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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鬼园熙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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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箫思缓缓的将手从腰间的短剑上移开。
今晚真的太累了,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登基才两月有余,才在朝中立下威望,帝王之位还未坐稳,就发生这般厄运之事。
楚箫思仰着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十六年前。
“陛下!徐家势大,恐有不忠之心啊。”
“陛下!这徐家和朝家手握整个皇室的兵权,如若有图谋不轨之意又该如何抵挡!”
“陛下!您应该为朝局着想!”
先皇楚嵘坐在案桌上单手扶着额。
在他三米之外齐刷刷的跪着几名大臣。
这些大臣不是上战场杀敌的将军就是在朝中掌有着一方天地的文官,现在却不约而同的跪在他身前,为的只是除掉徐家和朝家两个巨大的“隐患”。
对于他们来说徐家和朝家一方独大,使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毕竟谁不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街闹市中所称赞的英雄呢?
那么就要先扫清面前的所有障碍,竟然徐、朝两家一方独大,那他们便团结起来,先将其推翻。
“陛下!还望您……”
一名大臣待要开口,却被无情的打断了。
“够了……”楚嵘的语气中带有疲惫之意,“朕会考虑的,诸位先退下吧……”
几位大臣心中不服,却也无话可说,珊珊的退出了殿门。
楚嵘登基不到一年,这朝中的许多事都仰仗这些老臣,毕竟他们大多都已经服侍了两代皇帝。
楚嵘敬他们为前辈,对他们从来都是尊敬之意大于君臣之礼,但那些老臣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有些蹬鼻子上脸。
徐、朝两家自古以来都是忠义之士,楚嵘自然知道他们不会造反,但有这么多大臣都对他们两家有如此大的异议,极有可能造成朝局震荡。
他单手扶额,陷入了一片沉思。
几名大臣出了宫殿。
“哎,陛下可真是被这徐、朝两家迷了眼。”一名将军叹息道。
“对啊……但毕竟朝将军乃是陛下的结义兄弟,而那徐将军的娘子则是陛下宠妃之姊。也难怪陛下忍不下心……”
一名莫约四十的男子开口了,他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有一计……”
“哦?吴丞相想要做何?”
那名被称为吴丞相的男子看了看自己腰间先皇所赠的免死金牌。
墨蓝色的天上收押着乌黑的云,快下雨了……
徐府
“将军!不好了!外面……徐府被包围了!”
一名身穿布衣的门士半跪在地上,脸上惊恐之色难以掩盖。
“什么!”一名身着玄衣的男子站起身,满脸怒意,“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围我这徐府!”
徐将军拿了身旁配剑便向大门走去。
他站在门前宛如一头雄狮。
“是何人竟敢围这徐府?!就不怕本将军斩了他的头吗?!”
徐府外站着无数身披铠甲的将士,他们的手中拿着长剑、长枪或是弓箭,所有的剑尖在这一刻都对准了徐将军和他身后的徐家大院。
“徐将军。”从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他身披铠甲,只能从声音大致辨别出年龄。
徐将军皱了皱眉。
“陈将军?你这是作何?”
那陈将军开口道,“末将也不想如此,但奈何皇命难违……”
“什么?!陈将军这意思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我徐家忠义,陛下怎会不知!”
“末将也不知原由,只是听命行事,还望将军莫怪。”
徐将军握紧手中配剑,大步跨出,“我要进宫见陛下,我要亲自问个清楚。”
那些士兵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对准徐将军。
陈将军低沉的声音响起,“末将不能让您出徐府的大门,还望将军莫要反抗,或许陛下还能饶许府上下之性命。”
徐将军拔出手中配剑,“那陈将军就来试试,能不能跨入我这徐家大门!”
天上的月亮很圆,只是被漆黑的云遮去了大半,只能勉强发出并不明亮的光。
徐夫人慌张的拉着两名孩子到了柴房。
她在杂乱的柴房角落腾出一块空地,又将自己的外套取下,小心的遮住那些干枯的柴尖锐的角。
“子旻,你向来都懂事,今天娘拜托你一件事儿好吗?”徐夫人拉着那名稍大些的孩童的手,脸上的温柔难盖,“你带着弟弟在这玩捉迷藏好吗?娘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接你好吗?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好不好?”
那名被唤作子旻的小男孩颤抖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年纪小,但也不像弟弟那般还不醒事。
徐夫人转过头,望着另一名小孩继续柔声说道,“小帆儿也要听话,莫要跟哥哥惹麻烦了,知道了吗?”
“嗯!帆儿最听话了。阿娘要去哪儿,带上帆儿一起去好吗?”
“不可以……”徐夫人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挤出的笑容,继续说道,“阿娘……要和阿爹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哪里有花有水……还有山,有很多很多和蔼可亲的人,还有好吃的糕点,等阿娘从那回来……就给帆儿带好吃的……好吗?”
“好!”帆儿高兴的在原地手舞足蹈,“阿娘莫要忘了。”
“不会……阿娘怎么会忘呢……”
“阿娘……你为什么哭了?”帆儿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帮徐夫人抹去脸上的泪珠。
“没事……没事……”
徐夫人蹲下身将他的两个孩子搂入怀中。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站起身了。
徐夫人将徐帆抱入早以干涸的水缸中。
“帆儿乖,阿娘帮你躲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啰。”
“好的!”
徐夫人留恋的看了看水缸中的人,缓缓的盖上了沉重的盖子。
他把徐子旻引到了那堆枯柴上,小心翼翼的拿外套把他包裹好,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再叠上了一堆柴。
她站起身,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她留恋的看了看柴房中的两个孩子,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悄悄的拉上了柴房的门。
她顺着走廊一路小跑。
周围倒着很多的尸体,连空气中都是甜甜的血腥味。
她的双眼被泪水打湿,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徐府虽说也算得上是一座将军府,但仆人数目并不多,会武功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突然闯入七百禁军,着实杀的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徐夫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于她三丈之外一个半跪着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满身鲜血,一身玄衣也在血水的浸染下呈现淡淡的猩红色。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那把长剑让他整个人都贯穿了。
他披散着头发,满身鲜血,如同地狱的罗刹。
徐夫人呆在原地。
她手足无措。
她不想面对。
她不敢去面对。
她的丈夫……乃是一个盖世英雄……
“在哪!那还有活人!”远处闯入几名士兵。
徐夫人双目无神,鬼使神差的捡起脚边的一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挥,缓缓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只是一名女子。
一名与丈夫许下白头到老誓言的女子。
“既然不能陪你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便陪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将来做将军,我便做医师,你上阵杀敌护家国,我便在你身后救死扶伤,保你无忧……”
“徐郎啊,走慢些,好等等我……你走快了,我怕下辈子遇不到了……”
幼小的孩童蜷缩在柴堆中,他的双手抱在胸前,浑身上下忍不住颤抖,他第一次发现,人和死亡之间只是隔了一层极薄的纸。
那张纸薄的经不住任何打击,一捅就破。
徐子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木柴,将母亲的外套小心的折好摆在一旁。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风无情的撕裂了黑夜。
时不时能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和陌生的谈话声。
徐子旻小心翼翼的走在水缸边,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
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匀称的呼吸声。
他艰难的踮起脚,从木盖子的缝隙里看了看水缸内的弟弟。
徐帆蜷缩着身体,静静的在水当中睡着了。厚重的水缸壁完全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他睡得很熟。
他脸上还留有淡淡的微笑,砸巴砸巴嘴,似乎在梦里母亲为他带回了无数好吃糕点。
徐子旻望着他笑了笑,缩回了扒在水缸上的手,缓缓的站在柴门前。
他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也害怕。但他答应了母亲,他要保护好弟弟。他是兄长,是长子,是徐府的大公子。当父母不在时,他要挑起重担,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那些士兵挨个搜查每个房间,生怕有条漏网之鱼。
徐子旻抬起了颤抖的双手,轻轻的推开了柴房的门,他的迈开双脚向外冲去。
“在哪!”
“那儿有人!”
徐子旻埋着头,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前冲着。
他要将他们引得远些,他的弟弟还年幼,他应该有一个未来。
深秋的天气已经极为寒冷了,寒冷的风里夹杂着雨丝,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在雨后变得越发稀薄。
但满园的血水却极其扎眼。
“放箭!放箭!”
几名弓箭手打起手中的长弓,呼啸着划破了空中的雨丝。
“住手!”陈将军嘶吼道。
但……已经晚了,那只剑射穿了孩童的胸脯。
徐子旻蜷缩着身体,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鲜血不断的从口鼻中涌中,胸前的利箭搅碎了衣物和皮肉,稳稳的插入了心脏。
“阿爹……阿娘……”
徐子旻想喊,却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双目无神,呆呆的望着铺满血的青石阶。
雨停了,天亮了,街上撑起了油纸伞,空中飘逸着几缕炊烟,一切都如同往日般平静,只是天地前少了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少了个妙手回春的医者,少了个欢声笑语的徐家……
临华殿
“陛下!不好了!”阎继哲闯到楚嵘脚下,惊声道。
楚嵘疲惫的揉了揉眼角,“朕说了得少遍,莫要大呼小叫……又有什么坏消息要禀报朕。”
“陛下,昨夜陈将军带着七百禁军……抄了徐府……”
“什么!”
楚嵘大步跨出临华殿,“他莫非要造反!”
楚嵘骑了马,飞也似的向徐府冲出。
到的时候那些士兵已然在清点尸体。
“陛下!”
整个徐府齐刷刷的跪到一片。
楚嵘愣在原地。
他望着徐将军的尸体,昨天还和他谈笑风生的人,今日便已倒在这儿了。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他已经死透了。
楚嵘一脚踹在跪在自己身前的陈将军的胸口上。
陈将军被这一脚踢的仓促,捂着胸口低咳起来。
但楚嵘似乎并不满足,他的声音颤抖,但难盖怒气,“谁叫你杀他们的?朕的大将也敢杀,你活腻了?!”“还是想要朕诛你们九族!”
“陛下,不是您说徐家势大恐有造反之心,要末将领兵将其……”
“什么?你说什么!”
“昨日吴丞相找到了末将,告诉末将说陛下恐徐家的有不忠之心叫末将领兵将其……斩杀……”
楚嵘身体一震。
吴丞相……
他们请命不成,就要自己动手?
楚嵘蹒跚的走在徐将军的尸体旁,静静的看着这位曾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将军。
他到死,都认为是自己想要杀他吧。被自己的战友背叛,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楚嵘颤抖地伸出双手,帮他整理了几丝被血糊在脸上的头发,捡起血水中发冠,小心地将他的头发束起。
“传朕的命令,徐家夫妇一生忠烈。今,遭奸人陷害……以太傅之礼安葬。”楚嵘将声音压得极低,却抵挡不住语气中的愤怒。
“是。”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纵列而站,楚嵘则坐在龙椅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诸位想必都发现了,今日,徐将军并未来参加早朝。”
“诸位,谁来与朕解释解释?”
“这……”诸位大臣皆是面面相觑。
这时,吴丞相走了出来,跪在大堂之中。
“陛下,是老臣做的决定。”
楚嵘的双手握成了拳。
“不知丞相,这是何意?”
“老臣昨日,假以陛下之名去调了七百禁军……”
朝中消息不够灵通的大臣皆是满脸震惊。
这可是要砍头的罪。
“如今徐家势大,恐有不忠之心,臣也是为大局着想。”
“徐家势大?恐有不忠之心?”楚嵘重复着他所说的那句话,“那你又怎知徐家就一定会造反!若是按丞相这话的意思,那么在这朝中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有造反的可能,朕是否要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头!”
“那民间又为何没有造反的可能?那朕是否要斩了天下人的头?!”
“丞相,你私调禁军乃是斩头的大罪!这点,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
这朝中顿时鸦雀无声,这是楚嵘登基一年以来第一次发火。
既然这些大臣想要蹬鼻子上脸,那便杀鸡儆猴,一劳永逸。
“来人,将丞相退去官服,押入大牢,即日斩首!”
“陛下!万万不可啊!”
“吴丞相也是顾国心切,才选了这应激之法!还望陛下开恩!”
“陛下!吴丞相在这朝中也算得上是顶梁柱,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陛下收回成命!”
“望陛下收回成命!”
“放肆!朕的决定何时需要你们来左右!莫非,你们想要做这中原之主?!”
诸位大臣急忙下跪。
“臣不敢!”
“来人,将丞相押入大牢!”
吴丞相跪在原地。
他先斩后奏,料到了陛下会生气,却没想到反应如此之大。
他一把扯下腰间悬着的玉牌。
捧在手心中。
“陛下,先皇曾赐给臣一枚免死金牌,见此牌如见先帝,不知可否免臣一死?”
楚嵘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对啊,他又怎会做自己没把握的事,做足了准备,他才敢去调兵。
那徐家,就该冤死了吗?
他依在龙椅上,疲倦的闭上双眼。
“退朝吧……”
他虽然身为皇帝,却连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看着他含冤而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