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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寻微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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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烟眼波流转,余光含情脉脉地停留在徐茂身上,展开艳丽的笑容对着季休道:“我还以为是有天大的事,你想多留几日留便是了。若是外头住着不舒坦,叫你姐夫在城主府安排几间客房。”
“不用。”
“对啊,风烟姐我们吃住都挺好的,就是季休不想这么快回去,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你也知道他难得出来。”谢帅在一旁打圆场,“昨日瞧见那缘生寺宏伟得紧,我们也都还没来得及细细观摩呢。”
“那里确是个好地方。”她放下茶杯,手指流连于杯子边缘摩挲着。
“姐,你在这习惯么?”
“当然,夫君待我很好。”季风烟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视。
直到季休退缩地挪开眼睛,她却又像是反悔了:“若是不习惯,你还能接我回家不成?”
“我——”
“开个玩笑,”她打断季休,眼神里浮出戏谑之色,用染得浮夸的红色指甲轻飘飘地戳了一下季休的额头,“乳臭未干的小子,等你日后找了道侣,自然便什么都懂了。”
季休像是被这一下戳傻了,愣在原处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季风烟,几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玩笑开得不合时宜。
“风烟。”徐茂适时地出声提醒。
“都是徐某招待不周才引得大家误会一场,内人你们也见到了,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能满足的定然不会吝啬。”
“想吃什么玩什么通通找他。”季风烟手一指,将所有事情全都推给徐茂,“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说一,没人敢喊二。”
“至于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季风烟手一伸,很自然地由婢女扶起,坐到了徐茂身边,一只手仿若无骨地缠上徐茂放在桌子上的手,从下方同他指节相扣,挂在手腕上的金镯十分招眼。
“难得觅得如此称心如意的郎君,我自然说什么都不能放开手了,往后余生那点岁月都不够我俩纠缠不清的,怎么着也得生同衾死同穴的程度吧。”
她另一只手肘曲起撑着下巴,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徐茂,眼神里都快要拔出丝来。
“她既是我的夫人,我自然会对她很好。”
“对啊,我是你夫人呢!”
季风烟重复着,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徐茂:“那你会像我爱你这般爱我吗?”
或许是她突然变得太腻歪,又或者在场有很多人,从进门以来徐茂一直淡然得如同罩了张面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裂痕。
“是的,我也爱你。”良久,他终于如是说,“同你一般。”
语气依旧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温柔。
“太好了,那以后我每日都要听你说一遍。”季风烟兴奋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
顾恒安觉得他们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再待下去了。既然确认过季风烟没有生命危险,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是成了亲,会让一个女子反常成这样吗?
可是留在这里看人家新婚夫妻卿卿我我,顾恒安尴尬到简直要脚趾抠地。
他拿手肘碰了一下丘彦淮,故意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你说的那酒,也不知道到了日昳还能剩下几壶不?”
“估计悬,”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那酒后劲足,自然卖得紧俏,再晚点去估计就没了。你要是不提,我又该忘记了。”
“原来几位还有事。”徐茂很自然地松开手站起来,“看来是我耽误各位了。”
“那你们快去吧,怪我这弟弟拉着你们瞎胡闹了。”季风烟同样起身,这次她没让人扶着,只是和徐茂站到了一起,像个影子一样挨着他。
季休眼底有稍纵即逝的难过,他死死捏住椅子一角艰难地问道:“过几天,我还能来看你吗?”
“可以呀。”季风烟嘴上应着,可态度却让人觉得仿佛对方只是询问晚上能不能喝粥这种简单的小事。
顾恒安:“多谢徐城主的茶了,我们也就不多叨扰二位了。城主记得可要交代清楚了,别下次来又遇见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拦着季休不让他见阿姐了。”
“定然记得。”他点头笑着。
顾恒安拖着失魂落魄的季休走掉了。
像是没了主心骨,季休还不能接受为何从小到大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缘何在一夜之间所有心神全扑到了别人身上。
而他自己,成了那个被抛却脑后的人。
虽说是必然,可事情总该有个过程。顾恒安觉得季休可能受了点打击,让他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短得诡异了一些,近乎趋近于不可能。
一见倾心的前提,是对方心里没装下过别人。
还是说这只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目的是为了让有的人死心。
“抱歉,让你们陪我胡闹了一场。”季休道。
“说的什么话,还拿人当兄弟不?”谢帅给了季休胸口一拳,“风烟姐的事,你放心吧,她看上去似乎挺好的。”
好得甚至有些过头,谢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股子别扭劲。只要一想到刚刚新婚夫妻两个人你侬我侬的画面,他甚至还有些起鸡皮疙瘩。
“我走了,耽误你们买酒了。”他说完扭头就走。
“东西掉了。”丘彦淮从地上拾起一物,比起更关心季休本身的其他二位,他眼尖地第一个看到地上掉的东西。
季休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袖子不知何时松掉了,他连忙捡起破损的香囊,紧张地拂去上面的灰,收入怀中,点了一下头之后匆匆离去。
“谢帅!”
“啊?”谢帅望着季休的背影恍惚了一下才回过头。
“你去跟着他,他现在这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顾恒安不提谢帅也有此意,这次千仞门来的好几个人都和季休不对付,平时见他剑术高超自己比不过,就巴不得能看上他笑话。
见谢帅快步跟随上季休离去的身影,顾恒安蹲在地上捏起一根晒干了的草叶子。
“认得吗?”丘彦淮突然问他。
顾恒安闻言将它拿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是寻微草。”云沧大陆特有的一种植物,浅淡的香味能够去梦解忧,说是很罕见,可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气候的问题,水云间有一整片长的都是这个。
怎么会从季休的香囊里掉出来。
丘彦淮一副早就一眼看透他的模样:“那你肯定没听过它的来历。”
“愿闻其详。”顾恒安确实不知道。
“其实寻微是位姑娘的名字,她喜欢她家对门的穷秀才,知那秀才喜欢兰花便在他家门前种满了兰花,每日悉心照料,秀才一见果然很喜欢,但他每日埋头苦读根本不知道是谁种了这兰花,出于私心寻微就在兰花下面又种上和自己同名的寻微草。”
“然后呢?”顾恒安觉得离奇,蛮像丘彦淮现场编出来的。
“寻微的父亲从一开始就嫌弃秀才穷酸,一直不准二人有来往,而后来,那秀才高中功名又成了他们家根本高攀不上的,秀才很快得了一桩好亲事,而寻微姑娘听说了此事也终于肯点头嫁人了。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或者寻微姑娘的单相思,就只有这两株花草知道了。只是兰花在秀才走后因为没人照料很快就枯萎了,而不起眼的寻微草当初没人留意,现在倒是靠自己活了下来。”
故事很快讲完了,顾恒安还没琢磨出味来,就听见丘彦淮问他:“听出什么了吗?”
不待顾恒安回答,他又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去梦解忧,去的不过白日梦,解的亦是相思愁。”
顾恒安这才恍然大悟。寻微草、寻微姑娘,不过都是春闺少女将一场沉默又无望的思慕寄予在寸草之上,才好将心思暗藏。
坏了!这么说来,季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早该察觉到季休哪里不对,偏偏被季风烟可能身处险境这个烟雾弹迷失了正常的判断,为何才新婚第二日他就非要见季风烟,而且刚才席上也已经很明显了,如果季风烟透漏出一点不幸福的模样,季休完全可能当场不计后果地冲动抢人。
他还以为只要过了昨日,这一切就算翻篇了,季风烟的隐忍终于到了头,哪知今日还能闹出这样。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寄望谢帅这个不识情滋味的能将季休再往原路上带一带。
“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寻微草的故事?”顾恒安想起什么突然发问。
丘彦淮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有位红粉佳人……”
“打住!”顾恒安一听他起头就知道不妙,这怕是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是个又臭又长的故事了。
“不过,刚在里面配合得不错嘛,谢了。”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心有灵犀吗?”
“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是嘴贫,人其实不坏。不要老是把自己搞得一副另类的模样,会受招人喜欢很多。”
“你是在说我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说其他人一样。”丘彦淮表情夸张地指着自己。
顾恒安拉下丘彦淮的手:“你是不是不怎么照镜子,这么俊的脸笑起来多好看!我是说正常笑,不是你那种习惯性的邪笑!”
他干脆合掌将丘彦淮的脸往下拉了一点,对上对方错愕的表情:“这样就很真实,像真正的你。”
长大后的顾恒安,脸有一瞬间和小时候重合。他靠得太近,近到已经突破了丘彦淮的安全防线。明明脑中叫嚣着推开他,快推开他,可是覆在脸上异样的温度就快要将他捂化了。
原来他不讨厌肌肤相贴的感觉,甚至眷恋。
有一句话顾恒安说对了,他许久不曾认真照过镜子了,因为连他自己都害怕里面那个人的模样。
丘彦淮突然单手扣住顾恒安的腰,另一只手将他按在自己肩上,无视他的挣扎。
顾恒安推不动丘彦淮,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低沉的声音里面带着警告的意味:“下次不要这么说话,我不喜欢。至于我是不是坏人,你如果打算以身试法,就做好连骨头渣都我吞掉的准备。”
“哦,忘了告诉你,我也是个断袖。”
顾恒安猛然推开这个人,发现竟是对方自己松开之后,表情更加惊惶且愤怒:“可我不是!我之前骗你的!”
丘彦淮照着脸上残留的触感熟练地学会了更加真实的微笑:“好巧,我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