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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此心安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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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嘛,”上川野弥的声音带着无奈又纵容的叹息,“你当时就是心眼好小呀,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因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记到现在。”
黑尾铁朗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趁着上川野弥的动作,脑袋下意识地往她颈窝处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混杂着清酒的淡香,痒痒地拂过她的皮肤
他声音含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直气壮:“心眼小就小呗……那不是我女朋友吗?我不看着点怎么行……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拐跑了……”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一个多小时前。
上川野弥刚结束一个线上编辑会议,正准备洗漱休息,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小林”,黑尾在排球协会关系不错的一位后辈。
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又充满歉意:“嫂子!实在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黑尾前辈他……他今晚和会长、还有几位重要的赞助商应酬,喝得有点多……我们劝他再休息一下,但他一直很坚持,说要回家,念叨着您的名字……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麻烦您来接一下?”
等她匆匆赶到那家格调颇为雅致的会员制居酒屋时,就看到黑尾独自靠在包厢最里面的榻榻米上,领带被他扯得松松散散,随意搭在颈间,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解开了,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神有些失焦,但一看到她走进来,那双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亮了,挣扎着想要坐直,嘴里含糊却清晰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弥……你来了……”
小林和其他两位同事一脸如释重负,七手八脚地帮忙把他扶起来,一边不停地向上川野弥道歉和解释:“前辈今天真的太高兴了,和会长他们谈得很投入,就多喝了几杯……”
“是啊是啊,我们都没见他这么放开喝过……”
在同事们充满歉意的帮助下,她才总算把这个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高大醉汉弄上了车。
霓虹灯在车窗外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上川野弥侧过身去,给副驾上的黑尾铁朗系上安全带。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些许他身上的酒气,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星光。
“小弥......我今天做成功了一件事......”
他的嗓音音拖得长长的,带着醉酒后特有的黏糊和坦诚,与平日里那个在球场上运筹帷幄、在协会里长袖善舞的形象判若两人。
“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路上怕你说太多晕车。”
“嗯...好吧!”
醉意中的黑尾铁朗显得非常好说话,他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努力对抗着翻涌的醉意和车辆前行的眩晕感。
直到下了车,被略带寒意的夜风一吹,他才似乎清醒了一点点,断断续续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小弥……”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刚才……是跟协会的铃木会长,还有几个赞助商代表……”
“嗯,我知道,小林跟我说了。”她轻声应着,用力扶稳他,小心地走进地下停车场电梯。
“我们谈成了……”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他此刻醉酒的狼狈模样形成了奇异的反差,“我磨了快一年……反复修改方案,跟数据较劲,跟他们掰扯成本效益……终于……他们点头了……”
“同意什么了?”她顺着他的话问,心里却清楚,能让他投入如此多的心血,并在此刻展现出这般纯粹的快乐,只能是那件事。
磕磕绊绊,总算回到了他们可以望见河流的公寓。打开门,玄关温暖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将熟悉的家居轮廓温柔勾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们的家的气息。
“球网……”他转过头,努力聚焦视线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夜晚所有的星光,“协会下属的所有青少年推广项目,还有接下来三个季度的社区业余联赛……部分场次,特别是小学组和女子组……会试点调低球网高度……”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宣布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消息,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郑重:“降低入门难度……让更多孩子、更多普通人,能更容易地体会到扣球过网的成就感,体会到排球的魅力……而不只是看着高高在上的网兴叹……”
他抬起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比划着:“你知道吧?就那么一点点高度的改变……可能就能让一个原本觉得排球遥不可及的孩子,爱上这项运动……就像……就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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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闸门打开,时光倒流回几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上午。
那是一个由市教委和排球协会联合举办的“活力社区,快乐排球”亲子体验日活动,地点在一个综合体育公园。上川野弥受编辑部指派,前来采访报道这项旨在推动体育融入社区生活的举措。
她到达时,活动已经开始。广阔的室外场地被划分成多个区域,其中最热闹的当属排球体验区。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黑尾铁朗没有像往常在正式场合那样穿着笔挺的西装,而是一身简洁的运动服,脖子上挂着协会的工作牌,正被一群身高只到他腰际的小孩子们团团围住。
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脸上带着一种她很少见到的、极其柔和而耐心的笑容。
一个看起来格外瘦小、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站在网前,手里抱着一个比标准球稍小、颜色也更鲜艳的儿童排球,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畏惧——那高高挂起的球网,对于他来说,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没关系,不用怕。”黑尾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传来,异常清晰温和。
他并没有站在旁边指挥,而是做了一个让上川野弥有些动容的动作——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那个小男孩齐平。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消弭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他从男孩手中接过球,动作轻柔地示范着。
“看,手腕要像这样,轻轻地托住它,”他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小男孩的小手,极有耐心地调整着他的手型,声音低沉而富有引导性,“想象一下,你托着的不是一个球,而是一个刚刚出生、非常珍贵的小鸟,或者一颗怕摔的鸡蛋。你要做的,不是用力去打它,而是温柔地把它送出去,送到你想让它去的地方。”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他的辅助下,尝试着做了一个垫球的动作。
球歪歪扭扭地飞起,虽然不高不远,但总算过了网。
“看!你做到了!”黑尾立刻大声鼓励,那语气里的真诚和喜悦,仿佛完成了一个世界级的精彩救球。
小男孩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与自豪的光芒,先前的那点胆怯一扫而空。
上川野弥悄悄地举起相机,捕捉下了这个瞬间——阳光下,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地,专注地仰头看着眼前兴奋的孩子,那双在赛场上总是锐利如鹰、计算着拦网角度的眼睛里,此刻盛满的尽是纯粹的欣慰和鼓励。
她不禁想起他偶尔在家提起协会工作时的只言片语。
他曾说过,日本排球人口基础,尤其是在青少年阶段,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乐观。
太多孩子因为早期体验不佳——比如总是接不到球,或者扣球永远过不了网——而早早放弃了这项运动。
他们只看到了职业赛场上的光辉与激情,却很难在初学时体会到那份成就感。
“排球的入门门槛,其实比很多人想象的要高。”他有一次深夜对着电脑上的数据图表叹气时这样说过,“光是‘球不能落地’这一条规则,和那个高高在上的网,就吓退了多少潜在的热爱者?”
当时她只是默默给他递了杯热茶,现在亲眼看到这一幕,她才真切地理解了他话语里的沉重与不甘。
活动间隙,黑尾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向她走来,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种运动后的蓬勃生气。
“怎么样,大记者?抓到什么好素材了吗?”他笑着问,语气轻松,但眼底还残留着刚才与孩子们互动时的专注。
“没想到黑尾先生这么会哄孩子。”上川野弥实话实说,带着几分惊叹,“而且……这么有耐心。”
这和她印象中那个在球场上用垃圾话干扰对手、在协会会议室里与各方周旋博弈的黑尾铁朗,几乎是两个形象。
黑尾闻言,转头望向那些还在场地上笨拙却欢快地追着排球跑的孩子们,眼神变得有些深远。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第一次站在网前,第一次触碰排球,第一次尝试跳跃……如果最初的记忆全是挫败和‘我做不到’,那可能就永远没有第二次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之前怯生生、现在却跃跃欲试想再试一次的小男孩身上,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让他们记住的,是成功接起一个球、是哪怕一次将球打过网时的那种喜悦,而不是面对高网的沮丧。这份最初的成就感,比任何技术指导都更重要。”
这番话,让上川野弥陷入了沉思。她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打湿的侧脸,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那个仅仅执着于音驹胜负、局限于一方球场的少年队长。
他的视野,他的抱负,已经投向了一个更广阔的未来。他依然深爱着排球,但这份爱,不再局限于自身的竞技,而是升华成了希望将这份运动的魅力,播撒给更多人的责任与热忱。
这绝非一朝一夕的心血来潮。上川野弥想起他刚进入排球协会实习那段日子,还只是个大三学生的他,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和固化的传统观念。
他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在校生,提出的很多新颖想法,最初根本无人理会。
她见过他为了一个社区推广方案,查遍了国内外青少年体育发展的文献,电脑里存满了各种数据分析和案例研究,常常熬夜到凌晨。
桌上摊开的,不仅有排球战术图,还有教育心理学、社会行为学相关的书籍。
“协会里有些前辈觉得我异想天开,”黑尾铁朗有一次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对她苦笑,“他们认为排球就是竞技,吸引观众靠的是明星和成绩,在社区和青少年身上投入太多是浪费资源。”
但他从没真正放弃过。
他利用一切机会,跟着老职员跑基层,了解最真实的需求。
他用自己的奖学金和打工收入,自费去参加青少年体育教练员的培训。他甚至偷偷去小学义务担任课外辅导员,观察孩子们在运动中的真实反应,积累第一手经验。
“总要有人先做点什么。”这是他当时常说的话,眼神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坚定的光。
大学四年,当很多同学享受着轻松的校园生活时,黑尾铁朗的时间被学业、协会实习、自主调研挤占得满满当当。
他从一个普通的实习生,靠着扎实的调研报告和可行的活动策划,一步步赢得认可,到大四时已经能够独立负责一些小型的社区项目。
毕业时,他放弃了其他看似更“光明”的offer,毅然选择留在了协会,从最基层的干事做起。
这一切,上川野弥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他如何将大学里学到的体育经营知识,与他对排球的深刻理解相结合,如何用数据和事实,一点点说服那些保守的前辈,如何将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拆解成一个个可以落地的具体步骤。
他有着不容小觑的野心——不是为个人名利,而是希望看到排球这项运动,能真正在更广泛的人群中扎根、生长,焕发出超越竞技的、属于全民的活力。
他像一棵树,在大学和社会这片土壤里,拼命向下扎根,汲取养分,只为有一天能撑起一片更大的荫凉。
而她,也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努力成长,用她的笔记录时代,洞察人心。
他们就像并肩生长的两棵树,根系在泥土下悄然交织,各自向着天空伸展,却又在风雨来临时,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上川野弥的目光重新落回枕在自己腿上的黑尾铁朗身上。醉意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备,显露出疲惫却满足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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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上川野弥瞬间就懂了。就像当年,那个高高的网前,飞跃而过的三色小球,是如何点燃了一群少年眼中不灭的光。
他一直都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是精于算计、追求胜利的“恶人”拦网手,但内心深处,他对排球本身最纯粹的热爱与推广这项运动的愿望,比任何人都要炽热和持久。
一股温热的、混合着骄傲、理解和无比柔软的情绪,瞬间涨满了她的胸腔,让她喉咙有些发紧。
“铁朗……”她扶着他终于坐到了沙发上,高大的男人瞬间靠在软垫上,上川野弥握住黑尾铁朗的手,非常认真地说,“你做到了。”
她需要让他知道,她完全理解这件事的意义。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而充满力量:“你真的做到了。这件事……非常、非常棒。这比你策划成功十场商业比赛,都要有意义得多。”
这不是敷衍的夸奖,而是发自内心的、最深切的认可。她看到了他的执着,他的理想主义,他在现实规则下为初心开辟道路的智慧与韧性。
黑尾愣愣地看着她,酒精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但那份被最亲密的人如此深刻理解、并给予最高评价的巨大喜悦,还是像暖流一样冲刷过他有些迟钝的神经。
他嘴角一点点咧开,最终形成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是吧?”他像个终于完成了艰难挑战、迫不及待向最重要的人展示成果的孩子,带着点藏不住的炫耀语气,“我也觉得……超棒的!会长最后拍板的时候……我差点想当场跳起来!”
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毫无保留的幼稚样子,上川野弥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也笑起来,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的黑发:“嗯,超棒的。我们黑尾大人,最厉害了。不止是球场上的指挥官,还是改变未来的梦想家。”
“那是……”他满足地哼哼着,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她身上靠了靠,几乎将大半重量都信赖地交付给她,“以后……以后会有更多人……能享受到那种感觉的……一定……”
成就感的兴奋劲过去后,醉意似乎再次上涌,加上回到熟悉的家里,话也变得更琐碎,更跳跃。两人互相依靠着坐在沙发上,气氛却比刚才更加温馨和松弛。
不知怎么,话题就绕到了遥远的过去。或许是酒精彻底放松了他平日里习惯性紧绷的神经,卸下了所有成年人的伪装,让他想起了那些被岁月尘封、却依旧鲜活的,带着微妙占有欲和青春躁动的瞬间。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段关于“心眼小”的对话。
“我当时……就是很不爽……”他嘟囔着,即使醉着,语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当年那种被侵犯了重要领地的、清晰的不悦,“那个电影社的……眼镜男……一看就心思不纯……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交个朋友’……哼,骗鬼呢……”
上川野弥听着他这跨越了数年时光、却依旧耿耿于怀的孩子气抱怨,心里只觉得好笑又温暖,像是有阳光落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不信任她,那只是雄性生物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挚爱之物的紧张和守护欲,是他黑尾铁朗式在乎的独特表达。
“知道啦知道啦,”她像哄一个闹别扭的大型犬一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黑尾前辈英明神武,洞察人心,一眼就看穿了对方‘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成功守护了领地的完整与纯洁,居功至伟,行了吧?”
黑尾似乎对她这个带着调侃却又无比顺耳的“恭维”很受用,又从鼻腔里发出两声满足的“哼哼”,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份“迟来的肯定”,终于不再纠结于多年前那个恐怕连长相都记不清了的“电影社同学”。他把头更重地靠在她肩膀上,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了过来,小声嘟囔:“反正……我的……”
他一埋进爱人的怀里,就发出一声极度满足的喟叹,整个人都深深地陷了进去,闭上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立刻沉入黑甜乡。
“别睡,铁朗,先别睡。”她轻轻拍着他发烫的脸颊,“至少先把这身酒气的衣服换下来,简单洗一下,不然明天早上你绝对会头疼欲裂,后悔莫及。”
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配合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沉重的手臂,让她帮他把那件皱巴巴、带着烟酒气的西装外套脱掉,然后是勒得不舒服的领带。
解开衬衫扣子时,他温顺得像个任由摆布的大娃娃。
接着,她去卫生间拧了一把温热湿润的毛巾,仔细地替他擦拭脸颊、脖颈、耳后和双手。温热的毛巾触碰到皮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眼神迷蒙而依赖地看着近在咫尺、正专注照顾他的她。
“小弥……”黑尾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因为醉酒和放松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像带着小钩子。
“我在呢。”她轻声回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擦完脸和手,野弥想去厨房给他倒一杯温蜂蜜水解酒,刚站起身,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滚烫,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她离开的、近乎本能的执拗。
“别走……”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流露出一种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带着脆弱感的依赖。
“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很快,一分钟就回来。”上川耐心地解释,像安抚一个害怕孤独的孩子。
黑尾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手,但眼睛却一直半睁半闭地跟着她在客厅里移动的身影,直到她端着冒着丝丝热气的玻璃杯回到沙发边。
“慢慢喝点水,会舒服很多。”她扶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将杯沿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他依言,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微甜的温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温热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渴灼热的喉咙和胃部。
喝了大半杯后,他摇摇头表示不要了,然后顺势将头重新枕在她并拢的腿上,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脸埋在她柔软的家居服面料里,深深地、满足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是世间最好的解酒药和安神剂。
“小弥……”安静了没几分钟,他又开始含糊地、一遍遍地叫她,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嗯?”她每次都耐心地回应。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他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语言组织得有些混乱,但情感无比真挚。
“我知道。因为你做成了非常了不起的事。”她肯定他。
“排球……真好……”他感叹着,带着纯粹的热爱。
“嗯,真好。它让你这么快乐。”她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也真好……”他蹭了蹭她的腿,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睡意,“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觉得……可以不用那么……绷着……”
这最后一句近乎梦呓的坦白,像一支柔软的箭,轻轻击中上川野弥的心脏。
她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
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张牙舞爪的黑发此刻柔软地散乱着,几缕发丝遮住了他饱满的额头。
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下,总是带着自信弧度的嘴唇,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红润柔软。卸下了所有社会身份和防御盔甲的他,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透出一种不设防的脆弱。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穿过他浓密的发丝,指尖陷入温暖的头皮,轻轻地、有节奏地按摩着。
他发出像被顺毛的猫咪一样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身体更加放松,肌肉不再紧绷,彻底沉溺在这份安心的抚慰里。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放缓。
窗外都市的喧嚣与霓虹被有效的隔音玻璃过滤,只剩下室内落地灯温暖的光晕,彼此交融的平稳呼吸,以及这无比安宁的、相互依偎的静谧。
她腿上传来他头部的重量是那么真实,他均匀的呼吸声是那么令人心安。
她想起他刚才在路上,说起调低球网时那闪闪发光的、如同少年般的眼睛。
想起他为了这个看似简单实则艰难推动的目标,在过去一年里,查阅了多少国内外青少年体育发展的资料,做了多少份详尽的、数据翔实的策划案,又与多少固守传统观念或只关心利益回报的人进行了反复的沟通、说服甚至博弈。
他很少把这些过程中的压力、挫败和疲惫带回家,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也只有在这种意识模糊的醉后,他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像个孩子一样宣泄出成功的巨大喜悦,并吐露那一点点深藏的疲惫。
这个在外人眼中精明、可靠、甚至有些狡猾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她腿上。
从多年前那个在音驹体育馆里,对上川野弥露出第一个带着打量和兴趣笑容的嚣张少年,到如今这个会在职场拼杀后喝得醉醺醺、会为理想实现而欢欣雀跃、会像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犬一样依赖着自己的男人。
时光改变了他们的容颜和身份,将他们推向更广阔的世界,却也让某些连接变得愈发坚韧和深邃。
她见证了他所有的面貌,而他也将最不设防的一面,全然交付于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上川野弥以为他已经彻底沉睡,准备试着将他挪到卧室时,他忽然又动了动,手臂无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很轻,几乎像是梦呓,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睡意,却异常清晰地说:
“小弥……”
“嗯?”她立刻回应,声音轻柔得像夜风。
“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好不好?”
这句话,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一种在意识朦胧的边界,对现状的满足和对未来最深切的祈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上川野弥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包裹,然后轻轻掷入温暖的泉水,泛起层层叠叠、无止境的涟漪。
她没有立刻用语言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俯下身,在那头凌乱却柔软的黑发间,印下一个轻柔而持久的、带着所有承诺与爱意的吻。
随后,她用他几乎听不见的、却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温柔与笃定的气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好。”
当然好。
从很久以前,这个答案就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永不更改。
夜色温柔而深沉,如同无声的潮水,将沙发上相互依偎的两人温柔包裹。
明天清晨醒来,或许会有宿醉的头痛,会有协会里等待处理的文件,会有她稿件需要修改的催促,但在此刻,在这方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里,拥有彼此平稳的呼吸、交缠的体温和毫无保留的信任,便是拥有了对抗世间所有纷扰与疲惫的、最坚实也最温暖的堡垒。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这样充满了烟火气、小小的波折与巨大的幸福的日夜交替中,平稳而坚定地向前流淌着,奔向那早已约定好的、很长很长的,只属于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