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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二十八章:那雅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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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开帐帘,走到栏杆处,扶栏凭望,彼时艳阳高照,蓝天如洗,放眼望去,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上骑兵列队而行,雪白的乌都星罗棋布,如朵朵棉花、团团云朵,点缀在青青黄黄的草地上,极綦壮观。
乌都乃是代国特有之物,为圆帐牛车,牛拉着车,车驮着帐,帐中有榻、桌、炉等一应家什,结合了马车与帐篷的功能。
乌都依规格可分为:独牛一驾、双牛一驾、四牛一驾、六牛一驾、八牛一驾,万俟瑜瑶的王帐则套了三十头牛,气势恢弘、富丽奢华,俨然一座会移动的宫殿。
我乘坐的这辆乌都为四牛一驾,账内两榻,至多可住六人,十分宽敞。
方渐海见我出帐,驱马上前,问道:“姑娘可有吩咐?”
“我就是出来看看风景!”我活动着膀子,感慨道,“这乌都住起来可真舒坦,比马车强太多了。”
方渐海闻言一笑,道:“姑娘乘坐的是四牛乌都,相当于四马之车,驷马高车在华夏诸国可只有公卿帝王方能享用,自是住得舒坦。”
我朗声笑道:“如此说来,我今日可是享了公卿帝王之福。”
方渐海有感而发,叹道:“在华夏诸国,六马之车无门可过,八马之车无路可行,我方才远远瞧着代王的王帐,心里便想着,这里当真是天大地大。”
“好个‘天大地大’!”我拍手大赞,方渐海这句话说到了我心坎儿里,令我感触颇深,“难怪一路行来,人的心境愈发开阔。要我说,只要跨上骏马,在大草原上放开手脚驰骋,便没有消解不了的烦忧。”
我靠着栏杆坐下,高声唤道:“葳蕤,外面暖和,抱阿福出来罢。”
葳蕤将阿福抱了出来,难得阿福醒着又不哭,我将她立着抱起,指着蓝天、白云、太阳、草原、牛羊、马儿、乌都,一一教她认识。
暮临库伦时,会场已布置好,场上彩旗飞扬,代、晋两国各营人马在会场西北面搭帐扎营,相连数里,浩浩汤汤。
代国人马分作三营:本营、左营、右营,分别由代王、左贤王、右贤王率领。
晋国人马分作四营:本营、前营、中营、后营。本营一万人马由胥审率领,紧随刘恕;前营两千人马由霍肆渊率领;中营五千人马由严翟率领;后营三千人马由高止率领。
才至酉时,草原便已入夜,代王组织了盛大的篝火晚会,直闹到子时方歇。
晚会期间,陈氏请缨为舞,艳惊四座,博得满堂彩。陈氏舞罢,刘恕含笑邀其至身边落座,她则离了席,莲步轻移,小鸟般傍到刘恕身畔,与其同席。刘恕左右依偎着陈氏与喀朵儿两个风情迥异的大美人,自是引人艳羡。
次日,那雅尔大会在河流曲绕的库伦草原上拉开帷幕。
行祭火礼后,代王与刘恕携手入席,众臣与诸将依序列席。
勇士入场时,自东而来,起初百来骑,呼喝声与马蹄声整齐划一;行出一段,左右两翼各入一支骑队,汇成数百骑,奔腾而前;再行一段,又汇入数百骑,声势愈发浩大;至于后来,数千骑纵马奔驰,踏过河流,越过平远,扬起的尘土如雾缭绕,嘹亮的喝声震天作响。
一眼望去,赫赫然有十万天兵天将汹涌杀来之感,其势不可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过之处,夷为平地。
我暗暗叹道:难怪平原上代军所向披靡,与此等威武雄师对阵,谁不胆破?
勇士入场毕,亲属、女眷、子女、随从、侍婢等人方可入场。待众人坐定,万俟瑜瑶长身而起,振臂一呼,满场肃穆,她扬声说了一句话,便坐了回去。
译者面向晋国众人,道:“大王说,我宣布,那雅尔大会正式开始。”
一声长啸,一人一骑飞驰入场,至场中下马,向火坛作拜。那人头戴礼帽,着白色马蹄袖开衩长袍,披绣金火焰纹裹边坎肩,英姿飒飒,正是赫连朔。
赫连朔拜过火后,于场中立定,胡兀尔琴声悠悠响起,悲壮苍凉。
胡兀尔为双弦拉弦乐器,勺形方柄,头雕马特尔,马特尔为龙身猴面之神。因胡兀尔的琴弦以马尾制成,华夏语称之为马尾胡琴,是胡族的代表性乐器。
赫连朔凝望着草原,满目赤忱深情,迎风张臂,纵情放歌,其声低沉浑厚,与胡兀尔琴声呼应融和,格外动人心魄,只一句,便教人痴了。
勇士入场时,阿福受了惊,本一直抽泣哭闹,可赫连朔一开嗓,她蓦地止了哭声,睁开漆黑的眸子,静静地听着,一动也不动。
赫连朔唱歌时,译者并未翻译,可无人出声、无人作疑、无人搅扰。音乐的魅力正在于此,纵使文化不同,言语不通,它也能将人的心连在一起。
赫连朔的歌声初时舒缓悠扬,我跟着他,仿佛走过青草连绵的草原,听过微风与芦苇的呢喃,抱过初生的、洁白而柔软的羔羊,心中一片平静祥和。
歌声转折处,悲伤沉重,他几度虎目闪泪,每个音节、每个字符都敲在心上,我的眼泪便也跟着淌了出来。
行至后来,歌声愈高愈扬,浑然与天地合一,荡气回肠处,直教人毛发皆立,血液沸腾。
结尾处,赫连朔仰首望天,长跪在地,歌声激昂壮烈,又在颤音中缓缓而收,复归平静。
许久之后,万俟瑜瑶执杯起身,一言不发,遥敬赫连朔,尽饮杯中酒。拓跋飞亦起了身,以酒表心意,敬赫连朔。乞伏完瞥了拓跋飞一眼,面色更显阴沉。
高止满斟一杯,望向赫连朔,朗声道:“巴尔虎兄弟,我以前只听过女人吟唱小曲儿,今日听老弟高歌一曲,方知人生前三十年,竟不识曲为何物。”
译者翻译了高止的话,赫连朔哈哈大笑,朝高止抱了抱拳,高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赫连朔退场时,欢呼声四起,译者这时才向晋国众人翻译了他所唱之曲意。
“苍穹下,草原上,
风吹过、青青草荡漾。
芦苇荡,江水长,
心何往、雁字排成行。
故乡,故乡,
你是孩儿心头的远方。
数百年,杀伐乱,
亲别离,生死间,
多少手足、尸骨葬荒原?
故乡,故乡,
你是孩儿难归的家园。
而我终将站在这里,
身披坚甲、手执利刃,
血化为河,骨垒作山,
用河流教我的善良,
用山川教我的勇敢,
撑起一片蓝天。”
歌罢舞起,百名勇士入场齐舞,雄浑壮哉。
在华夏人的观念里,歌舞乃是贵族专享的娱乐活动,贵族们会豢养乐师伶人以供赏玩。伶人多为女子,极少数为未变声的男童,称为伶童。
贵族们为了延长伶童的使用寿命,待其至十二岁上下,便会将其残忍阉割,待伶童年纪超过二十岁,被主人驱逐出府,可说百无一用、终生已毁。
因而,在华夏诸国,男子绝不屑以歌舞娱人,更莫说贵族男子。
而对于热情奔放的胡族人,歌舞显然已融于日常生活,与骑马狩猎一般无二。是以才会有右贤王唱歌、勇士跳舞这等在晋国众人看来匪夷所思、天方夜谭般的场景。
众勇士跳舞时,赫连朔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坎肩回席,自有侍婢上前为他斟酒切肉、捶肩揉腿。
那雅尔大会不避女眷,代国众臣皆携妻拖儿而来,席间分外热闹。
华夏列国施行一夫一妻制,严格来讲,妾仍在“奴”的范畴,属于地位高等的奴婢。我听赤贯说起过,蓬莱亦行一夫一妻制,与华夏诸国不同的是,男子只能娶妻,不得养妾,如欲另娶,须先休妻,想来瀛洲群岛皆是如此。
北方胡族、西域狄戎、南沙诸国的婚姻制度则无定数,主流为一夫多妻制,亦有一妻多夫、共妻等制度。
一妻多夫制多存在于贫困部族和部落,一家几兄弟无力各自聘妻,便共聘一妻。共妻制多存在于北部胡族,因生存环境极端恶劣,女人作为宝贵的生育资源,不容浪费,与财产一样,可以继承。由此出现了华夏人视为乱|伦的儿娶后母,弟娶孀嫂等现象。
乞伏完“兴趣爱好”广泛,他的妻们,下至十多岁,上至四十岁,高矮肥瘦,黑白美丑,胡族、华夏、西域女子兼收并蓄。
赫连朔的席位间并无女眷,只有数名侍婢,不免显得冷清。
拓跋飞应尚未娶妻,席间也只有几名侍婢伺候,他的侍婢清一色为华夏女子。拓跋飞毕竟年纪不大,未娶妻不足为怪,但以赫连朔的身份地位,未娶妻便委实奇哉怪也。
感到奇怪的自然不止我,刘恕关切地问道:“赫连大夫未娶妻么?”
译者向赫连朔翻译了刘恕的话后,赫连朔回了句话,译者道:“右王说,我还在等待能与我并肩齐飞的大雁。”
刘恕大笑道:“原来赫连大夫不喜燕雀,只爱鸿雁。”
万俟瑜瑶笑眯眯地打趣道:“一个赫连朔,一个拓跋飞,这两个混账男人实在是伤透了代国女人们的心,一个挑剔得几难近身,一个独独爱华夏女人。”
众人附和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