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

  •   “你觉得顾妤怎么样?”江统斜靠在柱子上,看着忙碌的纪月。夕阳将她的头发染成浅浅的棕色,顺着额头勾勒出一张美丽的侧脸。
      “挺好的姑娘,怎么了?”
      “我先前也这么觉得。”江统双手抱臂,沉思道:“可最近听了些江湖传闻,我反倒不敢确定了。”
      “就你上次提起的魏然让你干的那事儿?”
      “嗯。”
      纪月摘下围裙,随手挂在廊下:“人是最说不清楚的。你若是相信她,即便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你也会为她辩解;可你若是不相信她,哪怕她做了再多善事,你也会厌恶她。很多时候,无关其他,只在于你的想法。何况事实本身说明不了什么。好比别人看我,大概觉得我是个连父亲将死,都没能赶回来见上一面的不孝女。可懂得我的人自然懂,无需辩解也会相信我。”
      远处,第一遍暮鼓的声响从云层里隆隆地传来。
      江统笑了笑:“明白了。那我走了。”
      待纪月回首时,廊下已没了他的身影。

      江统刚到内院门口,便被管家悄悄拦了下来,说是今天宫里出事了,王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连晚饭也没用。
      “问过是什么事吗?”
      老管家摇头。
      “谢了。”江统善意地一笑,走到门前。他刻意清了清喉咙,推门而入。
      魏然面前放着几卷凌乱的文书,他的左手托着脑袋,仿佛在梳理千头万绪。江统一说明来意,魏然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来。他直起身,将桌上另一盏烛灯点亮,示意江统说下去。
      江统说,据他多方打听,可以确定顾妤曾在溪棠有过一位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兄。那师兄早年的武功造诣不在顾妤之下,两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甚至有过私定终生的打算。可就在前年,她的师兄突然身中剧毒,溪棠众人请名医全力医治,虽保住了性命,但武功尽弃,形同废人。他竟从此一蹶不振,意志消沉。顾妤眼见自己的师兄没了指望,便抛弃他,独自潜心研习剑术,这才夺得了武林第一剑的名号。
      “其实,如果她的师兄没有遭此劫难,武林第一剑是谁还真不好说。”
      “你的意思是,顾妤有过一个势均力敌的同门师兄,这个人还曾是她的情郎。可顾妤似乎并不真心爱他,反而趁他武功尽废之时,夺走了武林第一剑的名号?”
      “大致如此。而且下毒之人至今都没有找到,溪棠对此亦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有人猜测,真正的凶手或许是顾妤。她为了夺得武林第一剑,不惜毁掉她的情人,也就是同门之中唯一可与她匹敌的对手……”
      魏然讽刺地笑了笑:“你不觉得这说法太荒谬了吗?若顾妤真的动手害人,陆瞻师父还能留她至今?”
      江统点头:“确实如此。我方才陈述的也是他人的一面之词。溪棠在外的弟子现在都已启程回去了,这些消息是一个江湖朋友告诉我的,而他的消息也是听一位曾在溪棠的朋友亲口说的。虽然曲折,却是我现下能摸到的最近的线索。正如我所说,江湖人对这件事的细节知之甚少,想来陆掌门应该下过不得外传的命令。”
      “顾妤……”魏然以手扶额,靠在扶手边。
      “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此外,坊市的线人最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
      “林伍好像在秘密追查祁元公主。”
      魏然长长地喘了口气,晦暗地笑道:“他的鼻子倒是灵敏。今日朝堂上,他哥才提了祁元旧事,本意是想为顾妤求情,谁知却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真是不叫人省心的兄弟俩。”
      江统注视着眼前这个面色疲惫的同龄人——他眉头微皱,眼神倦怠而犀利,像是要燃尽什么来苦苦支撑起一摊与生俱来的重责。多少年来,他看惯了魏然在焦灼和忧虑时露出的这副表情。也只有这时的魏然能让他觉得无比真实和亲近。
      魏然没有在意江统同情的目光,而是深深陷入了思考中。

      五个时辰前,宣政殿。
      魏然知道昨日长公主特意进宫拜见成帝,说了很久的话。照理而言,昨天不是亲眷入宫探望的日子。长公主既然求见,必定是重要的事。他想到自己的这位姑姑一向是深宫妇人、怯懦谨慎,只有向希允——她唯一的宝贝儿子——才能让她如护子的母鸡一样怒而暴起。
      魏然虽然猜出了七八分真相,隐隐地想把这件事压下来,不曾想有人的反应更快。
      今日早朝行将结束时,燕王下属的议事突然启奏,弹劾泯州节度使顾章教女不善,任顾妤在京中“逞凶斗狠,伤人性命”。
      一言出毕,三四个朝臣应声站了出来,彼此唱和,说此事在官宦和百姓人家议论纷纷,顾妤仗着江湖威名藐视天威,实不可忍。
      陈昌原本站于末席,此刻却被他爹叫出来。作为顾妤“未来的夫婿”,他假意维护,实际却已给顾妤安好了罪名。
      魏然站在太子和燕王身后,握着表面已经有些刮痕的玉笏板,听着天花乱坠绕来绕去的陈词,心中默记,一言不发。朝堂之争,要想赢,不仅要镇定不乱,还要耐心。在弄清楚局势之前,他需得谨慎再谨慎。
      “微臣伏请陛下念在顾妤是初犯,从轻发落,禁足于府中一月以示小惩。”陈昌拜服,“微臣亦愿代此未过门之贱妻,向长公主及向公子登门赔罪。臣定会在日后对她好好管教,绝不再犯。”
      魏然暗自笑了笑,忍不住赞许这主意的巧妙:其一,禁足一月,无异于将顾妤关在家中监视,以确保她出嫁前不会再出乱子;其二,陈昌欲“好心”代她上门请罪,这等同于将他们二人的婚事昭告天下,众目睽睽,再无可退的余地;其三,在顾章面前,他们大可夸大事情的严重性,说得罪长公主是怎样的重罪,而他们却暗中通融,命朝廷高抬贵手,这便好叫顾章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实力,将来必能护他周全……
      陈昌之言飘荡在宣政殿内,回响不息。万千目光聚集于最高的宝座。可那宝座上的人却沉寂着,大殿里弥漫着压抑和疑惑的气息。
      过了片刻,成帝才发话:“朕的胞妹向来疼爱向希允这个独子,一点小事就能捅上天去。朕原本想着左不过又是喝酒打架,京城里公子哥的那一套小孩子玩笑,没想到众卿对此事倒是十分看重。”
      “顾妤扰乱京中秩序,不分尊卑、不敬法度,伤及皇亲,属实该罚。”吏部尚书陈戈进言。
      “伤哪儿了?京兆尹和大理寺怎么说?抓人了吗?”
      众臣缄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魏然在心底微微一笑:还未争辩,局势便偏向顾妤这边。正在他酝酿措辞,以期进一步巩固胜势时,林尚远却抢先跳了出来。
      “陛下容禀,此事乃有人刻意拨弄是非。据臣所知,向公子在京城向来霸道,元夕那日又对顾妤姑娘多番无礼,顾妤姑娘为保自身清白,才不得不反击,实是再正常不过。何况,顾妤姑娘和向公子本不相识,当夜乃是被陈克恒带去酒楼的。作为顾姑娘未来的夫君,陈克恒非但无力保护顾姑娘,反而不分是非黑白,公然为轻薄妻子之人说话,实在叫人心寒,不配为丈夫。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还顾妤姑娘以声名,多加抚慰;更需警惕陈克恒,不能令这一英勇的女子再步祁元公主之后尘了。”
      林尚远说得义正言辞,情感丰沛。魏然皱了皱眉,他听见陈昌鼻息下喷出的一丝得意的冷笑声。
      “敢问林侍郎和顾妤姑娘是什么关系?”
      “君子之交。”
      陈昌不屑地笑道:“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林侍郎却横加干涉顾妤的婚事,意欲何为呢?”
      林尚远正要辩驳,陈昌却又打断道:“禀陛下,据臣所知,林侍郎有一庶弟名叫林伍,他也是溪棠弟子,顾妤的同门师弟。微臣本不作此猜想,可方才林侍郎说我不配为顾妤的丈夫,微臣多心,难道林侍郎言下之意,您的那位剑术超群的庶弟才配得上顾妤吗?如此公然挑拨我与顾妤的婚事,居心何在?”
      林尚远脸色煞白,差点跳起来:“你休要胡言!林伍与顾妤一清二白,你自己良心有愧,何必污蔑旁人?”
      “一清二白?一个女人去山中学剑,难免同其他男子眉目传情,你侬我侬。顾妤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女子,在京中恃强凌弱也正是如此。陛下定不可轻放,必得严惩顾妤,以正大晋之风气。”
      林尚远还不死心,瞪大双眼,提高嗓门:“女子学剑便是恃强凌弱、风气不正?祁元公主当年也是骑射俱佳,英姿飒爽不输男儿。难道这也是世风不正吗?”
      “林侍郎未免也太看得起顾妤了吧。祁元公主生性高洁,宁可自戕也不愿屈尊下嫁。拿顾妤与之相提,此乃对祁元公主的大不敬之罪!臣还请陛下明察……”
      成帝厌烦地揉了揉脑袋,猛地敲了一记桌案。案上一叠高高的奏折忽然塌下来,散落一地。方才还争吵不休的众人忙不迭地跪下,噤声。
      “无凭无据的事,吵什么?”成帝扭头看向太子和燕王的方向。在他们身后,站着齐王魏然。魏然感到了成帝灼灼的目光,从容地笑了笑,迎了上去。
      “齐王,你怎么看?”
      不出所料。魏然恭敬地站出来,慢悠悠地行礼,挺直身板答道:“元夕那日,儿臣偶然路过酒楼,正巧目睹了此事。当时,儿臣已对此事做出了决断。不过现在看来,这决断还是没能让向公子和陈公子满意。儿臣实在惭愧,想听听陛下的圣裁。”
      成帝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魏然不紧不慢地将当夜之事和盘托出:向希允如何出言不逊,顾妤如何回击,众人又是如何反应……最后说到比武那日的结果,又稍稍夸赞了一番顾妤的剑法。
      “儿臣以为,此事须小心处置。顾妤不仅是大晋节度使之女,更是溪棠高阶弟子,于武林中也有不小的声望,贸然定罪,恐生事端。何况,无论是长公主之言、陈克恒之言,还是儿臣之言,都不过片面的陈词。一件事假以不同的说辞,其后果自然见仁见智,可大可小,这一点陛下心中也定是清楚的。
      “但事已至此,不弄清真相,只怕谁也不会满意。陛下若有心,既听了我们这班人的陈词,何不也给顾姑娘一个辩白的机会呢?”
      成帝沉吟片刻,鼻翼微张,以手捂唇打了个呵欠。
      “那就依你所言,择日宣她入宫觐见吧。”成帝疲惫地站起来,“总不能让天下人议论说,朕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她。这件事你去安排吧。”
      成帝离开大殿时,魏然深深地吐了口气。太子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燕王则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他知道这样很冒险,但林尚远的那句话却是对的——他绝不能允许祁元的悲剧在他眼前重现,尤其还发生在他喜欢的姑娘身上。
      可是……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这么做吗?

      等魏然回过神来,江统已经端上了一桌清粥小菜。魏然平静地道谢,将筷子握在手里,迟迟不动。
      “你就是这样的老毛病,事情想不通,人就开始发呆。”江统摇头道,“吃饱了再想吧。实在不行睡一觉,明天什么都明白了。”
      “我想布个局,试一试她。”
      “……这样做,合适吗?”
      二人一阵沉默,各怀心事。
      “你方才说林伍在查祁元?”
      “是啊。”
      魏然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得刚好,正是派用场的时候。”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江统苦笑。
      魏然没有回答,只是淡然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他伸手摆好碗碟,不紧不慢地吃起晚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