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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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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宫城时,卫王看着那重见天日的太阳,忽然生出一种英雄迟暮的苍桑之感。
走了大半的人,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出乎意料地安静,尽管粗大的烛芯烧得剥剥作响,空气中仍然笼罩着一种安逸的静谧。
太后身子有些乏,便提议移驾到翔鸾阁。众人安座后,她靠在软垫上,对北人无择笑道:“难得你这妹子,不仅生得这么美丽,而且临危不乱,果然有几分晋王府的气概。”
北人无择笑道:“这丫头调皮得很,您再这么一夸她,她越发乐上了天。以后要是嫁不出去,就请您给她做主。”
禺疆正与项御寇商量什么时候召见那位测出日蚀的赵先生,听到他的话,心中突然一动。
太后这才断定开阳不是他的姬妾,笑道:“你这妹子生得这般好,做主就做主。”她拉住开阳的手,笑道:“要是不怕我的大兴宫沉闷无聊,就来陪我说说话。过个半年一载的,我亲自为你挑个好人家。”
开阳一愣,转头看向北人无择。
北人无择正与烈毅说什么“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对太后的话置若罔闻。
开阳知道他的意思,便道:“开阳只是一个普通民间女子,不配太后为我操心,开阳谢太后抬爱。”
她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是北人无择的妹妹。但是太后好似没有听出来,仍然笑道:“无择过不多久就要回边关,你一个人呆在王府也怪可怜的。你不知道,银姑做菜的手艺,连御膳房的人也比不上。你来了以后,想吃什么,只管叫她去做。”
烈毅很少看见太后这么慈祥,略一思索,马上明白过来。
不管这次能否顺利诛杀卫王,以北人无择的地位和能力,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下一个权臣。今日寿宴上,瞎子都能看出他对谢开阳有多重视。要想他以后不生异心,死心塌地帮助皇帝,拉拢谢开阳是最省力又最保险的办法。
开阳九岁父母双亡,寄住在叔父家,吃了不少苦。她性子淳厚,见太后和颜悦色,仿佛慈母一般对待自己,只觉心头热血沸腾,低声道:“只怕我不懂事,又笨嘴笨舌的,净惹娘娘生气。”
“记得当年修葺大福殿和麟德殿时,两殿间隔了三四百尺,高五丈,工匠们只有腰上系着绳子时才敢行走。皇帝和烈毅,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却在屋脊上健步如飞。我都没被他们气死,更何况你这个小姑娘。”太后睨向皇帝,见他虽然没朝开阳看一眼,嘴角却一直带着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当下微微一笑,收住话头,闭目养神。
开阳听得有趣,冲烈毅眨眨眼睛,颇有取笑之意。
烈毅不敢与她使眼色,揣测着皇帝的心思,笑道:“都过了七八年了,您老人家还不放过我们。谢姑娘也不好就这样呆在您宫里,是不是请皇上给个封赏什么的?”
禺疆这才朝这边看过来,若无其事地说:“既是无择的妹子,也不可怠慢了。不如先封为宫正,无择你看如何?”说完后,瞧见太后和项御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知道二人看出了端倪,不禁大感尴尬。
北人无择对烈毅十分赏识,又听开阳说了殿外蒙他相救之事,心想如果开阳嫁给他,倒不失为一桩美事。见他主动为开阳要封号,便笑道:“多谢皇上,多谢烈大人。”
烈毅听他谢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这都是皇上的恩宠,哪有谢我的道理……”
太后睁开一直半闭着的眼睛,在皇帝和烈毅脸上睃了一遭儿,看住开阳,笑道:“都是自家人,谢来谢去的作甚。今天早上碰巧翻了翻黄历,这个月初六宜进人,你就那一天来吧。”
开阳连忙起身应了。略坐了坐,北人无择便带着她回去王府。
街道上秩序井然,与平时并无二异。只是多了些儒生,对路过行人讲解形成日蚀的原因。
“这些读书人竟然也懂这个。”开阳放下窗帘,微笑道:“还以为京城要闹翻天呢,看来这次日蚀不会对皇上造成太大的影响。”
北人无择微微一笑,“你看他们眼睛里的悍气,怎么会是真正的儒生?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定都是天影的人。”
“天影?”
“天影是先帝建立的一个秘密组织……”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有几个人四处宣扬“灾异说”,七八名官差要将他们拘了去,双方吵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动手。
一名儒生高声道:“刚刚城门上贴出了告示,皇上要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偏偏这些人心怀叵测,造谣生事,不让我们老百姓过好日子,大家说,能不能饶了他们?”
众人齐声道:“绝不能!”
也不知是谁先朝那几个人扔了买来的菜,不一会儿,萝卜、白菜、鸡蛋满天飞,差点把那几个人活活砸死。
接吴看得手舞足蹈,连呼过瘾,直到北人无择催促,才命人把马车赶走。
“照大哥这么说,那位朱雀大人十分了得,他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开阳倚着一个软垫,笑吟吟地说。
“除了皇帝和天影的几位队长外,没有人知道朱雀是谁。”北人无择看着她晶莹闪亮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见开阳脸上浮起两道红晕,猛然惊醒过来,咳嗽一声,道:“几年前,我爹曾经派了王府里三个最得力的人去打探朱雀,半年后,三个人回来了,却少了六只耳朵。”
开阳一惊,“他们也被人割了耳朵?”
“割耳朵算是客气的。卫王派出了一百多人,没有一个活口。对了,你见过谁的耳朵也被割了?”
“没有,我没见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但是话已说出口,不能再更改,只好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
“开阳,你真的想在大兴宫陪太后?”马车驶到敦化坊的时候,北人无择突然问道。
开阳听出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悦,心一颤,手仍然掣着帘子,没有回头,只说道:“怎么了?”
“今天如果不是项大人事先知道有日蚀,及时赶回京城布置安排,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宫中险恶超乎你想象,我实在不愿你卷入其中。”
见开阳默然不语,又道:“你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不是名,也不是利,而是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况且有我在,你要什么奇珍异宝都可以,何苦进宫趟这趟浑水?”
开阳心想:“我并不想追名逐利,只是我要的那一样,你偏偏不给我。”想到这里,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笑道:“如果你不喜欢我进宫,我就不去了。我跟你回边关,做你的小丫鬟。你上阵打仗,回来后,也没有人陪你说话,给你缝衣服,对着一群大男人,有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喜欢小丫鬟,我便扮作扈从,给你牵马拿剑。打完仗,我们也不回京城,就在草原上看蓝天白云,捉小鸟玩,你说好不好?”
北人无择怔了半响,转过头,道:“开阳,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的。”
开阳身子一僵,抬头看住他。
“你跟你姐姐不一样。你比她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得到想要的东西。你姐姐,一直是糊里糊涂的。我喜欢简单一点的女子。”
这番话里的责备之意着实不只一点点。
开阳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大哥如此待我姐姐,果然是至情至性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抓着颈上的明珠。说到最后两个字,不知不觉用了几分力,只听一声轻响,串珠子的银线断成两截,拇指大的珠子滚得满车厢都是。
北人无择瞧着满地乱滚的珠子,内心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其实也不是不能把她收到房里。象她说的,扮作小丫鬟也好,小扈从也好,行军打仗有她做伴,也不会那么寂寞。停战后,两个人躺在草原上,看头顶的蓝天,这样厮守一生,不是也很完满?
玉衡已经死了,除了她,不会有人更象她。
可他终究不能欺骗自己。
而且她太聪明。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如果带她回清河,以她的长相和与玉衡的关系,将和晋王妃及太妃掀起多么激烈的战争。他实在不愿为了一个女人把府里搞得鸡飞狗跳。
马车在王府内院停下。开阳起身打开车门,正要下车的时候,听见身后北人无择说:“烈毅是个很不错的,他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已经是二品大员。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还没有娶妻,有太后和我为你做主,你必然是正室。”
开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扶着一个小丫鬟的手下了车。
脚踩上实地,人忽然吃了一惊。蔚蓝的天空里,高悬着一轮白白的太阳,正放射着明亮的光芒。
下了几天雪,又经历了一场日蚀,突然被这么灿烂的阳光照着,感觉像是被好多根针同时在鼻梁上重重地刺下,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