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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机铖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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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宿走到床边。
床上的尸体已然面目全非,本来断头女尸就够惨烈的了,现在还被弩箭插成了刺猬。
“作孽。”姬小山不忍直视,用被子把死人卷住放在地上。
可就在他搬开死尸的时候,床铺似乎感应到重量变化,咔嚓一声向下翻开,露出一条暗道来。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姬小山点燃一个火折子蹲在通道入口照来照去,暗道沿途散落有不少杂物,应该是之前机关开启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他先迈出一条腿,确认机关稳固,不会再生变化后,率先走了下去,冯雪宿跟在他身后,抬手在顶上一按。
喀的一声,入口开合的地方裂了一道缝,机关彻底损毁,再也运作不了了。
“以绝后患。”他平淡回应姬小山投来的疑惑目光。
两人慢慢向前探索。看到那颗明显是顺着暗道滚下去,之后就被随意弃置的头颅后,姬小山嘴角抽搐。
“黄首富,真的没疯。”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借着老婆房间的掩护,让人以为他天天抱着尸体睡觉精神不正常,其实他根本不在意婆娘的死!”
冯雪宿弯下腰,从一地杂物中翻出一块东西来。
“那是什么?”姬小山转移了注意力。
“玉枕。”冯雪宿见识过不少稀奇宝物,眼光毒辣。他将那东西转过来后吹去灰尘,让其露出表面的光泽,“上等的羊脂玉。”
姬小山挠了挠头,“玉枕不是王公贵族才使用的吗?”
“我跟黄首富闲聊时,他说他的夫人曾是大运的一方郡主,深受陛下喜爱,受宠的郡主出嫁时被赐予玉枕,倒也不算奇怪。只是……”冯雪宿顿了一下。
只是这玉枕中间裂了道大缝,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刮痕,缝隙里积攒了不少血迹,显然有人用它狠狠砸过什么东西。
“如果把天机铖刀刃朝上放进床板的凹槽里,人的脖子枕上去,再用这东西一砸。”冯雪宿做了个拍砖的动作,“以天机铖的锋利程度,头就下来了,而刀刃切断人体后斩在玉枕上,就是这样的痕迹。”
“……是黄姑娘。”姬小山心情复杂地说出推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不需要借助两重外力切割头颅。要用上你说的那种手法,那只能是腿有残疾、发力不便的黄姑娘了。”
“这只能说明切掉尸体脑袋的是她,不能说明杀人的是她。”冯雪宿放下玉枕,屈指抵在唇上,“锁梅阁不是没有更锋利的刀具,为什么一定要用天机铖来切呢?”
经过他这番动作姬小山才发现,因为刚才捂嘴躲避毒雾,冯雪宿唇上的胭脂淡去不少,露出原本苍白的颜色来。
他心头一紧,喉头跟着收缩。
“喂,你什么时候死?”
冯雪宿很意外他会问出这种话,笑了笑,说,“可能在今天,可能在明天,也可能活到死。”
“废话,谁不是活到死。”姬小山眉头紧锁,“这边的事情结束后,如果你能找到证明你跟……跟血洗天禄的天剑无关的证据、证人,我就带你去天禄城。”
“姬少侠。”冯雪宿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这么容易心软,可是会被骗的。”
他要救他,他竟然还摆架子讲道理!姬小山咬牙切齿,“钱还照给!”
“好。”冯雪宿弯眉一笑,答应得很温柔。
两人交谈间,一串脚步声从通道另一头传来。
黄首富与他们迎面撞上,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忘记了自己正在装疯,下意识出声:“你们?”
“别来无恙……”
冯雪宿的客套话才开了个头,姬小山已经冲过去把人按倒在地上了。
“废话少说,人是你杀的?”姬小山一脚踩住黄首富的小腿肚,抓住他的发冠让他仰起脑袋。
冯雪宿单手托腮在黄首富面前蹲下,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心。
“不是,不是!”黄首富摇头争辩,“是天机铖!她们都用血喂了天机铖!那鬼东西吸食人血就会启动,吸了谁的血,就会拐走谁的魂魄!她们死的时候早就已经是活死人了!”
姬小山和冯雪宿接连疑问:
“拐走魂魄?”
“小山,你有被碰伤吗?”
姬小山感觉自己的职业道德被质疑了,愤怒地瞪着冯雪宿,“没有,我才不会随便使用单主要的东西。”
“……对,你做的对。”但他不是这个意思。冯雪宿叹气。生死一刹的事这人怎么就那么迟钝呢?想来,这人就算失了魂魄也不会比现在更傻了。
“我看不出任何异常,是因为她们魂魄早就离体,本质上是正常的死人?”姬小山继续抓着黄首富的发冠,“天机铖怎么会这么邪性?”
“她是个魔鬼!”黄首富愤慨地拍了拍大腿,“她把那东西带回来,就是要毁灭我的家庭!”
“哦?你不是说是大巫的遗物吗?怎么成了她带回来的东西?”
“她是这么跟我说的:那是从曲洲大漠上捡回来的,可以窥探天机的仪式用品。”黄首富毕竟身材臃肿,保持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久了,额头有点冒汗,“她问我有没有什么疑惑想解答,我不太敢用那会见血的玩意儿,但贱内和妾室们都用了,之后便挨个陷入沉睡。我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要置我于死地,只能装疯卖傻,向外透露消息,希望能引起江湖上的注意。”
姬小山摸了摸下巴,“你不能从锁梅阁出去吗?这里可是你家啊?”
“不,锁梅阁是她建造的,她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到了这一套机关秘术的本事。我考取功名后带着贱内回到江洲,她提议把这片江景小楼给我,我便将这里改为储存宝物的密库。”
“所以她才是这里实际上的主人。”姬小山说,“她是你和前妻之女?”
“……是。”
“那你本来的结发妻子呢?”
黄首富咽了口口水,姬小山一拍他的脑门,“快说话!”
“别动手啊。”黄首富有点怕他,“我年轻时一贫如洗,上京考取功名只为博一步登天,哪知离乡几月后回去,家里遭了饥荒,发妻和小女已被山贼掳去,不知所踪。经年之后,才在机缘巧合下重拾爱女,但那时候我已经……”
“已经是郡主的驸马了。”冯雪宿帮他说完,“是这样么?”
“是,是。”
姬小山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
这对父女真是绝了,黄锁梅在他面前服软于她父亲,她爹现在又装得比她还可怜,真是苦丁和龙井泡一壶,谁比谁的茶更绿。
“一派胡言!”黄锁梅的声音从上方入口处传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不想向什么人发问?你就没觉得亏欠过谁吗!?”
“我没有救下你们娘俩,是我没用!我欠你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黄首富大喊着,“锁梅,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非要我死才行吗!”
“你真是我的好父亲……”黄锁梅没有下来,她似乎想启动什么机关,但机关已被冯雪宿震裂,她愣了一下后发现自己无计可施,只能幽幽地抛下一句话,“整座锁梅阁已埋下巨量火药,两位,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天亮之时,这个男人如果还不认错,我就当你们是给他陪葬的。”
轮椅声逐渐远去,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黄首富的汗不停滴到地上的声音。
冯雪宿摩挲着一缕额发,“我说什么来着,可能今天死,可能明天死,也可能活到死。”
姬小山冷笑一声,“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变鬼。”
冯雪宿微笑,“否则旁人会发现两个死鬼中有一个穷鬼。”
姬小山仰头望天,长舒一口气,“看你没多久好活,我先不跟你斗嘴。”他放开黄首富,任由其摔倒在一地灰尘里,朗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黄姑娘恨你入骨?”
黄首富低埋着头不说话,冯雪宿走到他边上,黄首富就把头歪向另一边,好像比起姬小山,他更怕冯雪宿。
种种可能在冯雪宿心头掠过,他略作思考,回头望向角落里的那颗头颅。
“与你成婚的郡主,是哪一位?”
黄首富嘴唇嗫嚅,半天才微弱的吐出一句话:“她是大运天子的义妹,桃花郡主,姚萝枝。”
姬小山看到冯雪宿咬住了下唇,他本来唇无血色,此刻被咬出了一抹殷红。
“萝枝后来配了你……”
说完这七个字后,冯雪宿眼中亮起一片寒芒,未收尽的尾音一颤,在空中抖出一个凄然的弧度,眼中寒芒又缓缓熄灭,“我没认出来,我没认出来。”
被削去首级又遭弩箭齐射,那样的尸体怎么还能认得出是谁呢?
冯雪宿袖中的手捏了捏拳头,勉强控制着声线,“这么多年我退居芙蓉山,不问政事只问俗事,竟不知她后来被封了郡主……呵,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
黄首富已经大气不敢出,“我见你时看到你手上的痣,她跟我提过你的特征,发现是你时我又惊又喜。求求你,救我出去吧!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住口!你都没有保护好她,你都没有……”冯雪宿微微弓起腰,长发纷纷滑落到胸前,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击溃。
“冯……”姬小山的手伸在空中又落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眼前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冯雪宿略微抬起头,天剑心法运转,他注视着黄首富,将言语裹挟在意念里,一并传入黄首富的脑海。
“萝枝嫁你之前,你做过什么混帐事?”
冯雪宿的声音在黄首富脑海中回荡,对方每说一个字,他脑内都如被刀尖剜痛,备受煎熬。
黄首富满脸惊愕,张着嘴就要喊出来,冯雪宿淡淡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不用发声,你心里所想,我都能听见。”
黄首富汗如雨下,“这是什么妖术,你何时学会了这种妖法……”
姬小山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保持对视不说话。
冯雪宿额上渐渐冒出冷汗,他略微放缓语气,“我答应你,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圣上不会知道。”
“所以,传闻都是真的。”黄首富传回来的声音颤抖着,“圣上年少时流落民间,你是他的……”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变得跟那四具尸体一样。”
在姬小山眼里,冯雪宿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明明是微笑,却凌厉而冰冷。
黄首富无法再保持对视,把头别了过去。
“你有什么话不敢直说?”姬小山百思不得其解,蹲下来往黄首富脑袋上糊了一巴掌,“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名誉。”冯雪宿向后靠住暗道的墙壁,“他不敢说,他不敢在我面前说。小山,你带他去阁楼找黄姑娘,只要我不在场,他想必会老实的……”
“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
姬小山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冯雪宿平日里也会假惺惺地服软,但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声音里满是疲惫,又夹带了歉疚与懊悔。
冯雪宿不是应该很傲气吗?这种天之骄子,想必出生自带五彩祥云,叹息一声就有无数女子为之落泪,自恋又完美,脸皮厚到令人发指,现在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干什么?
他不想看到这种场景。
姬小山恶狠狠地瞪着黄首富。
“姓冯的,你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冯雪宿微微点头,姬小山使劲抓了抓头发,拎起黄首富往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