州法帖》赫然出现在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拿下来翻看。它没有淳化阁帖出名,但作为书法圣经,流传使用也挺广的。我小时候练过绛州法帖,此时在异乡异空看见它,特别有亲切感。
我翻了翻,这版本印刷得还算精美,勘误也仔细,于是决定买下它,回去重温孩提旧梦。
我走到柜台准备付钱。忽然瞥见那里一摞蓝皮的手抄本,封面上几个宋体字,“脂砚斋评石头记”。
哇!我又惊又喜,红楼梦的手抄本啊!现在才是嘉庆时期,算来曹老先生没死几年,怎么红楼梦就流传开了?现在的版本应该没有那么多误传,最接近原意。
我不受控制地伸手摸去。但一把戒尺挡住了我。
“这位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呢?”掌柜拿他一双绿豆眼睥睨我。
我赔笑道:“掌柜的,这套书让我看看,好的话我想买。”
“此书非本店商品,不卖!”
我急了,“啊?为什么?”
“这是主顾拿来私藏本,托本店赶工抄一份的。卖不得!”
我急急想了想,“那,我也付钱,你们多抄一份给我成不?”
“来不及了,人家待会儿就要来取。”他漫不经心道,忽然,眼睛看到我后头,立即变了脸色,点头哈腰,笑开了花,“三公子,您来了!小的一早就把书备下,就等您来呢!”
我转身,看见邓廷桢摇着纸扇,笑得风流倜傥。
“是你?”
“是你?”
我和他俱一愣。
“三公子,”我福了福,“您不是去了厦门吗?”
“早回来了,我不过是有趟任务,跑腿儿的。哪像林二爷那么有本事,能留在那边衙门做事。”他嗤笑一声,随手丢下一锭银子给掌柜,让随从把那套手抄本收了。我还亲眼看见他朝掌柜使眼色,掌柜猥琐一笑,满心会意的模样,偷偷从底下摸出几本册子,一起包了递给随从。
我略想了想,也有些许会意了。大约是坊间偷摸摸流传的一些未删节“全本”,比如金瓶梅全本,从来不摆在台面上出售的。咳咳,我虽也心痒痒,但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出了书局,邓廷桢装模作样地感慨,“你们林家的人都很是特别。林二爷就不说了,他媳妇居然来逛书局,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三公子这是小看女子吗?女子也有的是识文断字的呀,比如林黛玉,她是大家闺秀,不能抛头露面。我出身寒门,能出来走走。”
“林黛玉是谁?”
我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石头记》私藏本不是您的吗?您从没看过?”
“谁要看那闺阁脂粉的传奇评记,”他嫌弃地说,“那是我表妹从小姊妹那借了来,央我帮她翻录一份的。又不敢让家长知道,知道了肯定打死她。”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活动开了,小心翼翼地说:“那,能不能再借一小会儿?嗯……我也有些想要一套。”
邓廷桢诧异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什么鬼怪,“你想看这种书?”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咬了咬唇道:“您又没读过,知道这种书是哪种书?这是一部奇书,好书,妙书。并不是你想的那般闺情春梦之类的东西。”
“不是才怪!不是的话我表妹不可能爱看!”邓廷桢鼻孔里哼了声。
我涨红了脸,“某种程度上它的确是描写的那些,但……但……”我“但”不出来。这个时代,红楼梦还没到开始广泛流传,你跟一个没看过的人争什么呢?
我不说话了。
他瞄我一眼,居然大发慈悲:“这样吧,私藏本急着还,手抄本我表妹也急着看,但一时半会儿她看不了那么快,我留下头四辑,把后四辑借给你。”
我一惊一喜,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不过说好了,我决定不了表妹看多快。她要是一夜之间看完前头的,明天我就得问你要回来。”
我一口答应,“没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起!否则传到我爹娘耳朵里,不单只表妹,我也要遭殃!”
“我保证!”
我千恩万谢,抱着那四本手抄回家。走进房间,把书放在桌上。
扫了几眼,我觉得桌面上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惊觉我和元抚合写的词和他的信不见了!
我冲出门,在院子中碰到孩子们。我蹲下身,问元抚六岁的妹妹:“苗苗,你看见谁拿走我的几张纸了吗?”
“没有啊。”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
“那你看见谁进过我房间吗?”
“嘻嘻,早上三姐进去过。”
我摸摸她的脑袋,“真乖。”然后站起身,走到婆婆房间。
婆婆和林倚翠坐在小凳子上,不知在说些什么,见我进来,都停了嘴。
我不说话,就盯着她们。那几张信笺躺在她们脚边。我精心保存的东西躺在她们脚边!!!
我狠狠深呼吸了几下,走过去捡起来,“倚翠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
“我叫她去拿的,”婆婆吐了一口瓜子皮儿。她护着女儿,“我想看看儿子媳妇的东西。”
“那也应该先问过我吧?”
“就看两眼,你急什么?”她无视我的大惊小怪,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她脑袋中看儿子媳妇的书信是没有侵犯隐私这个概念的,“再说了,问你,你会给吗?瞧写的都什么淫词艳曲啊。幸好元抚去厦门了,不然哪能安心念书。看见他写的,我就放心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乐了。这娘俩一定是没看懂元抚写的藏头诗。我嘲讽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径自走回房间。
晚上,我挑灯夜战,把《脂砚斋评石头记》誊下来。
白天要干活,只能晚上熬夜抄。过了十来天,才抄好第二本。我有些急。
果然,一天摆摊的时候,邓廷桢来找我了。
我跟他走到街角。林倚翠时不时怀疑地瞟过来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