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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出门叫上堂妹于淑芬,姊妹两赶到村西头时于勇刚已经在那等着了。于淑芬的身条长相随她娘,细长的个,鹅蛋脸大眼睛,很是俊俏,就是身子骨也随她娘,柔柔弱弱,动不动就生病,一年当中给这娘俩看病抓药是她们家里最大的开销。榆钱听奶奶说过,二婶怀堂妹的时候落过一次水,被救上来后人都快不行了,镇上的大夫说得赶紧把孩子打下来才能保住大人的命,可二婶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后来终于都保住了,可大人孩子身体都伤坏了,这些年汤药一直没断过,二婶也再没怀过孩子。
      于勇刚十七岁,个头不高敦敦实实,虽说只是村书记的侄子,可大家都知道书记拿他当儿子看。书记两口子没孩子,他哥家生了于勇刚兄弟三个,没明着过继,但兄弟两都已经说好到时让老三于勇刚给给他叔婶养老送终。
      说好的五点集合,可是天都泛白了刘廷葵也没来。
      淑芬小声地嘟囔着,“每次都是她定的时间,每次都是让咱们仨等她。”
      勇刚看着冻得一直跺脚哈气的姊妹两说:“要不你两先走吧,走起路来就没那么冷了,再说你们女的走得慢,我等着她一会就能撵上你们。”
      榆钱抬头看于勇刚,看见他也正在看自己连忙垂下了眼帘,榆钱顿时觉得脸上升起两团火,“那行,我们先走着,来淑芬,你自己背着被褥,书包我帮你拿着。”
      还没走就听见刘廷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都怨我娘,昨天晚上我就收拾好包袱了,今早上非要再打开再给我添东西,真是烦死了。”
      听到这话,榆钱和淑芬对视一眼没接话,于勇刚直接就不耐烦了。
      “行了,不早了别说了,淑芬把书包给我。”于勇刚说完拿过淑芬的书包大踏步走在前面,廷葵继续和榆钱姊妹两在后面边走边说着话。
      几个人一块说着话走倒也不觉得道长路远,七点之前就来到了学校。青城公社初级中学就在青城镇中心,一共有三个年级,学生和老师加起来有四百多号人,离家近的来回通校,像榆钱她们这样离家远的就住校,一周回去一次。为了响应上级“学习生产两不误”的号召,学校每个班都有任务田,学生们上午学习下午劳动,种的粮食大头上交公社,小头留着师生们自己吃。一上课,老师就布置了这个学期的劳动内容,榆钱和勇刚他们班是庄稼田,淑芬和廷葵他们班是棉花田和青菜田。
      吃过晌午饭,同学们都来到各班的任务田里。这田里的麦子还是去年秋后他们班种下的,记得当时出苗是绿油油的一片可喜人了,可是现在再看一棵棵跟干死了似的又黄又枯的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儿生气。今年的春天真旱啊,从去年小麦播种后这天就没飘过一点雨雪,都说“春雨贵如油”,可目前看这油星也见不着一点。榆钱他们班今下午的劳动内容是浇返青水,可能是压水井一冬天没用有点生锈了,也可能是天太旱水位下降了,同学们轮流摇了一遍,个个累的跟狗似的也没摇出多少水来。男同学力气大还能多少摇出细的跟线似的水流,女同学干使半天劲也不见一点水流出来,忙活了一个下午,连二亩地的地皮也没湿过一遍来。
      晚饭时,榆钱在班里最要好的同学杜芹芹过来找她说话,“还有三个月后就毕业了,你是咋考虑的,是继续考高中啊还是回家啊?”
      干了一下午活,榆钱有些饿了,食堂里的地瓜干发了霉又没蒸透,榆钱吃的急了些,正胃疼呢。听见芹芹问,她抬了抬趴在桌子上的头问:“你家里呢,是想让你继续上还是回家去?”
      芹芹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是想跟你一块的,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说不定带着我也能考上,可是我娘今年冬天身子越发不好了,出不了工,只有我爹一人挣工分,说是这么算下来,麦收算账的时候还得往队里倒贴钱呢,我弟弟妹妹们又小,我爹说反正上学也是劳动,还不如回家来给家里挣工分呢。”
      榆钱是班里学习最刻苦成绩最好的学生,芹芹的成绩虽然不如榆钱好但也积极要求上进,两人一进初中的时候就在一个班,约定要一起考上高中。考上高中就能上县城念书了,全镇一年也就能考上七八个,谁家里要是能出个高中生那就跟古代出个秀才一样光荣了。
      榆钱看着有些难过的好朋友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家里虽不如你家里困难,可是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上高中还得再念三年,我爹我娘还得供三年,我大妹今年秋后也得上学了,我都快十六了,也想替家里分担分担。”
      芹芹又叹了气,“是啊,咱都算好的,十五六了还在上学,我们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姑娘哪还有念书的了,都在帮着家里干活了,还有好多都开始说婆婆家了。”
      “怎么,你也想说婆婆家了,来来来,说说,都有啥条件我帮你把把关。”榆钱望着芹芹捉狭地笑。
      “去你的,跟你说正事呢,就知道笑话我,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有人无怨无悔地等着啊,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好命”芹芹不甘示弱的回击榆钱。
      “你胡说什么哪,哪有的事?”榆钱红着脸争辩。
      “没有的事你红什么脸啊,那谁可是司马昭之心——全班皆知啊!”芹芹继续逗着榆钱。
      “别人胡说你也跟着胡说,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哪头的,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榆钱一着急胃也不疼了,扬起胳膊站起来作势要打芹芹。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那谁是什么样的心大家伙都知道。”不等榆钱打到,芹芹就跑开了。食堂里早就没旁人了,两个人笑闹着追成一团。

      “当当当”上课的钟声敲过后,班主任李元阁老师走进教室。李老师是外县人,师范毕业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年了。这个班的学生从初一他就开始带,对每个人都非常熟悉,学生们也都很尊敬和信任这位学风严谨、作风正派、总是带着笑的和蔼可亲的老师。
      可是今天讲台上的李老师表情严肃:“同学们,刚才学校教务处统计了一下,这个学期又有二十三个同学不来了,咱班里有三个。”
      榆钱吃惊的环顾了一下教室,果然空了三个座位。
      李老师继续说:“我知道大家家里都很困难,可是你们都上到初三了,再有一个学期就能拿到毕业证了,现在辍学太可惜了。能来的同学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学习机会,说不定这几个月就是你们最后的学习生活了。来,咱们开始上课。”
      趁着老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的空,同学们在下面交头接耳,议论着是谁没来,为啥不来了,再说说自己家的情况,一个个心有唏嘘。一上午的课榆钱听得比平时更加认真,李老师说得对,要珍惜最后的学习机会,就算生活那么困难,爹娘也没说过一句不让她上学的话,榆钱心里很知足很感激,哪怕就是不能上高中呢,也不能浪费时光,辜负爹娘的期望。
      下课时,老师分配了今下午的劳动内容,全班分成五个组打压水井。因为今年实在旱得厉害,每个班都要给自己的任务田打机井。男女同学自由组合分组,学校要对先完成任务的前三组进行表彰。
      心急的同学早在老师刚布置完就奔向任务田了。芹芹等着榆钱收拾好课本整理好书桌正要一起往外走时,于勇刚叫住了榆钱:“榆钱,打井的时候我和你一组吧,我有力气干得快,一定能拿名次。”
      芹芹笑着看了一眼榆钱,揶揄的说:“那榆钱,我在前边等你了,你们慢慢说。”
      榆钱连忙拽住芹芹:“你等等我,咱俩不是说好一组了吗。”
      芹芹说:“就咱俩女的一组,那还真能拿个前三名,倒数的。”
      芹芹边朝榆钱做鬼脸边往外走着说:“你问问勇刚,能不能把我也编进你们组啊,我也想跟着你们拿名次。”
      榆钱涨红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勇刚,小声说:“我们劲小干地慢,会拖累你的。”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了,勇刚不由自主也红了脸,“我们一组可以干得快点,早干完了你也可以去淑芬班里帮帮她。”
      淑芬身体不好干不了多少农活,他们班里的同学也都让着她,可是任务是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总干不完淑芬心里也不得劲,于是榆钱干完自己的活总是会到淑芬那里多少帮她干点。
      榆钱心里一暖,头更低脸更红了,“那行吧。”说完辫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毕竟是春天了,地里的泥土都开始化冻了。来到任务田里,分好组的同学们在老师的指点下找到自己的打井位置。于勇刚和榆钱、芹芹还有他们班一个绰号叫“才子”的男同学一组。大家先用铁锹挖一个一米见方四四方方的坑,然后架上一个简陋的铁制架子,从架子中间伸下一根长长的铁管,管子底下塞上个铁钻头,需要由两个人一起抓住铁管用力往下戳。这戳管子钻头可是一个技术活,你光有力气戳得快但钻头下偏了不行,没力气戳得慢了那股劲连不上更是事倍功半,需要大力匀速稳准狠,而且还特别要讲究两个人的配合,只有两人配合默契步调一致了才行。四个人分了两组,勇刚和榆钱一组,他们刚开始配合得还算默契,可是不一会榆钱就胳膊酸得使不上劲了。“才子”和芹芹一组,“才子”哪干过这活,弄来弄去也找不着规律,芹芹是个女生力气本来就小,两个人忙活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也没什么进展。勇刚看了看自己的组员,无可奈何是说:“这样吧,咱也别分组了,你们三个轮流和我戳吧,要不咱们今下午就完不成任务了。”其余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才子”名叫秦书培,是学校里的“高级学生”。他爷爷是县里高中的老校长,妈妈是高中老师,本来可以在县城里念初中,因为爸爸被下派到镇上担任公社的副书记,才跟着到这镇中学来体验生活。据说他的名字“书培”就是爷爷亲自起的,要培养他传承秦家的书香气质。
      “高级学生”具有“高级气质”,连学校的老师们对他都高看一眼,自然对这些家都是来自农村的一般土学生是看不上眼的。在班里最多也就和榆钱这样的同学说说话,因为榆钱一是学习好,成绩和他不相上下,两人轮着在班里考第一;二是榆钱从小受母亲影响,干净利索,就是一样的灰土布褂子也比别人洗的干净、压的板正;再就是和别的总爱偷偷看他、背后议论他、和他说话时总带着一股小心翼翼讨好意味的女同学不一样,榆钱对他从来都是大大方方、不卑不亢。
      轮到芹芹和勇刚配合了,秦书培走到榆钱跟前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问榆钱:“课本都快学完了,你有什么复习计划吗?”
      榆钱正在用簸箕往外运清理出来的杂土,听见“才子”问她,她直起身子摇摇头:“没有,还没考虑这些事呢,你准备怎么复习?”
      “我呀,专门让我妈给我找了一套复习资料,咱们书本上的内容太少了,想考好还是要拓展很多内容的。”秦书培很乐于和榆钱交流关于学习的事,在这落后偏僻的乡下初中里,只有榆钱让他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
      “那就祝你考个好成绩吧。”榆钱笑着说完,看到勇刚热得满头大汗准备回教室帮他找块毛巾擦擦汗。
      “哎,你别走啊,你可不能不考啊,要不我复习都没有目标没有动力了,我这次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考过你。”一看榆钱要走,秦书培急得直扶眼镜。
      “你肯定能考过我的,我又没有什么复习资料。”榆钱回头说了一句玩笑话继续往前走。
      看到榆钱走远了,芹芹对勇刚说:“咱们休息一会吧,你一直连轴转,肯定累坏了。”
      马不停蹄地连着干了一个小时,于勇刚也乏极了,可是看到周围别的小组的进度都比他们快,又心里很着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说:“看来名次是拿不上了。”
      “拿不上也不怨你,是我们拖累你了。”芹芹对勇刚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秦书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仿佛不经意的问:“才子,能把你的复习资料借给我看看吗?”
      秦书培想都没想直接说:“借给你看也没用,学习不是光努力就行,还得有天赋的。”
      “我没天赋可是榆钱有啊,我们可以一起看,我不会的可以问榆钱。”芹芹满怀期待看着秦书培不甘心地说。
      “你们一起看,这个倒是可以,我到礼拜天回去再让我妈帮着印一份资料,还有几本书我们可以轮着看。”一说起学习来秦书培立即来了兴致,完全忽视了芹芹看他时眼睛里的那簇闪烁不定的光芒。
      榆钱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拿着毛巾和水杯走过来,她先把毛巾递给勇刚:“先擦擦汗吧,”而后又接过毛巾倒了一杯水给他:“这是今早晨打的,不是很烫了,直接喝就行。”
      于勇刚心里非常激动,他知道榆钱对谁都很好,也知道榆钱是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的。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相信她是知道的。他接过水来一饮而尽,心里有一种被认可的喜悦,说不出的舒服畅快。
      榆钱收拾好水壶毛巾,问秦书培和芹芹:“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呢?”
      秦书培说:“我也渴了,还有水吗?”
      “水还有,但我只拿了一个水杯,你不嫌就给你喝点。”
      “算了算了,跟你开玩笑的,一会我自己回宿舍喝。”秦书培赶紧往外推,“是这样的,榆钱,我决定再让我妈印一套资料给你,但你必须要参加高中考试,我想再和你竞争竞争。”
      榆钱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她看着秦书培认真的说:“谢谢你才子,我也很想考高中,但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会一路学下去,上高中上大学,说不定以后像你爷爷你妈妈那样当个老师,也可能像你爸爸那样当个领导,可是我们家在农村,我又是家里的老大,我不能只顾自己,我得帮着父母照顾家。我能读到初中毕业就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农村很多家里,女孩都是不念书的。”
      “是啊是啊,我和榆钱昨天还在说呢,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芹芹连忙接口。
      书培点点头,在乡下读书的这两年经历让他深深的明白榆钱的明理与无奈,他怕榆钱再难过,装着不在意地说:“那你也得考考试试,我还等着压过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去上高中呢。”
      “那好吧,咱们就比一比,我可不能那么轻易的就让你考第一。”榆钱甩甩头也装作认真地说:“就算不上高中多看点书学点知识以后也有用。”
      “对啊对啊,书到用时方恨少,知识不能靠突击要考累积。”秦书培眼看又要开始吊书袋子。
      “行了,不能歇起来没头啊,勇刚,你跟我们这几个一组算是倒霉啦,来,我再跟你干吧。”榆钱说着先起身干了起来。
      上面一层浮土虽然化冻了,但越往下戳土越硬。天都黑了,不光是榆钱他们组,整个学校里也没有几个组戳到水层的。学校里下任务,明天不上课了,继续打井,现在到处都断粮了,要是今年天再旱庄稼收成再不好,就真是要闹□□了。
      就算是劳动了一下午,晚上食堂的饭也还是咬不动的蒸地瓜干和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粥。女学生们还好,一些闹腾点的男学生一看这饭就起哄,“累了一下午就吃这个啊,还每人就这么点,照这样水还没打出来人都饿死了!”食堂的大师傅跟着喝道:“爱吃吃不吃省下,就这个过两天也没有了,嫌孬回家吃去!”有的学生小声嘀咕,“回家还不如学校呢,家里一天吃一顿,学校好孬不说还一天三顿。”
      榆钱口袋里装着那天开学时带来的豆面团子,她想了好几想还是决定把它给勇刚吃。那么个大小伙子那么下力的干了一下午就食堂这点饭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可是饭点时人多,榆钱跟勇刚隔得挺远,她也不好意思过去找他。榆钱自己也饿,她本来想着掰下一半自己吃,又想,本来就不大个团子怎么好意思给人家一半,人家好心照顾自己跟自己一队,要是跟别的男同学组队说不定早就完成任务了,自己得领情才行。
      眼看着大家伙吃完饭都陆续回宿舍了,榆钱再不好意思也没办法了,她走到勇刚他们那一伙男同学跟前,故作镇定地对勇刚说:“你过来一下,我问你点事。”
      于勇刚的心意在那帮子同学里早就不是秘密了,看到榆钱第一次主动来找勇刚,大家伙都跟着起哄:“榆钱,什么事啊,能跟咱们说说吗?”“勇刚,别忘了早点回来一会老师还要查房呢!”
      于勇刚红着脸呵斥他们,“闹什么闹,我们说完一会就回去。”
      待那帮子起哄的都走了,榆钱低着头红着脸把用手巾包着的团子递给勇刚:“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给你吃吧。”
      “不、不行,你吃就行,我刚才都吃饱了。”勇刚看到榆钱递来的手巾,心里很感动。在这一口粮就能救一条命的时候,自己没为榆钱做什么榆钱却拿出真心来对自己,勇刚心里一阵热流淌过,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们三个还能轮着歇歇,就你一住也没住,刚才那点东西肯定不够吃的,晚上能饿的睡不着觉。”榆钱说着就把手巾硬塞到勇刚手里。
      “我真不用,你今下午也出力不少,肯定也没吃饱,自己留着吃吧。”勇刚把手巾往榆钱手里推着。他抬眼看了看榆钱,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愧疚和心疼,“我、我,你能吃饱我比自己能吃饱还高兴!”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勇刚心里砰砰直跳,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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