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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在外玩乐一天,我托着疲惫的身体同宋镇海回家,两人半靠在沙发上休息,喘息声此起彼伏。两人因为疲劳倒也相安无事,甚至因为同乐,生出些浅薄的好感来,相视而笑。
      这种和煦感觉持续了一回儿,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引擎沉静的轰鸣声,宋镇海便从沙发上起来,说要给我拿饮料去。
      父亲进门与宋镇海在门厅遇见,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我半躺着,躯体被沙发遮挡,父亲并没有看见我。
      “你哥呢,你们今天玩得都还好吧。”
      “我们刚回来,累得在休息呢。我办事爸爸还不放心吗?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别提多好了,我的同学也很喜欢他。”
      “还遇见了你的同学?那挺好的。”
      见宋镇海用手比划得小心,父亲顺手接过了他手里拿的果汁。
      “那可不,大家都说明天再一起去玩。”说着宋镇海猛吸一口果汁,一脸惬意。
      “特别是李向,一直说想不到,我有这样一个哥哥。”
      “这可了不得,那个小姑娘可不太常说出这么重的话。”
      为众人对宋之江的评价感到欣慰,父亲点点头跟着喝起手中的果汁。
      “呃。”宋镇海想要说些什么,对父亲欲言又止。
      “怎么了?”父亲不知有何不妥,朝沙发走去,想要坐得舒服点向儿子询问。
      “我是给之江拿的。这是最后一瓶了。”
      父亲回头,发现我从长沙发上坐正身子,神色平静看着他。宋镇海则站在背后无奈耸肩。
      我与他关系疏远,父亲无法借助过去的经验判断,我的可能反应。
      “啊,不好意思。等等我就去买新的,补给你,你别介意”
      父亲神色显得有些慌张,急忙开口补救措施。不像是缺了我一瓶橘子味汽水,倒像是对我做了什么难以原谅的错事。面对我,父亲总是觉得任何不是尽善尽美的地方都算亏欠。
      “没事的,我已经不是一个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而赌气的小孩子了。这不是对你儿子该有的态度。”
      除了隐隐的嫉妒,对宋镇海与父亲间关系的自然而不甘外,我并未有任何不满。我只是憎恨这种过分的顾及。为什么我不能与宋镇海又一样的待遇,在这个家里父亲对我向对待客人一般客气。
      “你坐在那里也不告诉我一声。”
      父亲想说些什么缓和逐渐紧张的气氛,奈何他从不是个舌灿莲花的人,开口便没有话题。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今天还是蛮累的。”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多多休息。”
      刚才父亲与宋镇海的讲话很和谐,我找不到自己插入其间的机会。
      想不到我的倦怠来得如此之快,只第二日,我的心里便生出疏离感来。原先鼓荡起的勇气已然消失,丰沛清泉,干涸见底。
      次日,宋镇海自然要与同学往郊野公园去玩,我胡乱编了个借口,谢绝宋镇海的邀请。父亲外出工作,留下我与继母两人呆在家里。
      宋镇海与我还有血缘关系,我能厚着脸皮将他对我的敌意解释为少年的天真。继母与我之间不但缺乏血缘的缓冲,长期以来,她都被我视为,破坏我家庭关系的邪恶总化身。独自面对她实在尴尬,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尽量不与她见面。
      翻看着书架上取下的图书,打发夏日午后的时光,我觉得书上的内容实在古奥。
      我再一次想起胡世新。倘若我将这本书拿给他看的话,不知道他能否看懂。
      忍不住叹息一声。我更喜欢同胡世新在一起,即便只是与他并排坐在公园的草地上,倾听微风吹动树叶。都比这里的生活,比起宋镇海和他的朋友们有趣。
      那一日我向胡世新含混不清地告白,胡世新也稀里糊涂的答应。之后我们依旧黏在一起,吃饭学习外出游玩,重复着之前的活动,并未感到有任何不同。我开始觉得喜欢与恋爱只不过是个额外的名词,用来安抚那些意志不坚定,缺乏安全感的人,并未在我身上附加其他意义。我太久没有离开胡世新,习惯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淡忘了这一份感情拥有的深度。
      望着窗外骄阳,日光唤醒树叶间沉睡的生机。我闭上眼睛,幻想我与胡世新一同坐在树荫下的图景。
      胡世新依偎在我身旁,紧贴着我,头枕在我的肩上。均匀喷吐炽热的呼吸,隔着布料传来他温热的体温。我的肩膀被胡世新的重量压得发酸,却小心翼翼不敢挪动,生怕惊动到他。似乎察觉到我的颤抖,胡世新想要抬起头。我却并不愿他离开我。阻止他,伸手绕过背后,将他环进我的怀里,紧紧拥抱。
      想到这里,我整个人都因激动而颤抖。重新睁开眼,我赶忙来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白纸开始给胡世新写信,我在渴望他,我想念他,我想出现在他身边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有没有同我一样,不经意间便开始想他。我重又感受到第一次见到胡世新,第一次接触胡世新时的那种激动,俯首在桌面上奋笔疾书,激动地不断摇晃双腿,时刻想从桌上跳起来。我想喊叫。想听到胡世新的声音。
      信笔涂鸦,草草写了许多张,我将热情消磨在纸上。我将心中所想,从墨水笔芯中全部挤出,将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伴随着半迷失的狂热,我离开房间的庇护来到客厅,想要到山下寻找地点未知的邮局。
      不料继母正坐在客厅,我虽不想与她有太多接触,但在炽热恋情的催促之下。我硬着头皮从它面前经过,面无表情向她问好。
      “之江,你可出来啦,也不知道你今天一整天在房间里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多休息一会儿。”
      “那你现在是,休息够了,打算出门逛逛么。”
      正说着,继母的目光聚焦于我手持的信封。我想再将其遮挡,已经失去了机会。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写了的东西。”
      “不要紧张嘛,我又不会叫你把东西拿给我看。宋镇海写的东西我也不感兴趣。”
      继母察觉我此刻的尴尬,似乎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我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道当着她的面出门寄信是否合适。在我忍耐不住要即将不顾礼貌离开之时,再次叫住我。
      “对了,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给你爸爸也谢过信吗?”不知继母想到什么突然对我提及这件事,话说得神秘,吸引着我的注意。我早已忘了自己曾做过这件事。
      “什么?”
      “就是你爸在来港城之前带走的一些与你,与宋之江有关的东西。看来你不知道吧,跟我过来看一看。”
      不等我反应过来究竟意欲何为,继母便从沙发上起身,带我来到父亲工作的书房,熟稔地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不大的檀木盒子。
      我还犹豫着不敢上前,继母唤我过来:“没事的,快过来看一看。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看还写着你的名字。”一面说,一面在文件纸张上轻轻一点。
      这是数天来她对我最为温和的时候,语调轻柔和缓,恰似对待内向晚辈的宽和长辈。不再纠结与继母的用意,我选择结果盒子取出其中的纸张。
      我走近一看,只见是一本纸叶发黄,毛边卷起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日记簿三字。铅笔笔记已经消退大半,借助灯光照射,能看出曾经的稚嫩笔迹在封面上所留下的浅浅凹痕。宋之江,的确是我的名字。
      继母继续鼓励我:“把他翻开,看一看内容。”语调前所未有温和,尽力给人一种母亲的感觉。
      我两指捏着纸张,小心翻开,生怕用力过猛将这老物件损坏。
      印刷出的绿色方格里密密麻麻排列这歪歪扭扭的字,年份已久,铅字已经开始消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看得出来与是封面无二的小孩手笔。
      耐着性子看了几行,发现记得都是些流水账,今天同哪个同学一起去玩,明天老师在学校里又都说了些什么。
      我真的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为什么我从不记得这件事情。我循着记忆的轨道向从前追忆,却发现自己对童年的记忆实在模糊,找不到任何痕迹。我能记住的只有父亲带给自己的伤害,自己在事后对父亲的怨恨。我真的有此等欢欣快乐的时刻吗?
      “这都是你的东西啊,只不过你后来就不写了。你爸还难过了好一阵”继母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我疑惑地看了身旁一同观看信件的继母,似乎在问她这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实话说,最开始的时候,我都有点讨厌你这样。但毕竟是你爸的儿子啊,我肯定没有资格阻止你。我现在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也经历了,对这些也看得淡了。现在看到你和你爸之间这样,也怪无奈的。他似乎从来不会好好地表达自己。我就说这些,你自己看吧,再看看。”
      从进来起继母便对自己很是温柔,让我开始怀疑之前感到的敌意是否都来自于自己的臆想,只是我出于新生活的抵触,怀旧的固执的衍生品。难道我许久以来的愤怒都是虚假,标枪投向的都是虚构出的敌人。
      我禁不住有些愧疚,却无法自然地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谢谢。”
      继母将我独自留在书房,回到外间打理自己的事情。
      早年间的记忆过于模糊我只能记得依稀,按理说,我心里应该为自己童稚时的这一慢慢温情的举动感到由衷感动、心头发软才是。可拿在我面前的本子实在陌生,好像是别人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塞进手里的感觉。总有一种奇怪的排异感藏在自己的心里。
      我忍不住要感叹自己记忆力如此不堪,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影响模糊。
      半信半疑,我不再多想,接着仔细翻看起记事簿。虽说有些人名显得很陌生,但我一点点从模糊的自己中逐渐看到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活动。伴随着对过去的回忆,自己与母亲相处种种点滴在心头被再次体验。疑惑逐渐站不住脚,这确实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那是一段我对世界依然抱有幻想的时光。
      我曾在某个特定的年岁陷入对父亲的深深不解,我敌视他,厌恶他,自己在更小的时候对父亲的依赖行为都被视为童年的愚蠢印记,被视为父亲对我的背叛与嘲讽,我赌气似的想要遗忘。
      如今我对父亲的爱意记录重新出现在眼前,被我捧在手里阅读。我不由得感慨万千,放开日记与书信贪婪的阅读起来,笔迹代替我回忆曾经天真愉快的童年,我开始在记事本的只言片语中寻觅母亲的踪迹,拿着从不知晓的材料怀念母亲。险些因激动而将手中易碎的纸张撕破。
      正在这时,父亲却推门进来,见我蹲坐在书桌旁,手里翻阅着自己珍藏的东西。
      “爸,你回来啦。”我延续着之前在心里生出的微微感动,主动同父亲亲切起来。
      “你都看到啦,怎么会看这种东西。”秘不示人的东西被发现,即便对象是我,父亲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正是因为被我发现,父亲才显得无措。
      “对啊,我才发现,原来小时候的我是这样的。”
      我把话说得暧昧,并不透露自己的态度等待着父亲的评价。这种场合他总归该说些什么,在发现秘密之后,父亲总该向我的感情账户中支付额外的代价。我在期待着父亲开口,开口说一些和缓的话,与我开诚布公,让我稍微与他接近一些距离。
      总是习惯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关爱,不擅长在我面前写命题作文。父亲依旧循着平常的语气对我嘱咐着。
      “把东西放好来,挺珍贵的,弄坏了就怪可惜的。”
      “可是这些都是我写的东西不是吗?”
      或许爸爸只是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好,我尝试着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无法接受父亲口中说要珍惜残破的纸张,而轻忽我这个人的现实。纸上的每个字都是我写出的,凝结的是我的欢乐与经历,然后父亲只愿意珍视早已成为过去,一点点氧化发黄的死物,而对我此刻的不满没有察觉。
      “是啊,我没说不是,所以我说很珍贵。”
      父亲依旧预期如常,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我虽然生气得想要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但还是将其尽量平整地放回。我错了,不该期待父亲善解人意。
      “我是想说,我就在这里,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一笔一划都是我写的。”我将匣子拿在手中摇晃,耳畔听到信件晃动的细微沙沙声响,看来自己当年想说的话可真不少。
      “我是他们的作者,难道这些东西就比我重要吗?需要的话再写多少都可以,有什么好在乎的,还需要装在匣子里放起来。还是说爸爸你觉得往事更值得留恋,而我活生生的人就可以丢在一边没那么重要。为什么,是因为比起现在,我过去那样更招爸爸你喜欢吗?那很抱歉,我做不到,过去就真的过去了。东西都收好吧。”
      我将盒子留在桌上想要离开。拿在我手上从未如此沉重过,我有些憎恨曾经谢过这些的东西的自己。当时的一时兴起给现在的自己留下这么多麻烦。
      终于听到我的心里话,父亲并没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脸色痛苦让我怀疑他在对我的冥顽不灵而痛心疾首。我并不在心里以伤害他为乐,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他道歉,又恐怕这么做更令他觉得疏远与冥顽。
      听了我的话,积攒下太多感情的父亲终于也忍不住开口。
      “我听了你说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好。老实说我有点生气,想要指责你在自以为是,怪你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我,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但是,我其实也理解你这么多年来的委屈,这些年来我也不好受,觉得愧疚。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任谁也难挽回。最早你还愿意给我写信,亲近我,我尽自己所能回报你,弥补。但后来,你长大了,不愿意给我写信。甚至我觉得你不愿意有我这个爸爸,我很难过,但是也没怪你。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一向隐忍的父亲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把这些话说出来。在与我一次次的争吵后,他曾经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想要对我说这些话。但出于父亲身份的威严,他以为透露内心的类似想法实在暴露弱点,有失身份。端着架子板着脸不愿意跟我说。之前他的默默等待着我长大懂事,飞鸟还巢游子归乡,总会有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但在今天这个时候,父亲发现我与他之间的不理解实在积累得太多,即便我来到他身边,也形同陌路。他担心有一天真的会失去我,不可能不流露一份真情便好整以暇等待着我自己折服。
      “我想要跟你谈心,但你总不愿意跟我说话。想着你早晚会理解我的,但是发现还是做不到。爸爸觉得自己很失败啊。只好靠这些东西来安慰一下。我在你面前曾经也是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啊。我也可以和你妈一样,知道你的各种消息。但是,一切都结束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不会说这些话。其实你说得也对,我现在可以不需要这些。我应该要努力接受现在的你,不应该还想别的什么。东西还你吧,我也该好好面对事实了不是吗?”
      那日午后的天气沉闷而压抑。天早已隐隐黑下来,氛围却晦暗不明,拖延了许久,直等到屋里的人都等得即将失去耐心,滂沱的雨幕这才缓缓落下。窗外的苍翠林木,被骤雨打得不住摇颤。父亲的声音被雷声与风雨声一点点抹去。
      吃惊于在我面前寡言威严的父亲竟然会感情流露说这么多话,我吃惊得站在原地。窗外风雨声干扰者,我来不及理解父亲说得每个字,只能辨认他脸上的表情。因激动而颤抖。爸爸说的话并不都是我想听到的,但他真的向我开诚布公说出心里话,这一点便足够震撼。我急忙将自己藏在心里的感情翻出来与父亲口中的话对比,寻找着共通指出,究竟有多少契合,究竟有多少可以包容。我知道过去的裂痕无法弥合,伤痛结痂之后依然后痕迹,但倘若能将残余的碎片全部收集,不知道又能拼出怎样的图形。
      “不用了,留在爸爸你这里就好。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很对不住你我之前这样,但是有些事错轨之后再难回到正确的路上。信,我想是不会再写了。但是,但是我也会努力的,努力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父亲在我肩头拍拍,当着我的面将匣子拿起,郑重其事放回书桌的抽屉。我望着他的背影,确认他是真的老了,曾经仰望他的时光彻底结束,一切都被尘封在这个盒子里。我努力学着对他尊重,尝试不再将冥顽不灵作为孩子的唯一本色。
      “麻烦爸爸把这本书借给我。”
      “你随便挑吧,都是你的。”
      几天后,我和父亲两个人在海滨散步,母亲去世之后我再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父亲口若悬河对我说起他二十年前第一次港城的时候夜间在同样的海滨散步的事。那时候的海堤尚未修建,刚刚开放的港城也与如今的繁华搭不上边,但是
      我的心思如起伏的海潮一样澎湃,父亲的话大都没有听进去。但我并未有惋惜,一切似乎正在好起来,我以后会有机会再次听到。当时,天真地这样想。
      至于宋镇海,当作义务一般时不时找我玩闹,但也是应付多诚意少。再说与我和宋镇海的朋友们在一起也并不合拍,好些时候婉言谢绝。
      今夏的商机如天气一般火热,父亲没有时间多陪我。我闲居在家,把满腹心事牢骚写进纸里,折叠成纸飞机,在窗户前大概朝着胡世新的方向佯装比划,哈口气,似是要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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