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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状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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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二十七年腊月。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遮盖了深冬时节的枯枝败叶,将大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气派景象。
北境齐国一向寒冷,下雪原本不是稀奇事儿,甚至还能称作祥瑞之兆,可这雪却三天两夜不曾停歇,跑坏了几匹信使报灾的马。
一场大雪让北方十几个州县遭了灾,压塌的民房和死伤者触目皆是,凛冽的朔风却似乎吹不进这盛京之中。
京城里四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护城河里如流水般的祈福灯,还有将夜幕点得亮如白昼的烟花,都像是不用花银子,白白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只为了在万寿节来临之际增添一点喜气。
比不上城东的热闹,平头百姓住的城西冷寂破败许多,风雪都安静下来了,不再刮得人脸上生疼,一时间显得静谧无比。
除了雪地上一串小小的脚印。
“世子慢些跑!千万当心脚下!”
六七岁孩子正是喜欢撒欢的时候,听见这话反而跑得更快了,在绵软的雪上踩来踩去,乐得咯咯作响。
“福伯,快来陪我玩!”
世子的小脸莹白如玉,鼻尖却被冻得通红,可仗着身上穿着藕色锦袄和狐毛披风,也不怕这天寒地冻的,伸手去捧起了一堆雪。
“哎哟我的世子爷,这要是冻伤了该如何是好,老爷夫人又要责罚了!”福管家的声音苍老又略带焦急,“世子还是先随老奴回去,我已经喊小五备了热水和姜汤...”
小世子不仅生得粉雕玉琢,说话也是稚嫩清脆,“但是这里的雪更厚呀,我喜欢这里。”
话音刚落,他手上就捏好了雪人,不耐再待在此处,留给福管家一个飞奔的背影。
“世子等等老奴!”福管家揉了揉自己的腰,自言自语道,“我这把老骨头,如今追不上世子喽...”
前方小世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人是死了么?”
福管家心中一惊,顾不上腿脚不便,赶忙走到他身边,“世子,这时节可不能轻易说出那个字...”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乞儿模样的小孩,嘴唇乌紫,面上毫无血色,大片的雪花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只差半步就要完全冻僵了。
发觉小孩胸口还有起伏,福管家仍然紧紧拉住世子,不让他靠得太近,“这孩子似乎还有气儿...”
“那就好,人还活着。”小世子松了一口气。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又从福管家那拿了手炉,正想放在那人身上,却被福管家拦了下来。
“世子,最近冀州发了雪灾,圣上在京城外也设了几个赈灾棚子,”福管家的目光充满担忧,“这应该是北方来的灾民,不去等粥,不知怎的混了进来,就怕是沾上了什么疫病...”
雪下得再大,也遮不住小孩的粗布单衣和一身尘垢。
“雪灾?”世子年岁尚小,不太能理解天灾人祸意味着什么,却知道不能让人这样躺着,“但是这人看起来很冷,下雪了还躺在地上,我要救他。”
他低下身子,将乞儿的心窝和手足暖热,却不小心摸到一把嶙峋的瘦骨。
小世子改口了,神色认真:“不,我要把他带回去。”
他自小多病,在同辈之中身体最差,可地上的乞儿明明年纪相仿,却比自己还要瘦弱,让小世子不禁有些难过。
“这如何使得,这人来路不明,怎么能带进王府...”
“不同意我就不起来!”小世子直接在乞儿旁边躺下,刺骨的寒意冻得他全身直哆嗦,两人脸色都快和雪地融为一体了。
“那就依世子的,世子快快起来罢!”
往日世子虽然顽皮了些,却是通情达理的主儿,没想到今天如此坚持,福管家生怕他染上风寒,就连忙应下了。
福管家扶起两个小孩,又一边呼唤停在大路上的车夫,将他们送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铺有柔软的毛毯,炉子的火正旺着,榻上还放了几床锦被,却还没等他们回到王府,世子额头就开始烫起来了。
“再快一些!”福管家心里着急,不停地催促车夫。
挥鞭声和车轮轱辘声都渐渐弱了下去,小世子身上倦怠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却仍然抓紧了乞儿的手。
小世子不怕大病一场,只怕有人死在他面前。
他终于也当了回大英雄。
......
“世子,到时辰了。”
雕花木床青纱帐里,月白色绸缎锦被上,少年乌黑长发散落开来,露出一张冠玉般的面容,远山眉,朱丹唇,脸上无一处不是浓艳的颜色。
这原本是幅绝妙的沉睡美人图,小五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必须做打破它的人。他望了望天色,实在等不及了,又上前唤了几声。
裴朝云悠悠醒转过来,却半眯着眼,不全睁开:“几时了?”
“世子,已经巳时了...”
“什么?!”裴朝云从床上一蹦而起,然而宿醉过后头疼得厉害,身子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世子小心!”小五连忙扶起他,小声地说,“您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这可是寒山的喜事,”裴朝云瞪了他一眼,那双姣好的凤目斜斜看过来,让人生不出半分嫌恶,“昨晚实在太高兴了,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不中用的身子醉到了现在。”
“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小五闻言也满脸喜气,“那日叶公子高中,报喜的官差一路热闹到了王府,别说王爷,连王妃听到都眉开眼笑了,现在都说叶公子给咱们挣大脸了!”
“不过哪里有千杯不倒的人,”小五奉上一碗醒酒汤,又拿来几件华贵厚重的衣物,“世子爷的身子骨好着呢。”
裴朝云胡乱喝了几口,披上外衣就想往外走,“来不及了,我得立刻赶过去。”
“外面正下着雪呢,您再多穿几件!”
“又下雪了?”裴朝云眼里浮现笑意,“那挺好,还真是和雪有缘了。”
小五疑惑道:“雪哪里好了?”
没想到裴朝云一脸神神秘秘,就是不肯告诉他,小五便趁机用玉冠给世子束起头发,又给他套了一件暗红色金线鹤氅。
待世子被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只露出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小五终于能放心让他离去了。
裴朝云急匆匆地穿过庭院和大门,早有马车候在门口,他一脚踏上车辕,“李叔,去醉香阁!”
“得嘞!”
醉香阁大堂已是人满为患,裴朝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立马有眼尖的小二迎上来。
“裴公子您来啦!好位子还给您留着呢,二楼有请!”
“上几道清淡养胃的菜就成。”说完裴朝云就往雅间赶去,身后随从给小二抛了锭银子,也一同随他上了楼。
裴朝云往窗外看去,只见楼下人头攒动,连贩夫都收起了摊子,和大伙一起伸长脖子凑热闹,甚至路口还停着不少马车,多半是小官或富商来榜下捉婿的。
状元游街这等风光乐事,自然引得百姓们心里羡慕得紧,嘴上议论不停。
“听说这次的新科状元,不仅连中三元,皇上一看到他的文章,都连道三个好字,说是难得的经纬之才,立马将他提为了第一名。”
“你又没去考试,怎会知道这些,怕不是自己瞎编的吧!”一个屠夫脸上满是不屑,又有些自得,“不瞒您说,我二姨的堂叔的小舅子就在靖王府当差,说这叶公子原来是个乞儿,后来被靖王收留了下来,视如己出,才有了今天的状元郎!”
“我怎么听说是靖王世子捡回来的?就在这醉香阁,我见他二人同进同出好几回了。”一个模样斯文些的忍不住反驳。
“靖王世子?”又有人插进话来,“就是那个整日斗鸡走犬,不学无术的裴世子?”
“正是,承蒙祖上的荫庇,爹能当个富贵闲散的靖王,娘又是江国公的嫡长女,人家就算当纨绔也是锦衣玉食,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不愧是皇亲国戚,岂是我等草民可比的?下辈子不求当个世子,只要能被世子捡回去,像今天这样游一回街,就再好不过喽!”
这话引得众人哄笑起来,旁边又有人啐了他一口,“我呸!状元郎都是文曲星下凡,你也不上称看看自己的斤两,有没有本事登那金銮殿!...”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没有传到裴朝云耳朵里,他紧紧盯着东边的方向,菜都顾不上夹一口。
终于,远远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最前方的衙役高举木牌,上面写着“状元及第”和“金榜题名”,中间的可劲敲锣打鼓吹唢呐,后面则有三人缓缓骑马而来。
为首男子一袭出尘的青衣,身姿颀长,眉目清冷,眸子如琉璃般剔透,胸前别着一枝丹桂,也毫不折损他光风霁月的气质。
这时天空下起了微微小雪,缀在鸦羽般的睫毛上,他的面容却仍然沉静淡然,像是由冰雪堆砌而成的人物。
民间都戏称探花向来最是风流,现在来看却是虚言了,状元郎一登场,大伙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裴朝云见状也是喜上眉梢,忍不住把随从也喊来围观,像是自己中了状元似的自豪舒畅。
游街队伍慢慢接近了醉香阁,裴朝云发现他似乎一直注视着这边,就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寒山!”
这一句和锣鼓声相比十分微弱,叶寒山却一定是听到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在喧闹的人群中,他神情专注地望着裴朝云,其他人和事仿佛都收不进眼底。
周围百姓也发现了,顺着叶寒山的目光看向二楼,却看到栏杆边站着一个俊美矜贵的小公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裴世子,不是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却无由来的脸上烧得慌,于是他转身进了雅间,还把窗户关得紧紧的。
片刻后,却有一个随从自外边而来,进来向裴朝云禀告:“世子,叶公子说他先去向皇上谢恩,稍后再和世子把酒言欢。”
“知道了,”闻言裴朝云有一丝莫名恼意,嘀咕道,“怎么这等小事也要差个人来报。”
街上渐渐安静下来,裴朝云也无心用饭了,走出雅间正准备下楼,却隐约听到一道讥讽的声音。
“那叶寒山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裴朝云养的小倌,是他养的一条狗!”
裴朝云目光沉了下来,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