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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若有贼击鼓 ...

  •   【1】

      我丢了一根簪子。

      我向统领报告,他问我是不是掉府里了。

      不是。我很笃定地摇头,花灯节那天我确实戴着它在府里转悠,可沐浴前我亲手卸下了它。

      他又问我是不是首饰太多,随手一放记不清放哪了。

      我又摇摇头,同他说这不是忘了放在哪那种丢,是有人趁我不备把它拿走了那种丢。

      统领半信半疑,问我最后一次见它是在哪。

      “西墙八层第七个妆匣的第二层。”

      “……”统领不再多言,他立马喊来了手下。

      他们在我面前站成一排。

      “郡主的簪子被贼人盗了。”统领脸色很难看,“你们就是这么看家的?饭都白吃啦?!”

      他们唯唯诺诺应答着,保证加强巡逻提高警惕。

      我也没再追究,一根簪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再疏于职守就行。

      【2】

      翌日清晨我梳妆时发现自己又丢了一只耳环。

      我有些恼了,这次我没有向统领反应,我去找我爹反应。

      我爹一听家中进贼了竟比我更紧张,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好一阵子才出来,神情肃穆地交了几封信给手下,让他送出去。

      “送给谁的?”我好奇地问。

      “你捕快叔叔,让他来设防抓贼。我闺女的东西都敢偷,还真是贼胆包天。”我爹没把话说全,因为他不止送了一封信出去。

      当晚我们正在用膳时我爹的手下回来了,他一进门便惶恐地跪下身说,信丢了。

      我爹手一抖筷子都握不住,我从没见我爹那么害怕过。

      我问我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瞒我不过,便坦白他与殿下一直保持书信来往,信中谈了不少朝堂的局势。

      尽管宫中有许多位皇子,我爹一开口我便明白他说的殿下指的是被送出去那位。皇家内斗人人自危,谁也拿不准最后结果如何,因而我们不站边。

      可眼下皇子被选为质子送走,败局已定,我爹不仅没有见风使舵,还与他信件来往,着实太不明智。

      我爹领我进他的书房,把他与皇子的通信给我看,若这些书信落在他人手里,辗转交给天子,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因而贼人进屋后,我爹除了写信让捕快加紧巡逻,同时也写信通知他的好友,警告他们看好自家东西。

      “爹没点明让他们看管好什么吧?”

      “没有,可圣上又不是傻子,若发现我与这些人通信,难免猜忌啊。”

      我想了想让我爹再多写几封信。

      “做啥?”

      “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爹给全朝大臣写信,提醒他们有贼出没,如此一来爹便是与所有大臣通信,圣上无所疑。”

      我爹脸色缓了缓,脸上露出无限的悲哀:“若不是你身子弱,你必能入朝为官——”

      “不要。”我打断他,“没兴趣。”

      我确实体弱多病,但我不喜欢别人怜悯我。

      【3】

      今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闭上眼我总担心丢掉某样东西。

      提心吊胆不是滋味,我遂裹着被子溜出房,我打算在藏宝阁打地铺。

      本郡主亲自坐镇藏宝阁,我倒要看看哪个贼胆敢当着我的面偷东西。

      我同门口的守卫点了点头走进屋内,我端坐在地上正对着门口,严阵以待。

      为了避免自己睡着我把一盒一盒的妆匣搬出来欣赏。

      果然我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清醒,就在我掀开第七个盒子时,一阵凉风袭来,嘎吱一声,我背后的窗户开了。

      哈!被我抓到了吧!我猝然扣上盒正要转头,却感到一把冰凉的利器贴上我的脖颈。

      “别转头,郡主见到我我就不得不杀你灭口了。”

      我斟酌了一下没有贸然转头。

      他便伸手来搬我抱着的妆匣,我心有不甘地拽着,他还低笑一声,稍稍使力,强行将它夺走了。

      贴在我脖颈处的利器没有马上收回,而是指引着我往窗户的方向走。

      我竭力保持镇静,套那贼的话:“你干嘛总来我们家偷东西?”

      “难偷。”

      “难偷?”

      “重兵把守的地方宝物自然不会差,再说了,能从重重设防的地方偷出东西,岂不是显得我技高人胆大?”

      “你好像还很得意?”我冷笑一声,“若你真的厉害,何不去皇宫偷?”

      “呃…”他迟疑了一下颇为朴实地回答,“我惜命。”

      说完他便翻窗而出,我立马转头,眼帘里唯剩一抹屋顶上的黑影。

      我当即往外走去通知守卫,却一脚踢到了一小截竹管,它悠悠滚向门口,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冰冰凉凉的,原来方才贴在我脖颈上的是这玩意。

      “郡主还没睡啊?”守卫们同我问好,“郡主放心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守着就好,必不让那贼人靠近一步。”

      “若他从窗户进来怎么办?”

      “郡主,这可是九层高台,除非那贼会飞,他是上不来的。”

      我默默吞下了本来要说的话,我确实有点好奇他是怎么上来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去兵器库翻了一把最长的大砍刀,我要自己收拾他。

      【3】

      第二天我拖着砍刀回藏宝阁时守卫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他们那副想问为什么又不敢问的表情有些滑稽,我佯装看不见他们,只把刀拖进屋内。

      我又搬出了一盒首饰放在膝上,一手扶着它一手拿刀,正对着窗户。

      午夜时分那小贼果然又出现了,他刚落脚我便提刀扑上去。

      按我的设想,应该是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交代斑斑劣迹,然后把他扭送官府,送捕快叔叔一个顺水人情,追回我的首饰。

      可是砍刀太沉了。

      没选好武器这就很致命。

      最后的结果是我人疾步上前,刀却稳稳当当滞于身后。

      我使了使力,依旧没能拖动。

      他愣在窗口,并没有配合地伸头凑过来让我砍,于是我没有逮到他。

      但他也没有趁机拿走我的妆匣。

      他可能被本郡主拿刀的样子震慑到了。

      他半晌没说话,我们对视了很久,最后他说:“要不…你换一把吧?明天我再来。”

      我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4】

      翌日我在兵器库里精挑细选了一下午。

      我选了短剑,长剑,匕首,飞镖,我抱着它们往藏宝阁走。

      守卫们依旧默默目送我进门。

      当晚他又来了,我在众多兵器间纠结,一时不知道哪个最具威慑力。

      可是我一纠结就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了。

      他坐在窗上,对我指指点点:“唉,不是都让你换一把嘛。你换的何止是一把?”

      我没好气地抓了飞镖随手就朝他扔过去,无心插柳柳成荫,那飞镖竟正中他面部,他戴着的面具咔嚓一声,马上就要裂开。

      我愣了一下,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武器,抬手捂住眼。

      “……你在做什么?”

      “走开。我没看到你的脸。你不能杀我。容我再挑一把,明天再来决一死战。”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再睁眼时窗前空荡荡的只剩一片月光。

      【5】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尽管第三次我选的剑十分轻盈,我也没贪心在多种兵器间犹豫,我依旧丧失了抓这贼的魄力。

      不是我打不过,一定是士气问题。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剑夺走,然后又坐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我只敢看他的腿,我又把他的面具劈裂了。

      “我明天不来啦。”他宣布。

      “哼,你终于怕我抓到你了吗?”

      “京城最好的捕快都抓不到我,你凭什么抓得到我?”他的语调里透着一丝慵懒,“我只是没钱买面具了。”

      “……”我下意识埋低了头。

      “你赢啦郡主。”他笑道,跟哄小孩一样,“我不敢再来你家偷东西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这个理。”他承认。

      我十分满意。忽见他动了腿要翻出窗外,我当即叫住他。

      “等等!”

      于是他停在窗口,只剩一只脚在内了。

      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他等等,我一定是太无聊了。

      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明天来,我还你一个面具。”

      留在窗内的那只脚跨了出去。

      风声里有一句“一言为定”,我长长舒了口气,惬意地躺下,梦中不觉月光寒。

      【6】

      第二天我没有去逛武器库,我搬出我的宝箱,翻了半天才翻出一个面具,是去年我娘逛庙会时给我买的。许久未用它积了尘埃,我只好拿手帕把它擦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夜他如约而至,我低着头将面具递给了他。

      “你不用低头,我遮了面。”于是我抬头,他果然戴着斗笠,黑纱遮住了他整张脸,他端详了那面具片刻后说,“这是姑娘人家戴的吧?”

      我怕他退还给我,这岂不是太掉价了。于是我抢在他开口前去拿我的面具:“你不要就还我。”

      “谁说我不要的?”他一扬手举高面具,我便够不着了。他大言不惭地说,“贼不走空。”

      “你前两夜明明什么都没得手!”

      “我在和高手切磋,哪能一心两用?”他振振有词。

      “什么高手?”

      “可厉害了,见我两次毁了我两次面具。她可能心里过意不去,刚又送了我一个新的。”他朝我晃晃手中的面具,“我虽戴了不合适,定会好好珍藏。”

      “……那你还要不要找她切磋?”

      “那要看她有没有空了。”

      “我觉得她是有空的。”

      他笑道:“我也觉得。”

      于是我往后挪了挪,拍拍柔软的地铺给他留了个位置,他也不客气,坐到了我对面。

      “这楼那么高,不走楼梯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会飞——檐走壁。”

      “能教我吗?”

      “……你学这个做什么?”

      “爬楼梯好累的。”

      “实不相瞒,飞檐走壁更累。”

      “这样吗?那我还是不学好了。”

      我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最后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东方既白,我揉揉眼睛,发现身上不仅披着霞光,还披着一件裘衣。

      我望向闭合的窗户,期待黑夜的到来。

      【7】

      我依然足不出户,但这个小贼带我步过冬春夏秋。

      下雪啦,打雷啦,暴雨啦,落叶啦,或早或迟,他总会赴约。

      他跟我讲怎么才能甩掉穷追不舍的捕快,跟我讲怎么才能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跟我讲怎么才能一口气爬九层楼,跟我讲会把京城最好的医生抓给我。他跟我讲外边的种种故事,我听得如痴如醉,心生向往。

      为切磋公平我也给他讲故事,但因我太虚弱出不了门,便只能讲书上的故事给他听,我给他讲孔子,讲墨子,讲韩非子,讲庄子。

      他最喜欢庄子编的故事。

      “为什么?”

      “他很洒脱。”

      “你是不是觉得你和盗跖一样有情有义风流倜傥?”

      “有过之无不及。”

      “嘁,不要脸。”

      【8】

      前前后后他来了藏宝阁成千上万次,真的从未被人抓过。

      可是有一天他忽囔着说他明天不来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不理我。他从不会不理我,他只是没听到我在问他。

      我以为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结果第二晚他又来了。

      他对着手里的面具说,我试过了。

      你试什么了?我问他,问完才想起他听不到。

      没有用。他喃喃着。

      什么没有用?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9】

      比起来吊唁时嚎啕大哭的宾客,他安静得多。

      可能他做贼心虚,怕哭声大了会惊动守卫,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宾客去后鲜有再来,他却一如既往翻进藏宝阁。

      有一夜我看见他拿出我送他的面具,坐在地上低着头,将面具端端正正地摆好,屈指轻击。

      他轻轻柔柔敲着,我竟从中听出了一段韵律,他就着音律哼起了小曲。

      唱完之后他哈哈哈笑着跟面具说,还是没有用。

      什么没有用?

      鼓盆而歌没有用。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若有贼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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