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死得了么？》偷喜

6、明天

　　江啸把嘴咧成了一字型，惊悚的笑容有些骨肉分离。

　　哪只眼睛看出他对着试卷悲痛了？他悲痛的明明是自己小命不长。

　　脚趾在鞋里抠了会儿内切三角形，他欲语还休地看着两位领导。

　　主任教育他跟教育儿子异曲同工，嗔怪的眼神给过来，“还说不舒服？实话实说我还能不给你假吗？咱们从来没刻薄过谁。”

　　“就是，”王校长拍的是江啸的肩膀，眼里却全是主任，“年轻人不要放不开手脚，有话就说，不要憋着，小江，你的成长空间还是有的。”他没给江啸表达自我的机会，而是把脸转向主任，“这次的采访就让语文组备稿吧，我没时间想这些小事，不过是为了学校的名誉。”

　　“那肯定的啊，都安排好了，您放心。”主任赶紧附和，他的工作能力主要就体现在「想王校长之所想，急王校长之所急」上。

　　两位领导互相肯定之后，肩并肩走出了数学组办公室，款款地踱向语文组那边。

　　江啸原本就有课，再加上偿还其他老师的课时，整个下午都是满的。
　　不过，今天的学生怎么这么热情？平时打瞌睡的强忍着没睡，吃零食的今天只喝了几口水。
　　一个个甭管听没听懂，全部热情似火地望着他，望得他都快不好意思了。

　　呵呵，那倒不至于。
　　他只是又知道了一件事实：

　　有人把他上课的多角度照片传到了网上，配文「禁欲+西装＋教室」。
　　底下全是：啊啊啊啊啊，这个我可以。

　　也有人把满是红笔批改的试卷发到了网上，配文「遇此良师，今生何求。」
　　底下全是：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一位好老师培育一代人，为国家的未来点赞。

　　于是，两拨人，我说你的前门楼子，你说你的胯骨轴子，把当事人搞得好羞愧。

　　王校长和主任经研究决定，江啸因搭救孕妇及工作态度端正，间接弘扬了学校的育人精神，给予公开表扬，并奖励3000元，以资鼓励，奖金随工资发放。

　　主任宣读表扬通知时，江啸几次挤眉弄眼想要解释清楚，而每到这时，就会冒出个群众佐证他是多努力的一个人。

　　“小江老师，大家都在学校批改作业，你把工作带回家不说，还没开车，背着包换三次地铁，真是辛苦啊！”说这话的是当年教过他的数学老师，师傅看徒弟，永远都好看。当年他就看江啸顺眼，现在看江啸特别顺眼。

　　江啸咧着嘴，心情是模棱两可的尴尬，脚趾在鞋里蠢蠢欲动，突然他站起来了。
　　江啸目光坚定，语气沉着，只说了两个字，“够了。”

　　大家仰望着他，虽不明所以，但炽热的目光中隐藏着些许的期待。

　　不实的吹捧为他镀了一层金边儿，都扯得没谱了。

　　“够了。”江啸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上次奖励的2000加上这次奖励的3000总共是5000，够在校门口的「片子spa」办储值卡了，我现在办，把电话留成主任的，大家随意去消费哈。”

　　哗——掌声。
　　感动，祝福，纷至沓来。

　　都快死了，谁还掰扯有的没的，留个念想不香么？

　　“真的啊？”
　　“太好了，我正好腰疼。”
　　“我肩膀疼。”
　　“我脚疼。”
　　“我屁股疼。”
　　“我肋骨下缘疼。”
　　说这话的男老师经常遭遇家暴，说完讪讪地笑了。

　　“今晚谁去？”一位女老师转移了话题。
　　“我。”另一位女老师抢占了先机。

　　“我明晚吧。”中年男老师说。
　　“我也明晚，今天先回去剪剪趾甲。”

　　“你呢？江老师？”有人问江啸。
　　“啊？我……”江啸正在小程序上面办卡，根本没想过去不去的问题。

　　“你也明天吧，叫着杨大伟，他们体育组费人。”
　　“好吧。”卡办完了，江啸所剩无几的人生也被安排出去了。

　　回家后，他对着镜子一番自我审视，哪都不疼，也不痒，但就快死了。

　　据说脖子不能按，容易伤到颈椎，胳膊不能拉，容易脱臼，拔火罐要小心，有燎伤的风险，刮痧安不安全先不说，也太疼了啊。

　　只能修脚，这个快，完事儿可以喝茶玩手机。

　　一天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也可以毫无意义。

　　江啸打开新闻软件，想看看地铁事件的后续报道。
　　没想到该事件已经上了热搜。

　　满屏流动的是对男人和大爷的谩骂，用词不比他俩现场版的好听多少。

　　主流媒体的导向还是比较正的，从事件的发生到发展，再到今后的防微杜渐都表述得真实客观。

　　下面跟帖的人也对工作人员表达着敬意，对孕妇表示着关心，然后是对自己的……嗯？对自己的评价没有江啸原以为的那么多，当大家提到搭救孕妇时，评价的全是……王校长？

　　槽！
　　王校长买热评了！

　　江啸一把合上电脑，去tmd。

　　睡觉前，他站到马桶边上，边撒尿边盯着上升的水位线，不知脑子被什么东西夹了，突然脱口而出，“在么？孙子。”

　　「Duang——!!!——」
　　后脑勺被人往前推了一下。
　　没有一丝丝犹豫，没有一丝丝躲闪，实打实地推他个趔趄，好在前面有马桶挡着。

　　他先是扶了扶墙，然后用手捂着后脑勺，跟「无影手」喊，“又来？！今天那些人差点被你带走！”

　　那些场面他亲身经历了，所以他知道有种恐慌叫无助。

　　他以人民教师的身份开始数落着那只看不见的手，“简直没人性，没良知，没文化，没……”

　　江啸卡壳了，八成是后脑勺连着大脑，没发挥好。

　　“没词了？”耳边，一如既往地在响起那个声音。

　　怎么可能？
　　江啸刚要再次开口，猝不及防地，后脑勺又被推了一下。

　　虽然这次比上次的力道小点，但不妨碍江啸猩红着双眼。

　　Md，在自己家厕所被人爆头，得多窝囊啊……

　　他开始大叫，“没这样的，我在明，你在暗，是爷们儿你就出来！”

　　话音未落，不大的空间里闪出一个黑影，黑影表情冷淡，却只向江啸裤子中间瞄了一眼，然后“嘁”了一声便消失不见。

　　“槽？”
　　江啸伸手拉上拉链，梗着脖子向黑影出现过的地方继续喊，“到底什么时候有完？”
　　“明天。”那个地方给出了答案。

　　“你出来就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儿啊？”
　　“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收集人头吗？”
　　江啸连珠炮一样地发问，不过就算问破喉咙也没人管。

　　明天就翘辫子了？就蹬腿儿闭眼了？

　　槽，不信。
　　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明天你奶奶啊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