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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第二十七章:喀朵儿 ...

  •   两日后,部队抵达云中城。

      代王领众臣民出城数里,热情相迎,亲献哈达予刘恕,二人相携入城。

      万俟瑜瑶身后紧随两人,一左一右,观其衣裳配饰、通身气派,当是左右贤王无疑。

      立于右侧之人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遒劲阳刚之气。我瞧着甚是面熟,想了一想,便认出了他是谁,正是当日夺魁角力竞技的代国力士巴尔虎,原来他竟是右贤王。

      立于左侧之人,自是左贤王乞伏完。乞伏完生得极壮,身上肉厚,应有百八十斤,却并不显得肥赘。若将赫连朔比作猛虎,乞伏完便是暴熊,力可拔山,凶悍无匹。我本以为他该是个目无法纪、猥琐下流之人,可今日见到他,与他目光有一瞬相对,我方知他根本没把任何人看得比自己更高,无论是万俟瑜瑶,还是刘恕。他只视自己为天、为纲、为律,侵略于他而言,无关是非与对错,就是天性和本能。

      代国其余大臣,依序立在左右贤王之后,拓跋飞赫然在列,暌别数载,他青涩尽褪,洗练出历经生死、惯见风浪后的镇定沉稳,俨然一派大将之风。

      来代国之前,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胡人的外貌特征是高鼻深目、身量高挑,如拓跋飞与万俟瑜瑶那般。来此之后,方知不然。胡人大多肤色深褐,面盘横阔,颧骨较高,鼻矮唇厚,身量虽不高,但体格敦实精壮,孔武有力。乞伏完便是典型的胡人长相。

      拓跋族是众胡族活动领域最靠北的一支,族群整体显出高鼻深目的外貌特征,显然是混了异族血统。万俟族则不然,我猜万俟瑜瑶的母亲应是个异族美人。万俟瑜瑶相貌出挑,既有男子的英气与霸气,又有女子的妩媚与妖娆,是个风格独特的美人,只是以她的地位和个性,鲜少有男人能消遣、敢消遣她的美貌。

      万俟瑜瑶在王城内设下宴席,为刘恕及诸位晋军将领接风洗尘。

      席间炙肉烧酒,热气沸腾,载歌载舞,热闹喧嚣。

      华夏人饮食|精脍细烹,代国人则不然,宫殿内架起炉子,当场宰牛杀羊,牛头献祭,牛身劈作两半,分开来烤,羊除去内脏,带头浑烤。牛羊烤至熟后,羊头斩下放在盘中,一盘呈至刘恕面前,一盘呈至万俟瑜瑶面前,牛身羊身洒上盐巴等少许佐料,切成大块,分予宾客。

      万俟瑜瑶卷了袖子,提起羊耳,把羊头端在手上便啃咬起来。代国众臣亦不用刀、叉、梜等工具,只用手抓了肉直接吃。

      刘恕面不改色地从羊头上撕下一小片肉吞而食之,晋国诸将见之,这才纷纷用手抓起肉来。众人初时尚不习惯,吃得片刻,便吃出了滋味,大呼过瘾。

      最生猛剽悍的当属乞伏完,他要来牛心、羊心生食之,吃得满嘴、满手都是血,十分骇人。

      代国人热情好客,肉大块吃,酒大碗喝,几巡酒过,便将气氛烘得热络欢快。

      赫连朔与高止秋祭一战,想是未尽兴,两人此际重逢,言不过三句,便提酒对饮,干了几碗,豪情顿起,转眼扭打一处,当众摔起了跤,玩闹一阵过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甚是亲热。

      再几巡酒过,万俟瑜瑶手一挥,众舞姬须臾拥至晋国诸将身畔伺候。塞北姑娘性情洒脱、举止豪爽,不似华夏女子般忸怩拘礼,自是别有一番风情。众将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怎能不展欢颜?

      酒酣耳热之际,万俟瑜瑶打了个响指,侍从传令下去,便有两名代兵肩抗卧舆,抬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侧躺在卧舆上,身上只批着一层薄薄的纱衣,以手支颐,媚眼惺忪,正是香脸半开娇旖旎,钗横鬓乱,粉面含羞,恰似承被恩泽沾雨露。

      她甫入宫殿,便掠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层纱衣虽薄,可该遮的都遮了,唯露出一双玉足。

      那双脚像婴儿的脚一样,圆润的脚趾微蜷,白如羊脂,嫩似豆酯,稍带几分肉感,饱满剔透,掐得出水来,仿佛从未穿过鞋、踩过地般,仍保持着本真的形态与最初的纯洁,直教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目光顺着脚踝往上、再往上,便是轻纱包裹下的曼妙身躯,她的身子与脚一样不缺肉,可她的肉极有分寸,造就了丰臀肥乳,偏留了一把细腰。她因侧躺着,腰部曲线尽显,起伏处,宛如最温柔的山峦,将女性特有的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外貌来看,她皮肤白皙,五官立体,多半来自西域。西域的姑娘,身材再丰满,脸盘也小巧,加上眸眼深邃,睫毛卷翘,鼻梁高挺,本就貌美,她则是美人中的美人,自是极美。

      代兵将卧舆放在殿中,便即退下。那异域美人慵慵懒懒地坐了起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偏了头好奇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客人们,既不说话,也不行礼。

      万俟瑜瑶问道:“嘎鲁,这美人儿如何呀?”

      刘恕道:“天生尤物。”

      万俟瑜瑶再问:“喜欢么?”

      刘恕微眯了眸子:“没有男人不喜欢。”

      万俟瑜瑶朗声笑道:“谁说只有男人喜欢?我也爱极了她,她实是个宝贝,滋味销魂得很。我忍痛割爱,将她送予你了。”

      刘恕欣然道:“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万俟瑜瑶叫道:“喀朵儿。”

      “喀朵儿”应是那异域美人的名字,她闻声看向万俟瑜瑶。

      万俟瑜瑶指了指喀朵儿,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再指了指刘恕,点了点头。喀朵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点了点头,尔后望向刘恕,伸出了手,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

      万俟瑜瑶看向刘恕,道:“我虽听不懂她说的话,不过她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教你过去抱她。”

      此言一出,晋国众人皆色变,大吉祥上前半步,瞪着喀朵儿,斥责道:“大胆——”

      刘恕抬手示意:“莫吓到了她。”说罢,长身而起,行至舆前,风度翩翩地俯身抱起喀朵儿,回席坐下。

      晋国诸将见刘恕亦搂了美人玩乐,更放得开了。万俟瑜瑶又召来一众女子,陪伴代国众臣,其间有胡族女子,亦有华夏女子。

      美酒佳人当前,食色本性毕露,宫殿顿作欢场,好不风流快活。

      自刘恕抱起喀朵儿后,我的眼睛就出了毛病,只粘着一处看,越看越酸,越酸越看,自拔不能。

      喀朵儿依偎在刘恕怀里,她显然对他兴趣极浓,且毫不掩饰,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一阵,伸手去摸,一双柔荑在他身上到处撩拨,恣意放火。刘恕捉了她的手,邪邪地笑道:“莫急,今晚定教你摸个够。”

      喀朵儿想是听不懂华夏语,面露迷茫之色,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嘟起小嘴,递上香唇,那副索吻的模样恁是憨厚可爱。刘恕唇角勾起,略笑了一笑,却不满足她,只伸出手指,抵在她唇上,轻轻摩挲,似拒绝,又似挑逗。

      喀朵儿眨了眨眼睛,微张樱桃娇唇,探出丁香小舌,舔舐起了刘恕的手指。

      我两眼如遭针扎,倏然一痛,堪堪收回目光。眼睛的毛病才好,两股又凭空生出刺来,再坐不住,我扭过头对程光交待两句,便退席而出,方渐海见状,亦跟了出来。

      行至殿外,喝了两大口冷风,胸中窒闷之感方消,我正欲回行宫,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姑娘,等等。”

      我回头望去,不由一怔,暗暗寻思:此人找我作甚?

      我按下疑惑,招呼道:“右贤王好。”

      赫连朔大步追来,至我身前两步处停下,依华夏人的礼节,作了一揖,我连忙还礼,讶然道:“右贤王怎可对我行礼?实不敢当。”

      赫连朔身边的译者对他翻译了我的话,赫连朔目光朗朗地望着我,笑了一笑,对我说了一句话,译者即刻道:“右王说,我冒昧地想跟姑娘讨个人。”

      我奇道:“讨个人?什么人?”

      赫连朔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停了下来,译者道:“右王说,姑娘手下有一名女奴,我不知道她的名姓。我想赎了这名女奴,姑娘有任何条件,皆可向我提出。”待译者翻译完,赫连朔又说了几句话,译者继续道:“我赎这名女奴,不是想霸占她,而是非常欣赏她,想跟她交个朋友,并尽我之力,帮她赎回自由,希望姑娘能够成全。若姑娘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我一头雾水地道:“我没有什么女奴啊?”

      译者翻译了我的话后,赫连朔纳闷地问了一句话,译者道:“右王说,我看见过她向你下跪行礼。”译者说完,赫连朔比划了一个射箭的动作。

      我想了想,问道:“右贤王说的可是秋祭骑射竞技上替我的那名女子?”

      译者翻译完后,赫连朔点了点头,道:“是。”

      我赶紧解释道:“右贤王误会了,她名唤‘屈湘儿’,不是我的奴隶。”我怕说得太多,译者记不住,便也学赫连朔,停顿一下,等译者先翻译完再继续说。

      赫连朔听了译者的话,一字一字念道:“曲,香,儿。”

      我摆了摆手:“不是‘曲子’的‘曲’,是‘屈服’的‘屈’。”

      译者话音落下,赫连朔说了一句话,他说话时,眸子里闪着光,炫若朝阳。

      译者道:“右王说,她不会屈服。”

      念及旧友,我心中涌起脉脉温情,点了点头,笑道:“是。”

      这句话赫连朔听得懂,我紧接着道:“屈湘儿是我的朋友,那日她跪我、替我,皆是出于义气,为了帮我。”译者翻译完后,赫连朔的眸子更亮了几分,期待地看着我,似乎想听到更多关于屈湘儿的事。

      于是乎,我接着道:“她出身贵族,她的父亲是楚国第一高手,她的夫君是楚国大将军。不过,在骑射竞技那日,她当着众人的面,休了自己的夫君。”

      译者闻言,瞠目结舌,直到赫连朔催促才回过神来,忙翻译了我的话。

      这回轮到赫连朔愣住了,呆了一呆,放声大笑,旋又露出懊丧的表情,拍着额头,咕哝了一句话。

      译者道:“右王说,我真后悔没学华夏语,竟然错过——”

      赫连朔瞪向译者,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句,译者登时缄口,想是赫连朔不让他翻译这句话。

      赫连朔看向我,问了句话,译者道:“右王说,她是否还在楚国。”

      我摇了摇头,叹道:“她已离开楚国,四处云游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儿……”

      赫连朔听完译者的话,怔了一怔,抬起头出神地望着星河璀璨的夜空。

      我唤了声“右贤王”,他方看向我,说了一句话,译者道:“右王说,多谢姑娘相告。”他又说了几句话,神情透着自豪,译者道:“右王说,我们的家乡有最辽阔的草原,最湛蓝的天空,最矫健的骏马,最威武的男儿,还有好酒好肉,希望姑娘会喜欢这里。”待译者说完,他面带笑意,说了句话,我虽听不懂,却能感觉到他的真诚,译者道:“右王说,在大草原上,姑娘如需帮助,尽可向我开口,力之所及,定不推辞。”

      我被他的热情打动,心中一暖,诚挚地道:“我定会好好领略大草原之美。”

      我与赫连朔说话时,一个高大的人影靠近过来,比及近前,我方看清楚他的模样,正想打声招呼,可见他目光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不识得我,“阿飞”二字蹦到嘴边,几乎要跳出口时,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拓跋飞径自走到赫连朔身旁,二人贴近交谈几句,赫连朔对我抱拳示意,转过身往宫殿方向走去。拓跋飞一时未动,目光凝在地上,左耳的银环泛着刀戟般的冷冽寒光,投射在他线条硬朗的脸颊上,更显得他面容冷峻。

      时光在他身上大动干戈,短短两年,他的容貌和气度皆已大变。

      初见时,我对他的印象简单而直接——脾气暴烈、满脸青春痘的大男孩儿。那时候,我总是一半戏弄一半吓唬地对他说:“小狼人,你每发一次脾气,脸上的痘痘就多一颗哦!”这句话必定把他气得直跺脚,屡试不爽。

      再见时,曾经在他脸上肆虐的痘痘不见了踪迹,皆化作面上沟壑,仍是粗糙的皮肤,仍是英朗的五官,可却与当年形同两人。他脾气也已收敛,可眸子再不复当年那般明净清透,眼底冰冷,蓄满了无形的杀意,仿佛随时可以凝成利刃,激射而出,刺人胆、夺人魄。我听说过他威风凛凛的名号——代王麾下第一猛将,虎豹将军,如虎如豹,杀人如麻。

      拓跋飞不开口,我也不开口,空气快要凝固时,赫连朔又去而复返,问了我句什么,译者还未跟来,拓跋飞忽道:“黎墨。”

      我以为他在唤我,遂望了过去,他却看着赫连朔,原来是在跟赫连朔说话,赫连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拓跋飞,说了句话,拓跋飞点了点头。

      赫连朔拍了拍拓跋飞的肩膀,风风火火地走了。

      拓跋飞侧身对着我,身子未动,只略转了眼珠,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道:“黄花梨虽贵重,以之制弓,却未必堪用。你身上这件玩物,射程至多六丈,也只能用来装点衣裳了。”

      我不由自主地抚上悬在腰间的赤豹,轻轻握住,顿觉千言万语,皆是苍白无力。断月失落,故人失散,谁也莫可奈何。

      我未多作解释,只平静地道了句:“拓跋将军说得是。”

      拓跋飞用夹杂着轻蔑与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疾走,追上赫连朔,一同回了宫殿。

      我转过身,凝立良久,亦举步而去。

      如果非悯没有给拓跋飞下那一剂春|药,或许我们会成为至交好友。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拓跋飞是个骨子里又骄傲、又自卑的人,外表刚烈倔强,内心脆弱敏感。当那份短暂的激情退却,痴迷不再,于他而言,那段放下尊严追求我而不得的过往,大抵便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尴尬丢脸之事,不愿提及念及,更不愿为人知晓,甚至千方百计想要抹除干净,我自然也成了他不愿面对的人。

      拓跋飞到底只有十八岁,纵修得镇定沉稳,终少些成熟豁达。

      夜里阿福又吐了血,简益才给她抽了腹水,她痛得死去活来,哭闹了一宿。终于哄得她睡下后,我不及休息,匆匆跟着简益才去配药。阿福现在就是个小药罐子,全身贴着药膏不说,每日里吃的药比吃的奶还多。

      我拿着药回来,葳蕤接过药,道:“后日那雅尔大会开幕,今日公子与代王在城郊祭祀请神,方大人一早回公子身边当值去了。”

      我累得歪倒在榻上,乏力地应道:“我知晓了。”

      葳蕤又道:“公子还使人来交代,教姑娘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启程,前往草原参加那雅尔大会。”

      我低头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阿福,心头一揪,兴致缺缺地道:“你去回了公子,就说我不想去,我想留在城里照料阿福。”

      葳蕤道:“姑娘放心,公子特意交代,要带着小殿下一同前往。”

      那雅尔大会在库伦草原上举行,库伦草原距云中城近二十里,参会期间,须露营数日。待在草原上可不比待在城里,气候寒冷,阿福身子虚弱,焉能受得了?

      我迟疑道:“阿福怕是受不得寒。”

      “这个时节,也不算太冷。”葳蕤笑道,“听说那雅尔大会非常热闹,小殿下已闷了许久,依奴婢看,凑凑热闹也好。”

      我心中一宽,攥住阿福的小手,道:“你说得对,阿福的确闷了太久。”

      “姑娘……”

      我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葳蕤,问道:“怎么了?”

      葳蕤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公子昨夜召幸了一位名唤‘喀朵儿’的异族女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事后,公子并未打发她回去,还留她在寝宫过了夜。”

      我心里又酸又涩,轻轻摇了摇头,道:“葳蕤,我知你是好心,但以后不必再费心打探这些事了,更不必告诉我。”

      葳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望姑娘莫怪。姑娘这性子委实太淡泊了,在后宫中,恐难立足。姑娘便是不争不抢,也难保旁人不来害你。”

      我阖上眼,叹了一声:“我乏了,你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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