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烬》盛夏晚晴空

42、Chapter 41

　　还不到七月，窗外的蝉鸣便钻进纱窗的空隙溜了进来，天色微霁，距离7点还有3个小时。今天，是第十四天了。她与青时约定好的日子。

　　夏日睁着眼将自己缩在被窝里，毫无睡意，事实上，从那天以来，她几乎没有过整夜的好眠，闭上眼，是他，睁开眼，是她，再次闭上眼，是他和她。

　　反复播放的画面如同电锯要将她整个人割裂开来，仿佛只有这样，身体的各个部位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响彻整夜的蝉鸣不可避免的将她拉回那个盛夏，与青时初见的盛夏，枕巾吸收了苦涩的泪水，留下一条条斑驳的泪痕，被子内的空气变得潮热，稀薄，在感到窒息的恐慌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将头探出被窝外，白玉兰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窗外馥郁的玉兰花香使她的思绪得以片刻抽离，一片空白的感觉总好过纷乱杂绕。
　　有那么一瞬，夏日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活着的感觉太好了，能够逃离这里活着的感觉太好了。

　　夏父夏母工作忙碌且经常出差，是以夏日几乎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门半个月了都没有人发现。今天，是她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出门。

　　清晨六点四十分的桥面上，只有三三两两散步的老人，日头并不烈，微风携着湖水的凉，这本该是十分美好而娴静的时刻。

　　五分钟过去了。
　　夏日漫无目的地划拉着脚下的石子，将它们一个个踢下桥，落进湖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十分钟过去了。
　　夏日开始试探的望向桥的另一端，一如以往他们约会的模样。

　　十五分钟过去了。
　　太阳好像升高了，日头变得更烈了，夏日感到自己的鼻尖忍不住开始冒汗。

　　还有三分钟。
　　夏日开始计算从桥那头走到桥中间需要多少时间。

　　两分钟。
　　以他的身高的话，一分钟也许就够了。

　　三十秒。
　　他会在最后时刻跑着出现吗？

　　十秒。
　　他还会出现吗？

　　一秒。
　　他没来。
　　所以，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人吗？

　　不，不对，自己并没有跟他说明是早上七点还是晚上七点，也许，也许再等一会儿，他就会出现。

　　正午十二点，高升的烈阳照的人睁不开眼，夏日有些懊恼今天连帽子也忘了戴。

　　下午两点半，地面温度也开始升高，蒸腾的热气让夏日觉得有些灼人，眼前的视线却不愿意挪开。

　　傍晚五点，一天未进食的身体感到有些发软，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开始模糊。

　　晚上六点半，夏日蹲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脚，面无表情的将脸埋进膝盖，开始在心里默数。

　　晚上七点，他没有来。
　　夏日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选择，自己，被青时放弃了。

　　背后倚靠的栏杆细的硌人，似乎轻而易举就可以挣断，放任自己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将那些缠绕自己的，无处不在的幽暗，关入更深更黑更加冰冷刺骨的囚笼。这样，她就得以解脱了。

　　夜晚九点的风吹得人毛孔微微颤栗，她很快意识到这种解脱于自己而言是多么的懦弱，而于他人而言又是多么的自私。

　　如果在这里就放弃一切，那么她过往17年来所有的坚持与热爱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耗尽全身力气的奔跑，胸腔连着肺部，都充斥着燃烧的火焰，胃酸返流至喉管，仿佛助燃剂般引爆了这场燎原大火。在即将脱力晕倒前，夏日抵达了家门。

　　“爸爸，妈妈，我想出国”再呆在这里，她恐怕会疯掉，气喘吁吁的女孩眼神明亮而炽热，比起生理上的痛苦，精神上的追求与自由显然更能治愈她。

　　“夏日，你怎么突然…是不是考试…”夏母有些疑惑，但联系夏日这段时间反常的自我封闭，她担心女孩是不是高考出了问题。

　　“好。”夏父少见的打断了夏母的话，给出了答复。

　　画室里那一幅幅被撕碎揉烂的画，那一条条尖锐凌乱的线条，那一笔笔焦黑阴郁的色彩，仿佛被灼烧过的皮肤，都在诉说着女孩的痛楚与绝望。

　　无论是因为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都不想再看到了。

　　2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夏日考的很好，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都要好，可以选择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在北京的，那所高校。

　　可是，她已经不再需要了。

　　夏日在高考完的这个暑假再次进入了备考状态，雅思成绩、申请文书等等，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白天学习，晚上睡觉，她强迫自己每天必须睡够8个小时。她仿佛陷入杂乱无章的漩涡，以一种奇怪的向上的姿态昂扬，随时都会倾倒，失去平衡。

　　夏父夏母拜托老同学开始联系国外的高校，好在夏日考的很好，即便是现在才选择出国，也还是有选择的余地。

　　夏母在画室为女孩整理着作品集，这些都将成为她的通行证，决定了她究竟能通往哪个彼岸。

　　柜子的最顶上，有一个木质的盒箱，她好像从未见女孩使用过——

　　“妈妈，我来吧，我自己来吧，这本该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太任性了。”

　　“傻孩子，跟父母有什么任不任性的，我本来一开始就想让你出国，可你父亲非说要让你在国内多学几年，说什么高中三年是三观塑造的最佳时期……好在你也争气，爸爸妈妈做梦都没想到，你能考的这么好…”

　　爱可以疗愈一切，父母的爱，无私而宏大。夏日觉得虽然眼下，自己的痛苦无法被化解、消融，但仿佛被蜂蜜包裹，丝丝甜蜜渗入，她希望时间的浸泡，可以熬过这一切。

　　踮起脚尖，取下那个被自己珍视收藏的木盒子，摩挲着锁口复杂的图案纹理，里面妥帖存放着过往全部的爱意，但她已经失去了打开的勇气，只好将它，抱起，举过头顶，原封不动的，放进柜子里。

　　夏日在自己的情绪黑洞里不断的被吞噬，被腐蚀，被拽住，被拉起，如今终于要看到出口的光亮了。

　　但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以至于当她疑惑的想到姜楠已经十来天没有联系自己的时候，姜楠已经如雁过无痕般地，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亲爱的夏日：

　　我此生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很抱歉无法履行我们的约定，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一次北京了；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道别，但我实在缺乏见你一面的勇气；很抱歉我自私的选择不发一言地独自离开，但我的确不愿再去触及曾经与他有关的一切回忆。

　　但请相信，你依然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不要来找我，也不要为我担心。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如今，也只不过是再次回到以前的模样，我知道怎样是对自己最好的，所以，即便我形单影只，身处绝地，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夏日，我衷心的，诚挚的，恳切的，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主动向我伸出双手且不会放开的人，感谢你曾给予我的一切温暖，感谢你带我体会友谊的真谛，也感谢你让我在失去所有亲人后，还能享有家人的情谊。

　　至于爱情，它于我而言，可能本身就是一场劫难。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跨越它，也可能永远都跨越不了，但是——

　　夏日，无论如何，我想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致我永远的挚友
　　姜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