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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见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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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料峭日已过,阳春刚吐露出眉角。
新年的红灯笼还未褪色,在微风中起伏,燕子携枝檐下筑巢,丫鬟提裙廊下跑,整个侯府,尽显生机。
阁楼小窗处,一个身着鹅黄春衫的妙龄女子正杵着额小憩,忽见一只游隼破空而下,直直地落在了桌面上。
隼扑哧了几下翅膀,见人没醒,又用头小心翼翼地去蹭那露出的半截细白腕。
睫翼微颤,露出双茫然的眼睛来。
洛宴宁还未从腕间的痒意上聚过神来,侍女白芷已经担忧的探出手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小姐?好端端的怎地又哭了。”
洛宴宁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眼睛的酸胀。
她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只觉得恍惚。
白芷还在絮叨:“小姐近日茶不思饭不想,京都各家办的游园会您全拒了,就连往日与您最亲近的五殿下也被您避在了门外。到底是个什么事?你说来与奴婢听听,总归好过日日抹泪来的好”。
洛宴宁却不愿意提:“送上府的帖子照旧退了,全府统一口径,便说是我病了,谁来也不见。”
“若是有人打着探望的名义不依不饶,便不用客气了”,她拍了拍隼的翅膀,便见刚才还依附在人身边的大鸟,展翅飞出了窗外。
洛宴宁收回视线便见白芷紧蹙的眉头,轻笑了一下以示宽慰:“不过是春困乏乏,无甚要紧,下去吧。”
白芷还欲说话,就见自家主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暖阳铺了满身金黄,本是暖意洋洋的日子,洛宴宁却是无端生出了几分冷意。
她又掉进了那个噩梦里。
*
她本是大周战无不胜的镇北侯幺女,虽自幼丧母,却又得太后垂怜,幼时起便养在太后身边教养,往上还有三个嫡亲哥哥的疼惜。
不仅如此,她还生得一幅美人颜,玉肌骨,有大周第一绝色之称。
教养学识皆为上乘,才貌双绝,乃是实打实的天之娇女。
自及笄以来,往来求亲者,连绵不绝。
这其中,大周的五皇子乃是一众桃花中的遥遥者。
五皇子容瑜,温文尔雅,恪守礼数,舍得下身份,放得下面子,为博美人笑,散千金,搜天下奇珍异宝,皆送于侯府。
诗词书画,必亲劳亲为。寒冬腊月,也能因她一句想看蝶绕梅花,不惜踏遍南方,为她造一幅冬日蝴蝶戏花景。
投其所好之人不少,但是能做到如此地步,却独独他一个。
他总是温煦地笑着:“我一见姑娘便心生欢喜,想来自是前世便修下的缘分。”
别人说这话,洛宴宁定会觉得酸溜溜的好生无趣,可不知怎的,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她又觉得,偶尔听听,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婚配年纪,贵女自是逃不开圣上赐婚,但碍于太后怜爱,当今陛下给出了不少的人选。
但是这其中,没有容瑜。
容瑜的生母早些年是贵妃身边的医女,阴差阳错上了龙床,贵妃眼里容不得沙子,便在医女生产之日,让人留了皇子,把医女给沉了井。
恰逢贵妃此时无子,便把容瑜收做了儿子。
第二年,贵妃诞下亲子,容瑜成了个尴尬的存在,圣上不怜,贵妃忌惮,兄弟残害。
虽是不受宠,但好在他本人恪尽职守,一身高风亮节,从未让人抓住半分把柄。
夹缝求生,倒是也安安稳稳地到了现在。
这次赐,婚人选之中,没有容瑜,却有贵妃的亲子。
那是容瑜第一次越了礼,行了小人行径。
那日大雪日,洛宴宁看着站在自己窗外的人,振落的梅花铺了他满肩头,白雪皑皑之下,他立于其中,不染风雪,只带花香。
容瑜说:“你若是嫁我,我必保你一身荣华富贵,阿宁,我不纳侧妃,此生唯你。”
她低估了一个落魄皇子的野心,也高看了他一身的温润儒节。
争储之战,她镇北侯满门竭力辅佐容瑜入主东宫。
他却转而娶了兵部尚书女为侧妃。
容瑜声声恳切,“阿宁,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明白我有诸多苦楚……”
他说:“叶茵是个温柔懂事的人,你们定能相处愉快。”
彼时他们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福祸相依,镇北侯府已经没了退路。
可容瑜登上皇位,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下令亲兵在镇北侯带其子回京途中,剿灭全军,不留活口。
洛宴宁在他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最后昏死过去,也没有换来一道暂缓彻查令。
全天下人都在传,镇北侯狼子野心,昭之若揭,率其子突然回京,乃是谋夺容家江山。
只有她知,回京令是容瑜下,许的是念他们父女兄妹许久未见,千里迢迢来之一聚,谁曾想,却是一道杀生令。
她聪慧一生,却也愚笨一生。
自以为寻得如意郎君,却不想人家始终只是把她洛家满门当做往上爬的垫脚石,借由镇北侯的支持,先夺太子位,再娶兵部尚书女,彻底执掌兵权。
父亲兄长前方战场厮杀,护他的国,保他的位,助他坐稳皇位,收整皇权。
九死一生之后,却倒在距离京郊不到二十里的皇城坡处。
洛宴宁驾马强闯出宫,世人第一次见到,那位从不染血霜的姑娘,目光狠厉,手起刀落,把挡于马前之人,统统斩杀于剑下。
镇北侯幺女,即使从小锦衣玉食,也绝不是任人宰杀之徒。
她的父兄杀敌卫国,明堂小人高坐,却要他们一家血流成海。
凭什么?!
疾奔的马蹄声终于停了,她在满地的尸山血海之中,看见的每一个人,都像极了疼爱她的父亲和兄长。
父亲万箭穿心而亡,大哥被人砍下头颅,二哥被踏于乱蹄之下,三哥全身刀伤见骨。
血水浸罗袜,她站立其中,看不见尽头。
容瑜没有放过洛家的任何一个人。
那一年,凌迟之刑,五马分尸之刑大肆实行,首当其冲的便是洛家人。
梦的尽头,是剥皮抽筋之疼,是兵部尚书女轻蔑挑衅:
“天之娇女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至死都躺在这烂泥堆里,你们全家,都是这样死的,也算得上是举家团圆了。”
她看见那人逆光走来,把娇软美人拥入怀抱:“不过一个无用的弃子而已,直接杀了就行,何必脏了你的眼。”
拿着白绫的太监鱼贯而入,透过血污,容瑜嘲她:“下一世还是不要这么天真了。”
天真吗?
蛇蝎披着兔子皮,却怪兔子未生蛇蝎心。
*
白芷听见茶杯落地的声音,急忙推门进来查看。
只见桌上的器皿尽数落了地,满屋的狼藉中,洛宴宁脸上的怒晕未消,那双清瞳寒凉得骇人。
白芷吓到了,站在门口局促的喊她:“小姐……?”
闻声,洛宴宁周身寒意才渐渐散去,眼中厉光掩了下去。
终是把一身不甘压于肺腑之中。
“白芷”,洛宴宁见她不敢过来,缓了声,“我没事,只是刚才无意中碰翻了案板。”
白芷喊了丫鬟进来打扫,见洛宴宁始终心绪不宁,又传了安神汤。
白芷以为她是思念父兄才如此,把手中东西交给她:“侯爷已来信,今年端阳前夕必领着公子们回来陪您过节,听闻三公子最近还长进了不少……”
端阳节……
在梦里,圣上第一次提出赐婚便是在端阳节的皇家宴上。
彼时她阿爹带着兄长们大肆击退北莽入侵兵,护住了大周边境数百里城楼,圣上闻之龙颜大喜,镇北侯功勋到顶,赏无可赏,便由其幺女洛宴宁承了下来。
皇上当场便问她看上了谁家男儿郎,容瑜便是在此时站了出来,请求陛下赐婚。
他那时候的话说得好听极了,闻者无不艳羡。
“父皇,儿臣和洛家女两情相悦,不敢奢朝朝暮暮,只求今夕生死共存,福祸相依,我若活一日,便这样想一日,肖想到死,不死不休。儿臣恳请,父皇赐婚。”
众多的皇子之中,唯有五皇子容瑜,洁身自好,行事作风光明磊落,绝不沾染半分轻佻。
所有人都觉得,容瑜那样磊落的承诺,举天之下,再无二人。
梦里她或许也心动了,不然怎么就糊里糊涂地选了这么一个人,最后落得那样一个惨烈后果。
如今是年初,按照梦境,她将会频繁地在京都各处偶遇到容瑜。
她从前以为,天意奇奇怪怪。
现在她知道了,哪有什么天意,终不过事在人为。
可笑,真是可笑。
白芷不明其意,“小姐您是在笑三公子吗?”
听到自己三哥,洛宴宁心尖那股窒息感才稍微褪去了一点。
她唇边扬起抹笑,只道:“三哥惯会花言巧语,你们莫要给他骗了”。
白芷替她揉着肩,笑道,“三公子哪次不是一有了长进就跑到小姐面前舞一番,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非得要您夸一声方可作罢”。
“——小姐您这话,若是让三公子听见了,他准得跟您闹”。
三公子洛宴清乃是洛宴宁的孪生哥哥。
据说当年出生的时候,产婆慌乱之中忘记两个婴孩的出生时刻,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谁也不知。
洛宴清从记事起就是最好面子的人,一哭二闹三绝食,硬逼着镇北侯肯定了自己哥哥的身份。
又用一串小厮巴结他的糖葫芦换得了年幼宴宁的一声哥哥,从此以后,更是不得了了,逢人就介绍,这是家里的老幺。
洛宴宁小时候开智的晚,可没被这位混世魔王少欺负。
娃娃玩具珠宝首饰,能拆分破坏的便都破坏了。
再不济,就是拿着她的玩具,抢她的钱,哄其他的小姑娘。
现在想想,距离混世魔王离家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梦里,那个最爱面子的三哥,刀划皮肉见白骨,她找到尸体的时候,早就辨不出面目。
洛宴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眺望窗外。
微风吹动梨花树,隼一个俯冲而下,落在枝头与她对视。
白芷跟着自家小姐的视线看向窗外。
只见隼淡然地停在枝头,时而展翅,时而挠痒,一派悠闲自若。
白芷感叹道:“三公子的空青如今被小姐养得越来越好了,等到侯爷和公子们回来,定是欢喜得很。”
见她忧心忡忡,又提议说:“小姐,您都半月余不曾出过府了,听闻这段时间南岭寺的桃花开得正好,不若趁着今日天光正好,我陪着小姐出去走走吧。”
“南岭寺……”洛宴宁喃喃道。
半月前她和容瑜便是在南岭寺桃花园结缘。
也是从那天起,她噩梦不断。
闭眼便是剥皮抽筋之疼,父兄尸骸无收整之像。
自那以后,她已经把现实里能遇见容瑜的地方避了个干净。
事情不知道之前,看那人翩翩公子模样,说话做事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可现在,看见那张脸,就是一阵的恶寒。
血泊之中的人何其无辜,她的父兄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
血光之灾就在南岭寺等着她呢。
洛宴宁稍作思考,道:“把近日府上的拜帖完整的整理一份送来给我,尤其是平日里送贴最勤的几位,列个名单,日期次数通通都记下来。”
不安好心的怎会只有一人,树大招风,既然有了势头,定是要好好查看一番。
乔喜和梓颜进屋的时候,空青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片残花堆地。
洛宴宁有三个贴身侍女。
白芷性格稳重,平日里主要是协助她处理府内大小事物。
乔喜性子活泼,颜梓话少谨慎,两人是她外出的使唤丫鬟。
乔喜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小姐,您让我们找的东西找到了。”
洛宴宁打开檀盒,入眼的是一只白玉簪。
但若是试着晃动角度,又能看到一抹碧波嵌在白玉中。
乔喜好奇地瞧了几眼,赞叹道:“此等精妙之物,全天下应该是再找不到第二支了。”
“是找不到了”,洛宴宁拿到光下仔细观摩,“此簪名为碧波簪,一对的应该还有只赤霞簪,当年阿爹便是一只赤霞说动阿娘嫁与他的。”
乔喜笑眯眯地说:“那这簪,早知道岂不是应该让小姐未来的如意郎君去寻?”
如意郎君?
洛宴宁捏紧了手中的簪玉,晦暗不明地瞧着手上之物。
梦里容瑜便是在这几日,给她寻了这碧波簪,哄得她对此人失了戒心。
如今,她早早避开了两人所有可能相遇的地方,碧波簪也直接入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守门小厮步履匆匆地跑来,跪于院外禀告道:
“小姐,五皇子容瑜登门拜访,说是为您寻得了一只世间独一无二的碧波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