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你明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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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作出行动的下一秒，“不该做这种会导致额外发展的事”的想法就在水野杏的脑中一闪而过。对构建亲密关系的胆怯，不信任与那难以坦率承认的渴望同时存在于水野杏身上。然而，也许是因为人类天生对于与他人建立情感联结有着需求，她在短短几天内已一次次地行动先于想法。后悔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当下更为强烈的感动，悲伤之情所覆盖。
水野杏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她在平复情绪的同时安静地思考着，她的手依然和家入硝子相牵。在思考时下意识颤动的手指被对方知觉，得到了安慰性的抚摸。几秒后，她以不会令人感到痛感的力道握紧了相牵着的手。
怯懦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触角。
集合时，水野杏依然泛红着的眼角被注意到。五条悟没有什么表示，他望了一眼水野杏就移开了目光，作出无视她的样子。夏油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家入硝子，得到了无声的“没什么事”口型回应，便放下心站在一旁。
“水野，你需要尽快提高体能，现在这种样子可不行。”在总结时，夜蛾老师这样说。
“是。”水野杏应下。
在夜蛾老师宣布原地解散后，夏油杰与五条悟讨论起接下来要进行的活动。
“去市区逛逛？”夏油杰提议。
“好啊，杰，用你的虹龙带我们飞过去。”
“请求驳回。”
无视了五条悟的抗议，夏油杰看向家入硝子与水野杏，“一起去吗？”
家入硝子举起手，“我要回宿舍休息。”
“我也是。”水野杏在说完后顿了顿，又补充道，“抱歉，夏油君。”
对此，夏油杰只是摆了摆手，他看着水野杏的温和表情中带了一丝无奈，“没必要道歉。”
直到家入硝子与水野杏的离开的身影远离了视线，夏油杰依然没有移开目光。五条悟看不惯他这种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杰，你那么在意干嘛？”
夏油杰收回目光，将视线转移到站在一旁的友人身上，他一边看着五条悟，一边思考着措辞。五条悟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作夸张地将双臂挽在胸前，“不要用这种肉麻的奇怪眼神看我！我和你之间是不可能的，放弃那些不可能的恋爱幻想！”
“我懒得理你。”夏油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转身就往校门口走去。
在与家入硝子道别后，水野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即使没有全程参与体术课，她所做的那些运动量也令她身上粘腻不已，她无法接受汗津津的自己接触房间内的任何家具。她果断地脱下了身上的校服，进去浴室洗澡。在洗漱，吹发完毕后，水野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傍晚四点整。
离晚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啊，现在睡觉太早了。她这样想着，然后她便坐在床沿，许久没有动作，安静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她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手机对她而言只有通讯的功能，至于收发简讯，她从来没有欲望和机会去发送简讯给他人。
人在放空时，脑中思绪总是会不自觉游走。此时的水野杏并不拥有更多的记忆，于是她的脑中只是和只能想着这三天她所遇到的人和事。
想到最多的……依然是下午体术课上所发生的事。
决定保持距离，却不受控制地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说出了“会当好朋友”的话，现在却又想着这种事。她到底在干什么，和想干什么……
水野杏呆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拉开抽屉，拿出纸笔在上面书写。
她先是随意地画了一个圈，思考着落笔，然后在圆圈内写了一个“我”字，拉出一条横线，写下“水野杏”三字，由此扩展，她用笔划出几条竖线，依次写下“普通生活——咒术高专——毕业——普通生活下去”。在“咒术高专”的下方，她又继续写着“咒术——不明，咒力——无法感知”。写到这里时，她看了一眼被随意放在门口的咒骸。
“夜蛾老师——尊重，夏油杰——同学，五条悟——同学”。
“硝子”二字的下方被画了好几道加粗的横线，笔尖停留在上方许久，终是在一旁写下了“不可以失信，朋友”。
在写完这些后，水野杏就放下了笔，她起身走到门口将咒骸捡起。“砰！”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咒骸就有了反应，敲打起来。忍受着痛感，水野杏抱着咒骸坐在床上，回想起夜蛾正道的讲解：练习用咒骸是用来帮助控制咒力的，只有感知自身咒力才能去控制咒力，咒力的来源是负面情感。
负面情感……
欺辱、嘲笑、霸凌……她闭着眼，努力地回想着应是存在于她过去的记忆。
“砰砰砰！”咒骸开始更加用力地出拳。
太痛了，没有办法继续。
水野杏把咒骸一下子丢下床，然后躺倒，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她还是没有办法感知咒力，就算是什么负面情感，那些记忆对于她来说也是遥远的，模糊的过去，甚至也许都没发生在现在这个“水野杏”身上，她想起最初醒来时在房间内看到的合照。对于那些事，她既是感受到了痛苦，却有着隔离之感，这种矛盾令她又产生了一种虚无混乱的痛苦感。
为什么这个世界原来的“她“不能也像她一样？要是一样的话，要是一样的话……
她就不会有希望。没有希望，是水野杏的期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和家入硝子之间有了约定。
咒，是束缚，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对于水野杏而言，约定是比名字更强烈的束缚。因为姓名只在于自己，水野杏无所谓自己的存在，然而约定却关系到除自己以外的另外一人，她需要为对方负责。在与家入硝子建立约定的那一瞬间，她已是主动将自己的脖颈露出，心甘情愿地被套上名为“约定”的束缚。
她起身再次捡起咒骸，继续练习。
“叮叮”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水野杏已经持续近三小时的练习，打开手机，是家入硝子发来的简讯。
“一起吃晚餐吗？”
咒骸仍然在敲打着手臂，水野杏没有理会，她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回复道：“抱歉，硝子，你先去吃吧，我还不饿。”
“OK”
三秒后又是一条简讯传来。
“说很多次了，别说抱歉。罚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上课:D”
“嗯。”在回复完毕后，水野杏继续练习。
在过了大约两小时左右，她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开关门声。是他们回来了吧……水野杏想着，她看了眼手机，九点三十分，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晚十点三十五分，水野杏站在五条悟房间门口。十五分钟前，她站在宿舍走廊另一边房间前，决定如果开门的是家入硝子，那就对她说晚安，如果是五条悟，那就道歉。半小时前，依然无法入睡的她想着傍晚在纸上所写的内容，“硝子、朋友”。硝子是她的朋友、五条悟是硝子的朋友、她被五条悟不喜欢着、她需要对他道歉，至少这样是普通的关系，硝子不会为难。水野杏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然后她便起身去那么做了。
开门的是家入硝子。
在见到门外的水野杏时，家入硝子还有些意外，“杏，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边问边侧过身示意水野杏进房间。
水野杏摇了摇头，没有进去，“没什么事，硝子……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晚安。”
“就这样吗？”
“嗯，明天早上我会和硝子一起去上课。”
“噗，杏真的很认真啊。”家入硝子笑了出来，她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水野杏的脸，继续说道，“我很期待明天早上见到你哦，好啦，去休息吧，晚安，杏。”
“晚安，硝子。”水野杏在家入硝子合上门后没有立即走开，她的视线放在了隔壁房门那，光亮穿过门缝照在走廊，五条悟还没有入睡。在原地站了约两三分钟后，她才走到五条悟房门前站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她终于准备抬起手敲门时，房门却是先打开了，五条悟皱着眉头低头看她。
“一直站在我房间门口干嘛？”五条悟没有戴墨镜，水野杏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厌烦。
“不说话就走开。”没有立即得到回应，五条悟就要关上房门。然而在他要关上门的那一刻，水野杏伸出左手抵在了门上，阻止五条悟关门，她的手没有被夹到，五条悟的反应很快。
“我来向五条君道歉。”
“我要关门了，把手拿开。”
“不可以关门。”
“哈？”五条悟说着，就要扒开水野杏抵在门上的手，“凭什么要听你的？”
“请五条君同意我向你道歉。”水野杏的右手也牢牢地抵在了门上，“对不起，五条君，请让我向你道歉。”她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话语。
“……”五条悟不再做出要关上房门的动作，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他就转身回了房间。水野杏停顿了几秒后跟着进入，带上房门。
五条悟自顾自地坐在地上，摆弄着游戏机。他将一个手柄扔给水野杏，“不许说话，除非你赢了。”他这样说。
水野杏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柄，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然后也跟着坐下开始了游戏。
游戏是水野杏并没接触过的格斗对战游戏，她对技能的操作不熟悉，即使是在好几局之后也没有什么游戏手感。出招，被闪避，躲避不及，被重击，对战失败。对战一次次地被开启，水野杏的游戏角色一次次地失败。“五条君，我赢不了。”水野杏忍不住开口。
五条悟没有说话。在又重复了十几局对战后，五条悟更换了游戏卡带，这是一款合作游戏。
“红，蓝？”他问。
“蓝色。”在回复的同时，水野杏拨动摇杆按下确认键，选择操纵蓝色小人。
通关章节需要红色小人与蓝色小人相互配合，操纵机关解除障碍。水野杏尽力配合着五条悟的操作，虽她会时不时的反应不及，但游戏情况已经比刚才的格斗对战好了许多。
五条悟是在游戏进行到第六关时才又开始说话，“告诉我你的术式。”
水野杏的目光从电视屏幕前移开，转向五条悟，他依然关注着游戏。水野杏没办法三心二意，她停下了手中操作，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术式。”
五条悟终于看向她，水野杏能感受到他的六眼正在观察着自己，她强迫自己与六眼对视。不到一分钟，五条悟就收回了视线，“哦。”他说着，然后继续操控起游戏小人。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自己的术式？”
“我不知道。”
“咒力很小，高专为什么会让你入学？”
“我不知道。”
“你这样都不能成为咒术师，完全就是负担，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入学啊？”
“……对不起。”
“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弱小就是很麻烦，我也会很麻烦。”
“……对不起。”
“水野杏，你就只会说不知道和对不起吗？在丢掉了我给你的蛋糕之后，对我撒谎，然后就只能一个劲地说出‘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种没意思的回答吗？这样的道歉，我不接受，也不需要。”
“我——不——接——受——！”五条悟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啊！”水野杏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声音一下子不受控地变得尖厉。
“我就是没有办法吃下去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我怎么可以吃下去？一吃下去，我就会吐，我没有办法吃下甜品，因为我的身体从心理到生理都没有办法接受那种食物，我不可以吃！我没有资格去吃下这种东西！我会发胖，我会被霸凌，这是我的问题吗？是我就应该被人欺辱和讨厌吗？每天都没有办法好好入睡，睡着后又恐惧醒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顺利迎接新的一天。每一天早上醒来，我都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她的声音在颤抖，人也在颤抖，然而她却继续说着，“什么术式，什么咒力，什么咒术师啊？一觉醒来就要接受这种东西，算什么啊？我干嘛要在乎这种东西？这些东西能让我不再痛苦吗？不喜欢我，干脆就杀掉我啊？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请你来做。什么不知道和对不起，你以为我很想说吗？我说了那么多的对不起，可是有谁来和我说对不起，有谁又能对我对不起？”
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流下，水野杏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说的同时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只想和只能把这些说下去，好像她从前以来从没说过话，而且今后也不会再说了。
她在五条悟的面前说了这些事，在那个“最强”的五条悟面前说了这些事。
直到水野杏说完后的那几分钟，她的胸腔依然像个破风箱似的在剧烈疼痛和呼吸着，她大口喘气，却不能缓解。房间里除了水野杏的呼吸声，没有别的声音，游戏因为长时间的无操作已自动暂停。
五条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水野杏。
作为五条家的六眼，五条悟从出生起就不用对任何自己不喜欢或看不惯的人和事隐藏情绪，他习惯了直接表达自己的喜恶。然而对于水野杏，五条悟却说不清楚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种感觉接近喜欢的对立面，但不是寻常的讨厌。六眼可以让他清楚地看到，分析和处理世界上各种复杂的情报，却不能让他正确得出他对于水野杏——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奇怪同班同学的感觉。这一点令他很不爽。
然而现在更令五条悟不爽的是，他意识到了水野杏在刚刚发出了她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的近似宣泄式的呼救，而这令五条悟没有办法再说出之前他习惯发出的那种刺耳的话语。她说出来了，他听到了，他不可能装作没有听到。
他看着水野杏，水野杏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她喘息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好像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过了许久，水野杏才缓了过来，她无力的身体像是一下子有了魂魄，她猛地起身，近乎慌乱地丢下一句“抱歉，我失态了”就要离开。她急速地走了几步到门口，在就要碰到把手拉开门离去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语，“有问题的是他们。”
水野杏停住了动作，她转过身，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五条悟。
“你说什么？”她问。
“我说，有问题的是那些霸凌你的人。你自己也清楚的吧？所以，为什么现在是你有心理障碍？应该是他们要有心理障碍吧。”五条悟在说完这句话后，就从地上起身，他一步步地走到水野杏的面前，六眼看着她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弱就是很麻烦。”
水野杏的脸上有着泪痕，她的眼睛红肿，她就这样愣愣地抬着头与他对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五条悟问她。和刚才在门前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五条悟的眼中不再有着不耐，他奇异地有了耐心，等待着水野杏的回复。
过了一会，他听见水野杏说，“我明白了。”
“明白就行。”然后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让让，我要开门了。”
水野杏刚才一直背靠在门上，此刻她与五条悟之间的距离很近，这本来应该让她感到不适的，不过现在她已顾不上这点，她听话地让开身子，然后走了出去。
五条悟在关门前最后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然后他关上了门。
水野杏没有立即离开，她站在门口，嘴唇张开又合上，像是想说出什么话。最终，她还是说出口了。
她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五条悟听到了。
然后他坐回到电视机前，双手各拿起了一只手柄，操作着摇杆与按键，没过几分钟，游戏通关的胜利音乐响起。
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像素小人手牵着手，一起做出的欢庆胜利动作，五条悟说道，“什么嘛，这么简单的关卡。”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你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