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机铖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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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黄首富有两个冯雪宿那么重，姬小山提在手中轻若无物，一路往锁梅阁最高处的阁楼掠去。
“呼。”没了冯雪宿，黄首富果然重重舒了口气，“你不知道吧，他其实是……”
“闭嘴。”姬小山一把拍中他哑穴，“秘密老子自己会挖，不需要你这死胖子在背后嚼舌根！”
他轻功运转到极致，接连跳上几个高台，奔向头顶那轮明月。
重楼之上，月光清冷。
黄锁梅坐在一地银白中，周身像笼罩了一层飘渺如云的薄纱。阁楼露台的角落里摆着几盆枝根虬结的梅，病恹恹的在风中摇晃，长时间无人修剪，花盆表面覆盖着一层苔丝，也算是为这几朵多难的梅花增添了一些暖意。
她望着那几盆病态的梅，启唇吟诵，“两三花蕊破蒙茸，明珠轻委，隐隐似有恨。”
恨啊，怎么能不恨！想想她的腿，想想她的娘亲，想想这些年遭遇的一切，怎么能不恨！
只是她恨的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恨，甚至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要报当年的仇，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痛快？
她不是炽烈的人，没有经年以后依然坚定的意志。怨恨埋藏在心底这么久，她已经很疲惫了。
姬小山提着黄首富落在露台边缘，拍开他的穴道。
黄锁梅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望着他们，她腿上盖着冯雪宿的外衣，怀里抱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先妣李思杨之灵位。
“锁梅！”黄首富一眼认出那是他昔日发妻、黄锁梅生母的牌位，慢慢向她走去，“你怎么把她请出来了？夜里多冷啊。”
姬小山一把扣住黄首富的肩膀，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现在都不是刺激黄锁梅的时候。
“我的好父亲，难道你要告诉我人死之后泉下有知，还能感受到世间冷暖？郡主在时，你怕惹她不高兴，清明节从未祭拜过娘亲，她的牌位我一直留着。”
黄锁梅的脸逆着月光看不真切，但她轮椅下方那块地方地板不自然的凸起，这点姬小山看出来了。
“那是起爆机关？”他问。
“你猜的不错。”她迎向姬小山的目光，“只要我一移开，重量感应变化，整栋楼将顷刻毁灭。”
姬小山并未在意她口吻里刻意作出的狠戾，“黄姑娘，你何必随这禽兽一起死。”
黄锁梅愣了一下，轻声提醒他，“你莫要忘了，你自己也在阁楼之上。”
“确实如此，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即便父母早就不在世上，我也要健康长寿的活下去。”姬小山另一只手提着短剑，严厉地说，“你报你的仇，没人会反对。但郡主的命不是命？小妾的命不是命？我或许心疼你的遭遇，但你要我陪葬，那是伤天害理，我必不会束手就擒。”
“你……我对不起你们。”黄锁梅眼帘低垂，心里挣扎一番后，仍然继续说，“父亲，我蒙你赠姓，获母赠名，此生名唤黄锁梅。你可知这黄锁梅是何物？”
黄首富满脸茫然，他以前是个书生，现在是个秘宝商人，从未接触过草药学问。
姬小山替他回答，声音冷冷，“黄锁梅以根和叶入药，其叶外用，可治疗创伤出血和黄水疮。”
“不错。”黄锁梅赞许的冲他点头，“你昔日背井离乡时，我娘曾在你的行囊里放了一包黄锁梅，只怕你受了伤没有药用，而你出门三里地就将它们全扔了。”
“什么？”黄首富抬起头，“我不知道那是药材。”
“那你知道你路上的盘缠是怎么来的吗？你亲手操办的事，总不该忘记吧？”黄锁梅偏过头，笑意盈盈，“我娘被你当做牲畜一样卖给镇上的当铺掌柜做妾，附带我这个赠品，换了五两银子。她那时候觉得你一定会回来赎她，所以从未跟娘家提过这件事。而你嘛，呵，你怎么会记得自己花过多少‘五两银子’。”
黄锁梅淡淡换了口气，“之后，家乡闹了饥荒。逃亡路上，我娘不幸害了重病，死在半道，同行的人怕她传染疾病，便随意将她抛之荒野，我夜里抹黑去找她，却发现她的尸骨，早就被一群野狗糟蹋了。”
黄首富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些事……我都是头一回听说。”
黄锁梅温柔一笑，不去分辨他这反应是真是假，“你考取功名换来天赐郡主，你将她随嫁的玉枕仔细珍藏，而当初的那些黄锁梅，早就不知道烂在哪地的泥土里了。你生怕别人知道你有过一任妻子，多年来从不打听我消息，只盼我也死在了饥荒中。这些事，你也是头一回听说吗？”
黄首富耸动肩膀让开姬小山的手，姬小山早就听得心头火起，见黄首富向前走去，也就不耐烦地随他去。只听黄首富说：“我确实没再回乡，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后来萝枝……萝枝性格温婉，她对你视如己出，你这些想法都是莫须有的！”
“姚萝枝性格温婉，那是她自己的好！你跟着沾什么光？郡主她就是太好了！我给了你天机铖，你就叫她做头一个试验品。父亲，这种事情要是陛下知道了，你这十年前的状元郎，只怕连过街老鼠都不如。”黄锁梅看着面前的老父，口吻揶揄，温柔的笑容却是不减，“我原本打算等你用天机铖认错，就随便找个机会让你多年的生意毁于一旦，毕竟认错是认错，惩罚还是要的。事到如今，我突然觉得，让你身败名裂的活着更不错一点。”
“你这孽女！”黄首富突然暴起，连火`药爆炸都不顾了，就要将她掐死在轮椅里，姬小山面如寒霜，抢先一步，劈掌将他的手打开。
黄锁梅胸膛起伏，突然挺直身子扇了他一巴掌。
“我没想害出人命，我只是要听你认一句错！”黄锁梅眼角挂下一滴泪来，她秀目圆睁，维持着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崩溃，最终，泪只流了一滴。
“爹。”她忽然倾身向前，捧住黄首富的脸，语态温柔，“你知道女儿的腿是怎么断的吗？那年饥荒……掌柜用板车拖着一家老小逃命，夜里被一群野狼盯上了，他就把我扔了下去。”
她柔柔的吹了一口气，黄首富汗毛倒立，但姬小山就在边上，他逃也逃不掉。
黄锁梅笑着说，“我挣扎着爬上树，狼群整夜整夜在底下游荡，我怀里揣着刀子，切掉了自己腿上的肉扔远点，我那时候瘦弱，一条腿就那么一点肉，狼不肯走，我就又切了一点，把筋都挑断了。”
“这点肉根本不够一群狼分，它们在树下团团转，就像等着喂食的狗。从那以后我都特别怕狗。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贪得无厌呀！就像你一样。你猜后来怎么着？”她弯着眉毛笑得甜美，像一树梅花悠然绽放，“我遇到了我的师父，他是祁宏的一位高人，精通机关之术。第二年冬天，师父带着我上山找到同一群狼，我把它们全宰了。”
黄首富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黄锁梅越笑越美，他却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掉头朝阁楼里面冲去。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扉，全然不顾门背后会有什么危险，只盼着尽快逃离那个鬼怪般的女儿。
菩萨也会手染血腥，是谁逼的呢？
黄首富不会思考这类问题，他不是会反省自己的人，想让他自我悔过是不可能的。
或许名誉扫地，落魄而死，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早知天机铖是这样的东西，我根本不会把它从曲洲大漠里带回来。”黄锁梅靠回轮椅里，面如死灰，像是刚刚结束了自己的一段生命，“锁梅阁，锁春梅。我把这片园子送给他时，他很欢喜。二十八重机关，无数毒雾迷阵，他应该是没法活着出来了。我已联系了大运官兵，他们会来收拾残局，你走吧。”
姬小山叹了口气，“你为什么砍下她们的头？”
黄锁梅仰天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天机铖为什么能答疑解惑吗？”
姬小山略一沉吟，模模糊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因为里面寄宿着无数鬼魂。”黄锁梅说，“被它杀死的人太多了——铖这东西，本就是一种兵器，死者里总有一两个知道你问题的答案。我也是后来才搞清楚了这一点。我砍下她们的头，魂与血的连接就断了，尸身虽不周全，但灵魂得到了自由。”
她指了指姬小山的短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你走之后，我也会炸死自己。”
姬小山把剑收了起来，挠了挠头，“我其实想说……你要不跟我们走吧，这么一身机关技艺就这么白费了，你师父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健在。”黄锁梅轻声说。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姬小山又挠了挠头，“姓冯的家里收留了一个女子，也是跟亲爹有些纠葛，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黄锁梅的头垂得更低，轻声问，“姬少侠，你不是没吃过苦，为什么还能待人这样好？”
“这个，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碰到了不少好人吧。”姬小山拿自己的百家姓给她看，“你看这些名字，都是照看我长大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绣上去的，啊，那个‘裴’字有点丑，那家伙虽然长得秀气，但女红是完全不行啊！”
泪水，滴在了百家姓上。
黄锁梅双手抓住他衣袖，使劲攥紧，接着将他连人带伞一把推开。
“我不能跟你同去，锁梅在黑暗里活了太久，你说的美好，我想象不出，你描述的光明，我看不到。”黄锁梅抓着轮椅扶手，眼神凉凉的望着他，“谢谢了，不过，快跑。”
她挪动了轮椅，咔嚓一声，机关转动。
“黄姑娘！”姬小山低骂一声，连忙起轻功往别的屋顶掠去，他刚一落地，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没看清这人的样貌，只隐约看到他似乎提着一把剑，彗星般自下而上跃上了阁楼。
“好家伙！什么玩意儿飞得那么快？”
他回身望去，只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仿佛将整座楼连同苍茫黑夜一起斩开，飞扬的木屑里，已分不清破碎的哪些是机关枢纽，长剑所至，一切为之催折，一道人影冲破楼身木板后落在檐牙之巅，立定脚跟，背负着清冷的月光，手里提着黄锁梅。
那是什么东西？
姬小山震撼无比——刚才一刹那，这个人的剑直接穿透楼体击破了机关要枢，炸`药因此未能引爆。
这人立在重楼檐角之上，衣袂翻飞，乱发飘舞，眼神凛冽，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仅仅望一眼都给人以针刺般的危险感。
如果说冯雪宿的天剑已经不在武学的范畴里，那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凡间武学的极致，凡剑的极致！
姬小山出师已有四五年，不能说未逢敌手，但也很少有能让他害怕的存在。
而当他面对这名剑客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畏惧！
只不过黄锁梅在那剑客手中，姬小山仍旧梗着脖子呵斥一声：“来者何人！”
“呵。”重楼之上的剑客轻笑一声，那种能教山河震裂、江水决堤的威压突然消失无踪，他对着底下问了一声，口吻很随意，“这样行了吗？”
“行。”
姬小山回过头去看应答剑客的人。冯雪宿抱着手臂站在回廊中，见他望来，扬眉而笑，如沐春风。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天机铖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