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119、且说回忆

　　“难怪……”庄沧州歪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梦鲸，烛台的灯火轻轻摇曳着，看不清他的脸上，是悲伤，还是温柔的神情，“从第一眼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我就莫名想要保护他，不想伤他……”
　　“所以你才没在剑渊对我们下手？”云蝉对面前这人始终抱着敌意，没好气地问道。
　　庄沧州摇了摇头，“不止剑渊，从寒蝉寺开始，我便已然在暗中监视着你们了，后来跟着你们去捉横公鱼，再后来到阿难村，甚至麻女在梅城想要对你们下手的时候……我都在……我起初也不明白，为何我不想伤他，甚至还想护着他，之后还一直想要暗中跟在你们身后……”
　　云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问道：“你依旧没说，你为何能救他？”
　　“这是我的灵魄炼就的元丹，给了他，我大概不久也就真的彻底从这尘世里消失了……”庄沧州温柔地望着梦鲸，脸上没有一丝因死亡将近而带来的恐惧，反倒是一脸满足的笑意，“没想到……他给我的，我最终又还给了他……”
　　“你……”听到庄沧州这般说法，云蝉莫名有些许难过，慌忙咳嗽了一声，将喉头的情绪压制了下去，“你快死了？不对……你是又要死了吗？”
　　“这次……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了……”庄沧州总算转过头，笑着看了一眼云蝉，“他曾说要和我一起走遍天下，吃尽神州美食……我原本以为我是司徒灯，我是他，他那些少年时的梦，也便是我的梦……原来，我只不过在这虚妄的一世里，一直想要想起他，却从睁开眼的瞬间便误会了，以为自己便是他……所幸离合神鉴破镜重圆了，让我想起了一切。”
　　庄沧州抬起头，云蝉看不清，他是不是悄悄落泪了。
　　“我能救他……”庄沧州的声音有些许哽咽，但云蝉听得出，里面包含的不止是悲伤，更多的是欣喜，“是因为昔日，阿灯为了救我，借助了天魔之力，而他却形神皆被天魔孽火吞噬烧尽，并被天魔诅咒，将他的存在从人世间所有人的心中祛除得干干净净，除了拥有神匙的人，皆不知这世上曾有一名叫做司徒灯的少年那样潇洒地活过……我在那一世活转过来后，师父封印了我体内的半边离合神鉴，故而也不知道我和阿灯曾经携手仗剑天涯的过往……只有那满腹魔念尚存，失去了他，心里那种空旷，却又不知为何而空旷的痛苦，让我更加疯魔，终招来了天下仙门的合力诛杀……那一世杀孽太重我死不足惜，所幸，原来天魔孽火烧起来的时候，他的一缕残存的灵魄躲过大劫，逃出魔火，终得轮回转生……”
　　云蝉沉重地看着面前的安静流着泪，一脸幸福表情诉说前事的庄沧州，说道：“呆子……是司徒灯的转世？”
　　庄沧州复又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梦鲸，“不是吧……那只是一缕残魄……算不得完整的魂魄，或许是依附，或许是融合……但这孩子体内，有阿灯的残魄……是阿灯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东西了。”
　　“所以……”云蝉不知为何，一股悲伤的情绪涌起，喉头也变得堵塞了起来，“你为了这一缕残魄，愿意用自己的命……”
　　庄沧州看了云蝉一眼，笑了笑：“或许……你们还少年，等到你们之间的故事越来越多以后，我想，到那时，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对不对？”
　　云蝉默默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庄前辈，你能讲讲你和司徒前辈的故事吗？”
　　庄沧州有些愕然，然后笑了起来：“怎么……你想听？”
　　云蝉用力地点了点头。
　　庄沧州忽然露出了一丝羞涩的表情，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也不是什么值得传颂的事……我原本内向，不善言辞，师父彼时只收了我和我师妹两个弟子，并有意将浮屠门衣钵传于我……终归是错付了……”
　　为了开阔视野，也为了锻炼心志，又或许只是为了遇见他，这个木讷的少年请愿下山出世修行，谁知刚走出那白云深山，来到这尘世，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明媚如春光的他。
　　他开心地在每个摊贩前流转，庄沧州关注起他来是因为觉得，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吃下那么多的东西？实在太过不可思议。然后，原来他也是初次下山，所以虽然满身仙术，却丝毫不知世间险恶，不知何时便被市井小偷偷去了钱袋。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庄沧州忽然觉得：他真有趣，甚至，还有些可爱。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庄沧州上前替他结了账，不过二钱银子，却换来了一世的情缘。
　　从此，庄沧州与阿灯一起，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旅程。
　　一切美好，越来越浓烈，直到他被人认出，原是天魔与人所生之子。
　　正气凛然的人们开始以诛杀他为己任，并将与他形影不离的庄沧州也列为了魔道异派。
　　“阿州，你后悔结识我吗？”司徒灯曾这样问过。
　　庄沧州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没有作任何回应，而是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后来，正道的人甚至闹到了浮屠门。”庄沧州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师父为了维护我，被打成重伤，我自幼便是孤儿，被师父一手带大，不得不回浮屠门，而我所唯一后悔的，是我让阿灯留下等我，大概因为我怕领着阿灯面见师父……之后，在师父面前，我倔强地出手，最终被当时的高手们合力杀死……”
　　庄沧州长叹了一口气：“阿灯听闻了我的死讯，奔来浮屠门寻我，师父为了救我，拿出了离合神鉴，因怕被灭门，便让师妹带走了一半。最后师父和阿灯一起，用半块离合神鉴和天魔之力，救活了我，但阿灯被天魔孽火反噬……师父也被烧成灰烬……醒来的我，因师父怕被仇人察觉我体内的灵力，故而将离合神鉴灵力封印，却让我就此忘记了阿灯的存在，只是看到浮屠门除了我已然死绝，便满腔愤恨入世为魔……终被诛灭……”
　　床榻上的梦鲸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声，庄沧州和云蝉都立马奔到床头，向着梦鲸望去，梦鲸却依旧沉沉地昏迷着。
　　“看来……”庄沧州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等不到这孩子醒转过来了……好想再看看他的眼神……和阿灯那般的相似……”
　　云蝉想要安慰庄沧州，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庄沧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转过头看着云蝉，说道：“我不久便会烟消云散，但是现下事态紧迫，有些事我还得嘱咐于你！”
　　云蝉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前辈请讲！”
　　“现下你们已经得到了四件神匙，蒲杏渔那里有三件，最后一件便在我体内，等我消失后它便会自现，彼时你们将有五件神匙，蒲杏渔自然不会再等，势必立刻前来少城夺取神匙。虽说你父亲作为一方仙门领袖，法力极强，但对方剩下三位都是曾经的散仙一流人物，尤其剑圣，实力不在你父亲之下，那白银堡主便是为他所诱杀！蒲杏渔实力虽不济，但此人心狠多谋，且因得到天魔冥息相助，也不容小觑，他们若真攻来，少城未必守得住！”
　　说话间，庄沧州从怀里掏出胧星铃，交于云蝉说道：“此乃胧星铃，能带人瞬移，眨眼间千里之外，世间的任何剑光也无法追到……”说着，庄沧州又看了一眼梦鲸，“这原本是阿灯赠我之物……这孩子醒来，持了这旧物不必念咒便能用……”
　　庄沧州伸出手，沉沉地拍了拍云蝉的肩膀：“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云蝉用力地点了点头。
　　“打不过便先逃走，神匙被抢也无所谓……”庄沧州的人影开始变得淡薄起来，脸色也开始变得惨白，声音越来越虚弱：“他们集齐了神匙……会去不周山……打开……天穹结界，那不周山……”
　　云蝉见庄沧州似是快要支撑不住，关切问道：“前辈……可还有法子救你？”
　　庄沧州伸出手，轻轻摆了摆，继续说道：“那不周山……就在天乾山与垅帕高地之间……的雪域之中……”
　　说完最后一个字，庄沧州便不再说话，而是转过头，一脸悲戚的笑意，一动不动地望着沉睡的梦鲸，整个人渐渐化作清灰，悄然消散而去。

　　阳光为何这么刺眼？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
　　不对啊……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面前一个少年一脸邪笑地望着自己，看起来便不似个好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好人？自己和师父不就是被一帮自诩好人的人给逼死的吗？
　　“是我用幽族神力复活了你。”少年邪笑着说道：“以后你可得听我的差遣了，不然我可以让你再度瞬间灰飞烟灭。”
　　无所谓了，自己反正也不知道活着该干嘛……或许，活着也蛮好，可以走遍神州，吃尽天下美食……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少年邪笑着问道：“对了，你是被诃梨帝母环所召唤来的，我只知你曾是散仙，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少年询问名字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一个声音，轻轻呼唤着：司徒灯……
　　“我叫……司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