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云月末

12、刺棱

　　是个暗道，所以和地面的距离不远，慕凌本来是可以平稳落地的，他的脚都碰到地了，没承想云珞稳不住，拽着他手臂就连着他一起摔了。
　　摔归摔，但他持疑的是，她刚才显然不是这种身手。
　　“抱歉啊、抱歉啊”，意识到连累了身边的小少年，云珞忙忙道歉。
　　慕凌默不作声站起来，开始察看四周的环境。
　　是条窄道，一视漆黑。
　　云珞探手拍了拍两侧的墙壁，实心建造，没什么特别。她眯眼睛使劲往前看了下，但什么都看不见，连身旁 的人都只能勉强觉个形。
　　小少年许久没什么动静，也不说话，只能云珞开口:“怎么办？”
　　小少年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个锦囊，拉开抽绳，取出了颗夜明珠，他们周围瞬时就亮起来了。
　　云珞讶然道:“你刚才怎么不拿？”
　　小少年却径直往前走了，道:“宝贝，不随便拿。”
　　“这……”夜明珠一移开，近旁立马又黑了，云珞只得匆匆跟上去。
　　走出一段，还是一样的窄道，慕凌突然开口问:“你要来密道里找什么。”
　　少年声线和缓清朗，但云珞心里惊了惊，装作不知所以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慕凌陡然顿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云珞，道:“故意把他放进屋里，不就是为了这条密道么？”
　　云珞面色惊讶，道:“什么叫故意把他放进屋，我怎么知道屋里会有暗道？我不过一时大意没有看住他，你不要污蔑人。”
　　慕凌颜色冷峻，眸底也幽深，冷漠却逼人地直视着云珞的眼睛。
　　云珞与他对视，神情一点也没有变，仍是目光清然地道:“倒是我该问你吧，你原来一直躲在后面，等他跑进屋了才出来，是你要进来这条密道，你想找什么？”
　　少年清冷地笑了一声，道:“我哪知道屋里会有暗道，我只是恰巧路过，见姑娘被恶贼所伤，见义勇为罢了。”
　　云珞也和和笑起来，说:“那我真是感谢小少侠，我叫云珞，你呢？”
　　少年真诚地道:“我叫淮凌。”

　　再走出一段距离，隐隐可见前方有微光递过来，往前走是一个小洞口，光线从小洞后方沿着窄路流淌过来。
　　穿过洞口，前方完全变成了正常山洞的模样，和身后的一通暗道完全不同。山洞壁上每隔一段距离被凿出凹处，用来盛放照明的器物。
　　云珞在最近的凹洞里拿出照明的珠子，她一看，也是颗夜明珠，甚至成色要比慕凌手上那颗好。
　　有明珠照亮，慕凌拿出锦袋，把自己的珠子放了回去。
　　云珞连取了好几处的珠子，拿出来一看都是夜明珠，她盛在手里给慕凌看:“全是夜明珠，夜明珠这么好寻么？不是说又贵又难寻？”
　　慕凌此时在看脚下的泥土，闻声只是答道:“梁家是渝州城里最大的商贾，近几年已经垄断了南边的丝绸盐茶，可以说富甲一方都不足形容。”
　　云珞将珠子放回凹台，回身问道:“他今晚做的阵是求财阵，他既然已经这么富有了，他……”
　　地面石块凹凸不平，慕凌踏着步过来，说:“贪心是没有终点的。”
　　云珞亦朝他走了两步，道:“那个人在梁家是什么身份？为什么看起来不大，却在掌笼这些事。”
　　慕凌立在中心，道:“他叫梁栋青，是现任布泉山庄的庄主，他确实不算大，但他身量长得奇慢，尤其容貌幼得怪异，你看他像个十二三的小童，其实他已然过了十七。”
　　云珞讶然，他确实是个孩子模样，竟然已过了十七。
　　山洞是地下原生的，后来被梁栋青发现，又接通了密道，虽然现在有了亮光，但是两个人都发现了洞里四通八达，很难分辨哪一条是死路，哪一条是通路。
　　云珞隐约觉得有点饿，又担心大哥找不到自己着急。
　　慕凌偏头见云珞半天不动，也不像是在真正思考出路的样子，便问:“你在想什么？”
　　云珞笑眯眯地转头，诚挚地说:“在想少侠年少有为一身的好本领，又能无私无畏在难时挺身而出，一定能带小女子逃出生天。”
　　慕凌一身辩论的好本领都饶不住在此刻顿了下，他片刻的失语后，也换上一副期冀的样子，说道:“姑娘真真折煞在下了，我就是个才疏学浅又冲动莽撞的，刚才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就成那箭下亡魂了。姑娘才是真正的能力超群，是在下要仰望姑娘不嫌在下冒犯，带在下转危为安。”
　　云珞听得差点咬到舌头，心里暗毁，就不该和他逞这个口舌之快。
　　他一口一个在“在下”，表情还做的无比纯辜，云珞不禁咂舌，但不能表现出来，只想赶紧过去这个话题，讪讪道:“好说好说，不必如此见外，叫名字就行。”
　　“那么依云珞姑娘所看，现在我们该走哪条道？”
　　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可见通道有四条，指出四个方向，其中一道貌旧，是原本山洞通道的样子，其他三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应该是梁栋青后来叫人通出来的。
　　慕凌也不自己研究了，就衔着笑等着云珞说话。
　　云珞面朝三道，只有眼睛来回勘了勘，看不出在想什么。
　　“原道应该是通不出去，所以梁栋青后修了通路，斜后这条表面做了修饰，实际往里看它的朝向还是往东通，和我们来的方向无异，在剩下两道里选吧。”
　　慕凌顿了片时，也看不出在想什么，他手指微抬，觉得在这一刻手里该捏把折扇，于是又想起公孙衍，想着要去他那里讨把扇子。
　　“你选吧。”
　　“还是你选吧，”云珞回身，抬眸轻笑了笑，道:“夜明珠都随身备着，你经验比我老套的多，此时就不必谦让了。”
　　慕凌伸指向西南，道:“走这条。”
　　云珞偏眸看了眼旁道边枯燥光秃的岩石面，道:“好。”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回到了原地，慕凌抱歉地说:“我实在愚笨。”云珞从容地回:“说笑了。”
　　“那就换一条吧。”
　　慕凌和云珞换到剩着的一条南道，往前走出些距离，通过一个小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这一片的地势平缓，没有杂乱的岩块，夜明珠发出的光色有些偏星郎，浅浅地照着。
　　云珞偏头和慕凌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休息吧。”同时间两人都有些诧异，但都没有表现出来。
　　就随便找了个平地靠下来，走出这么大一截云珞确实是累了，累了空腹感就更强了，她自学的辟谷，其实只是大概学了个囫囵，三天没吃谷物，这时候已经很饿了。
　　她摸着肚子想，要是被君琛知道了，至少要抱着肚子笑她三天。
　　云珞抬眸看不远处的慕凌，慕凌在看偏角处的一窝蚂蚁洞。
　　星郎光线呈兰，和蓝采和的衣裳很搭，她以前也见人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但他们都穿不出云鹤笙箫的意思，以至让云珞幻想不出天上白玉京、人间踏歌的模样。
　　红颜如斯，世界几何，云珞想着，倦意更上来了。
　　慕凌回眼的时候，就见云珞已经睡着了。
　　云珞倚在颗兰珠下，睡得安和，一点也不担心身边会有危险似的，她裙子是浓淡相宜的西子色，是湖上初晴的轻波，倒真真被她穿出了些色彩。
　　慕凌冷冷地眯起了眼睛。

　　云珞睡的迷糊，觉得眼上有些难受，便倦倦地睁了眼，发现是斜对着的两颗珠子太晃眼，她短暂地抬手挡了挡，待视线接受亮度之后，起身准备把珠子挪一挪。
　　她刚站起来，回眼看见自己顶上的夜明珠则是正对了慕凌，她便顺手拿开了。
　　云珞怕把慕凌吵醒，特意放轻了动作，谁知她才刚走出一步，慕凌的右手骤然抬起，几枚冰蓝刺棱倏地从他袖中飞出，又凶又疾地打向云珞。
　　她困得眼睛都没完全睁开，陡然的攻击全然打懵了云珞，她侧身后退躲避，但刚醒的身体不大灵便，躲了四枚，但被第五枚擦过肩膀，血线很快就冒出来。
　　云珞侧翻时膝落了地，回视时慕凌已经站起来了。他身体微倾，怔怔看着她。云珞捕捉到他眼里的一丝惶然，心想，这么久他第一个真实的神情竟露在这儿了。
　　他屈指抓了袖口，云珞看慕凌不知所措的样子有点好笑，但手臂上丝丝缕缕的疼痛马上就传上来了，她低头先看了破口。
　　刺棱划破了衣裳，留了个口，但幸好不深。
　　慕凌走到云珞身前，单膝伏了地，看着云珞肩臂上的血色，神色难辨地:“抱歉。”
　　云珞用另一只手扶住肩膀，道:“我怕珠子刺眼好心想给你挪挪，你倒恩将仇报。”
　　慕凌嘴巴动了动，没说出什么，他低首从怀襟里取出方帕子，递给了云珞。
　　云珞没跟他客气，拿过来捂了伤口。
　　捂了会儿，云珞揭开帕子，已经不流血，但帕子上沾了些血，她不好还给慕凌，就假装还没好，又捂回去了。
　　从刚才起慕凌就不说话了，脸色上是瞧不出什么，只垂着眸，仿佛是不知道说什么。
　　云珞叫:“淮凌。”
　　“嗯？”小少年闻声抬眸，看着她。
　　他神情半点都没有变，但云珞看见了他半身那一瞬间僵滞，她问:“有吃的吗？”
　　慕凌愣了下，然后说:“没有。”
　　话再次断了，过了瞬，云珞又问:“你知道我们睡了多久吗？”
　　慕凌道:“不知道，大概不久。”
　　云珞道:“那再歇会儿吧。”
　　慕凌点头，扶她起来。
　　两个人都坐回去了，但也都心事重重地睡不着了，慕凌见云珞偷偷打量自己，便说:“没毒，放心吧。”
　　云珞说:“你这也太危险了吧，我什么都没做，就无端挨了这下，下回我再离近你，是不是还得挨几下？”
　　慕凌犹豫道:“是……是我听见动静下意识的动作，我睡沉了，没控制住，抱歉。”
　　手势出了，脑子还没醒。云珞心想，要不是看在这份上，把你打成圆球。
　　“你……”
　　慕凌刚开口，云珞突然做出“嘘”的手势，示意慕凌不要说话。
　　片顷，她指指山洞深处，“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