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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老树盘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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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楚旭给冷雨潇和许言送行。
冷雨潇见楚旭脸色不好,分外担心:“师父,你没事吧?大醉伤身,今后还是悠着点儿。”
醉酒事小,内伤才是根本原因。楚旭有口难言,只能怨恨地瞄了一眼看起来面色奇好心情极佳的许言,暗暗疑惑这小子怎的逃过了一劫。
他将冷雨潇拉到一边,嘱咐道:“按理说离开我你们当是更为安全,但凡事还是要当心。印章之事能做则做,不能则万不可勉强。就算没有听风阁,你师父我也总能有别的办法。快去快回,我和你太师父在皇城等你。”说完了,又笑着补了一句,“阿六这小子本性不坏,和你也算门当户对。他师父虽比不上你师父,但瑕不掩瑜。”
冷雨潇一愣,听明白后蹭的红了脸,鼓着腮帮子就要反驳。
楚旭先发制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压低声音道:“潇潇啊,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儿,何必呢?”
冷雨潇碍于周围有人不能发难,瞪着楚旭狠狠踩了一脚,顿时给他那内伤未愈的师父又添了些外伤。她生怕楚旭会胡乱对许言交代些什么,急匆匆拖着人就上马去了。
楚旭心里觉得好笑,偏要意有所指地在后面大喊:“阿六,我那徒弟你可得上心啊!”
只听得远远传来许言的回应:“楚前辈您放心,未来的媳妇儿嘛,您不说我也一定替您把人看好了!诶唷,潇丫头,你别掐我啊……我就是回楚前辈的话……哪儿瞎说了……”
楚旭笑看二人身影渐远,对一直沉默于旁的上官黎道:“那小子居然肯走,倒是难得。”
上官黎侧目看过来:“你看出来了。”
“我要还没看出来那小子目的何在,又哪配叫您师父?”楚旭笑道,“您要再由着他这么盯下去,我这个做徒弟的都快吃醋了。”最后一句他说得轻飘飘的,叫人听不出是有意无意,说完便摸了摸二郎神的头,若无其事地翻身上了马。
上官黎难以察觉地眯细了一下眼,看向马上的人:“你最近,总说胡话。”
楚旭也不反驳,身子往前挪了挪腾出位置,然后捂着胸口对着马下的人笑得委屈又可怜,“一定是被师父打坏了。”
上官黎也上了马。“坏了……”冷淡的声音从楚旭身后传来,“再贫,下次你就废了。”
楚旭在师父看不见的地方对着二郎神做了个“你瞧瞧”的眼神,心里琢磨着要是回了皇都,定要跟肃庭讨件护心甲!
楚旭决定回皇都,一是因为若上官仪连夜送出的东西里真有一道先皇御旨,那么他回夷阳之前一定到过皇都,线索就得去皇都找。二来,张平将东西送到地狱谷,穆长清或许知道些什么,他总得回去问问。
回程路途遥远,楚旭舍不得跑坏了二郎神,没急着赶路。还在南域境内时二人也并未过多顾忌,大多在城镇落脚。入了中原,他们便避开人群,多走山路,倒是叫楚旭想起当初从西境入中原时的情形了。
他重操旧业当起了厨子,去内脏挑鱼刺那是得心应手。只是相较于彼时,他心境已大有不同,曾经的苦不堪言变作如今的乐在其中,恨不得这一路能再长一点,某人能再挑剔些再讲究些,好多与他说几句话。
走山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四下无人方便练功。楚旭下起苦功来不容小觑,竟在路途中就突破了境界。按上官黎的话说,他原本内功应在四重左右,现如今当是入五重了。功力提升也让他得以使出更复杂的玄术。对真气与灵气共鸣的感知愈灵敏,对玄术的掌控就愈精准。随着内功日渐进益,从河里抓条活鱼,对他而言已是手到擒来。
有时他也会同上官黎探讨。比如——
“师父,既然玄术能与剑术相辅,成就百倍于常的剑气,那是否也能用在别的武器上?像是刀法,弓箭,鞭法什么的。”
上官黎:“若武器得当,未尝不可。但亦非每把武器都能承受玄术,须着上好材质,精心锻造。”
楚旭闻言,下意识看向手中长剑,心中暗喜。他就知道,师父给他的东西,又怎会是凡品。
“你笑什么?那剑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上官黎微微蹙眉,不解对面之人为何对着一把剑能笑得如此猥琐。
楚旭警戒地暗暗提起真气,谨防师父又突然发难,同时眼神无辜一脸灿烂:“没什么。徒儿就是觉得,师父赠的宝剑,应当好好珍惜。”
上官黎盯着徒弟的笑脸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那笑欠揍。
又比如——
“师父,您曾说过玄术修为高者可以离魂,那是如何做到的?”
“灵气生于天地,源于万物,人只是其中之一。所谓人之神魂,不过是万千灵气中的一种罢了。玄术修至极处,或许就能像操控灵气一般操控自己的神魂。”
“或许……”楚旭细细琢磨着,又问,“师父您有没有试过?”
“神魂无体可附,消散只在顷刻之间。”上官黎冷冷看过来,带着警示的意味,“本事不到,少作死。”
楚旭大死不敢作,小死倒是作了不少。上官黎愈发怀疑自己当日是否真的一掌打坏了徒弟的脑子。如若不然为何这小子张口动辄:“师父您剑法举世无双,这身段无人能比!”
要不就是:“师父您风雅绝伦,连吃鱼都能吃得这样好看!”
有时上官黎忍无可忍动了手,对方还能继续诌:“打是疼骂是爱,师父对徒儿真是爱之深责之切!”
楚旭厚着脸皮作了一路,大概连二郎神都觉得再不到皇都主人就把自己的小命给作没了,跑起路来格外带劲儿。一个半月后,两人一马在皇都十里开外的小镇上低调落脚,找人给秀水轩送了信。
送去的消息第二日就有了回音。三日后,某贵人请的伶人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城。其中一辆拉着好几箱子道具戏服的马车在一条小巷口多停留了半刻。楚旭二人从藏身的箱里上了老李来接应的马车,顺利进了秀水轩。
老李伤已痊愈,又成了健步如飞的小老头。他早已吩咐人将别院里二人的房间打扫干净,屋里还放上了换季的新衣,不能说不周全。
楚旭进门已久却未见穆长清和肃庭身影,于是不解问道:“穆当家呢?”
老李恭敬回答:“穆当家不在皇都。”
“不在皇都?”楚旭更是意外。
“皇都从三四月起开始犯潮,穆当家的腿疾受不了这乍暖还寒的天,往年也都会到犁南的药泉去避一避。”老李解释道,“肃公子也会同去的。”
犁县位于中原北部,是有名的温泉之地,肃庭在那边买了块地,专门建了药泉替穆长清养腿疾。可惜犁南药泉由肃庭一手操办,连老李亦不知其所在。而上官黎本就多年未回过皇都,更是不知详细。看来肃庭是故意不愿让人打搅穆长清养病。
楚旭看了一眼上官黎,心中猜测情急之际这二人定是有别的联络方式,比如像张平说起的黑鸦,亦或是信鸽一类。但自己这事情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倒是不必扰人清净。
“那穆当家何时回来?”楚旭问。
“快的话一个月,若慢那就说不好了。在犁南待到六月初也是有的。”老李道。
穆长清不在,但横竖冷雨潇那边也需要时间,楚旭便在秀水轩安心住下了。他写了张单子交给老李,拜托他帮忙找来些书籍,除了练功,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书上。无论是朝廷公告的檄文还是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话本,楚旭都不肯放过。不到十日,他终于将漕帮火矿石一案的前前后后理了一遍。
漕帮负责火矿石押送前后有二十八年。在此之前火矿石多用陆运,但陆运成本高昂,也难防偷盗。自元成十三年起,押送的要务就包给了漕帮,走水路。二十余年,直到军火案事发,漕帮从未在此事上出过大的纰漏。
押送火矿石的确让漕帮声名大噪,在江湖上的地位更是跻身前茅,却也绝非是件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火矿石管控极严,上货下货都要核对数量,虽不至于精确到每一颗火矿石,但也决不允许有太大偏差。若途中遭逢敌国暗探偷盗,经过应对都由刑部督查,并一一记录在案,一旦发现守护不力,漕帮负责押送者,轻则领罚,重则入狱。只有一种情况朝廷不予追责,那就是船难。
走船的都知道,江河风浪难测,在险要地段遇上极端天气,连保命都难,又如何能担保火矿石完好无损?朝廷也知此风险,所以从一开始就与漕帮定下规矩,若发生船难,船员应以逃生为先,不必顾及火矿石,损失的矿石亦一概不予追究。而上官仪正是被指控利用这一点,假报船难侵吞火矿石,再走私给东尧。
负责此案的是当时的刑部侍郎方中延。元成帝早年亲征南疆海域受海贼围困,是大渝海军中的一位将士在危难之际以自身性命相护,才让元成帝得以脱离险境。而方中延便是这位将士的遗腹子。元成帝感其父舍身救主之恩,对其母子多有照拂。方中延也是争气,他未循父志从武,而是走上了文官之路。他才思敏捷,年纪轻轻便学识过人,启和帝对其极为信任,甚至将视若掌上明珠的三公主许配与他,喜爱可见一斑。只是这位三公主似乎不太好生养,直到方中延三十有六才为其诞下一子。元成帝大喜,还亲自赐了名。
其后,方中延破获漕帮走私火矿石一案,表首功,官升至刑部尚书,正可谓平步青云,一时风光无两。可惜,这尚书才当三个月,一家就惨死于魔头剑下,无一幸免。
十年后,启和帝继位,以此为由围剿魔教九天,魔头跌下祁江,朝廷大获全胜。
让楚旭颇感意外的是,当时启和帝并未从皇都调兵,而是命常厉率十万白虎军围攻地狱谷。地狱谷虽在中原却位于祁江之滨,从东境走水路去确实更快,想来倒合理。楚旭在军寨中察觉到常厉认识自己时还有过疑虑,如今终于明了。
烛火染黄了麻纸,跃动的光影斑驳如无数条错综复杂的丝线,串联起纸上的性命,映入楚旭眼里。他修长的手指敲在案上,一下一下。
不久,房里熄了灯。夜深人静,一个黑影闪过墙沿。黑衣人踏着屋瓦在皇都的夜色中穿行,很快进了一处大宅。他如鬼魅般在宅子里的屋顶上飘了一圈,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得溜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屋中之人正伏案疾书,忽然颈间一凉。
刀刃锋利,再多一分力道便可见血。
楚旭站在手握兵部大权的男人身后,神情悠闲,语带笑意,丝毫听不出正在以对方性命相胁。
“尚书大人,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