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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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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是安阳闾里有名的大宅,逢人问起,人人都能指出郭府在哪儿。
衡湫今日穿了身轻便的男装,长发利落地挽成了一个髻,别着玉色发钗,腰带缠身,缀着块润玉,显得整个人利落高挑。
他们由管家带路,一路进去,路过造型别致的莲塘,穿过九曲回廊、几方门洞,眼边的楼阁亭榭雕梁画栋徘徊,如若途经繁华。
入了大堂,触目便是白色挽联,白烛闪着幽凉的光。郭昃新手边系着一道白绸,站在堂下,满脸忧愁,见衡湫他们进来,才颤巍巍地行了礼:“知府大人、师爷、总旗,内人不幸离世,府里招待不周,还望三位大人见谅。”
这还是衡湫第一次见郭昃新,甫一靠近,便觉得此人很高,再下来便是壮,素色的宽袍都遮不住他的健硕,轩昂的模样倒像是楼小箐会喜欢的类型。
衡湫打量了他几眼,便道:“郭员外节哀,郭夫人骤然逢难离世,本官深感遗憾,但逝者已逝,往后的日子,生者还得过下去……”
“草民听闻有知情人上报官衙了,想来今日大人是来查案的。”郭昃新的眼角肿得历害,自然状态下睁不开,眯成了一条缝,让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大人尽管开口,草民也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以告慰亡妻在天之灵。”
衡湫微微颔首,也不跟他客气:“如此,我们便在府中四处看看了。”
郭昃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请便。”
衡湫和府里的衙役在管家的指引下,开始搜查,衡湫先去了郭夫人的房间。
淡黄色的纱幔,名贵的玉器字画,轩窗下还摆着一枝败了的雏菊花,整个房间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收拾得齐整,但看得出淡淡的空寂,想来这位郭夫人已是独居许久,不得郭员外宠爱。
衡湫环视了一圈,先翻了翻郭夫人的梳妆台和衣柜。
如她所料,郭夫人很少用香,整个房间没有放置熏香用的香炉,也没有其他独特的味道,唯一能找出来,算是香料便是一盒茉莉花味的发膏。
至于香包,抽屉里确实放着几个,但款式雍容,绣面多是牡丹和海棠,颜色艳丽,与周义交上来的那个大相径庭。
这么看来,那香包极有可能是楼小箐的了,那香包材质珍贵,跟张戒送给衡湫的那两套衣裳的料子差不多,想来是郭昃新送给她的,至于里面的香料,只能是因为楼小箐自己的习惯了。
衡湫合上了抽屉,六顺便从外边进来了。
六顺高了不少,个子快要越过衡湫了,脸上的稚气因为半年多的锻炼渐渐淡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叫做坚毅的成熟,当初只会抱着腿不撒手的瘦削少年已经长大,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大人,方才我去后门外的池塘查看过了。”六顺在有外人时,会叫她衡大人,只有在私下时,才偷偷叫她小湫姐,“池塘岸堤的西侧有明显的踏痕,春日岸边多长青荇,有人踩过都会留有明显痕迹,而且岸边里侧还有大片的糊痕,应该是挣扎造成的,想来那时郭夫人是醒着的。”
衡湫眼眸一转:“昨日周义在堂上说他看见有人要溺死郭夫人,特意制造了一些响动,引起他们的注意。”
“是的,我们确有在岸边发现郭夫人挣脱麻袋逃跑的痕迹。”六顺顿了顿,“但奇怪的是,郭夫人不是往另一个边跑的,而是往郭府的方向跑的……”
按周义昨日所说,他引开那群人注意后,是便往郭家后门跑的,那些人若是要追他,便该是往郭府的方向追,郭夫人在此时逃跑,便应该向另一个方向……
衡湫的目光沉了沉,究竟哪部分是在说谎……
六顺接过衙役送来的包袱,从里头拿出一双绛紫色的绣鞋,只见那鞋面针线细致,鞋底却沾了一层厚厚的泥,他将鞋底翻过来道:“这是昨日找到郭夫人,她身上穿着的绣鞋,大人看,这鞋足底有一层暗青色湿泥,应该是被架到在岸边时沾上的。”
衡湫接过去,反复转了几圈,忽然意识到鞋尖处的不寻常,她上手一搓,土色的颗粒便弄脏了她的指尖,若有所思道:“不太对劲。”
“这鞋尖处的土很干,一抹便能掉下会土来,塘边的土多黏重不应该是这种质感,而且这层土的颜色与足底的大不相同,且只粘在了鞋尖的地方,倒像是踢了什么东西几脚……”
六顺凑过来看,忽然咦了一声:“这土的颜色也特别,像是家里种槐树用的那种红砂土。”
衡湫和六顺对视一眼,她飞快问:“昨日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尸体的?”
“就在周义说的池塘边,郭夫人整个人是倒着浸下去的,我们当时找到时还以为郭夫人是溺死的,捞起来才发现不是。”
“你现在到府里去翻个遍,看看哪个位置有你说的红砂土。”
六顺立马扶了刀:“我立马去查!”
六顺前脚刚走,江之蔺后脚便进来了,他看着衡湫拿着一双鞋在看,便问:“有什么发现?”
“郭夫人在岸边挣扎后得以逃脱,但却是往郭府跑的,这点与周义的证词有误,再有便是她的鞋,这鞋上沾有两种泥,她肯定在最后被六顺他们发现前经历过什么。”
江之蔺点了点头,在衡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郭夫人的尸体也查出了点东西。”
衡湫转过头去。
“郭夫人确实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窒息,她脖颈上方有一道清晰的麻绳痕,但不是平齐的一圈,而是稍微,往上斜的,就像是……”
“上吊?”衡湫抢答。
“或者说勒死她的人比她要高,高到能把她提起来,又或者她死时是坐的。”
这就说得通了!
衡湫道:“应该是站着。”
郭夫人只有被人从身后勒死,被提起来,才会造成双腿挣扎晃动,鞋尖蹭上泥土。
这样的话,楼小箐首先被排除,身高和体力她都不够,后面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多此一举。就六顺方才说的,郭夫人挣脱后往郭府方向跑,那当时在郭府后门的便不是只有周义一人?!
然而江之蔺打断了她的猜测:“也不是周义。”
衡湫不解地看向江之蔺,他指尖按了按案几:“你或许没见过郭夫人,郭夫人是女子中少见的高个子,甚至比起周义来,还要高上一些。”
“女子向来喜欢戴冠戴钗,无形中会增加她们的高度,你确定郭夫人当真要比周义还高?”
江之蔺却坚持道:“我确定不是。”
衡湫顿时蹙了眉,这样说的话线索便断了。
“那群人抓到了吗?”江之蔺忽然开口问站在一旁的衙役。
衙役摇了摇头:“那群人跟着楼小箐从池塘离开之后,就没了踪迹,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窗外的麻雀在廊下逗玩,被太阳晒了晒,便停在窗轩不走了,清悦地叫了几声,衡湫从它小小的眼睛里看到了嘲笑的戏弄。
她把指头摁得直响:“是时候提审楼小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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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那日未时,你在哪里?”衡湫也不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
楼小箐捏着衣角跪在堂下:“奴就在楼里陪客官吃酒,哪都没去,大人都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已经有人在郭府门外捡到了你的香包,还敢抵死不认,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先打二十大板。”衡湫摸了案上的签筒,抽了支红签扔在地上。
旁边的衙内见签便,二话不说,擒住了楼小箐的肩臂。
楼小箐顿时慌了神:“大人!奴错了!奴错了,奴说,奴什么都说。”她挣着那几个人的手,边哭边嚎,几个跪步上前,把那红签攥在手里,她是艺技就靠着脸挣口饭吃了,若是被用了刑,往后还能有什么出头日!
衡湫挥了挥手,衙役便放开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嘤,那日奴确实是在郭府附近……”楼小箐被衡湫这一顿吓得抽噎,肩膀一抖一抖的,“奴确实找人去绑架郭夫人了,嘤……”
“大胆!你可知擅闯民宅,绑架他人是什么罪名!”衡湫的惊堂木拍了案,“你和郭夫人什么仇怨,竟是至于要杀她灭口?”
“是郭郎!大人!郭昃新说他若是了没这个夫人,早早就要娶我回家!”
衡湫质问道:“就因为郭昃新一句话你就想要郭夫人的命?!”
“不不不!不是的!奴那日只是想把郭夫人抓起来吓她一顿,威胁她同意我嫁进郭府。”
衡湫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所以那日你便买了人偷偷溜进郭府,将人绑出来,然后把人溺在池塘里?”
“大人!奴真真就是只想吓吓她,没打算要郭夫人的命啊!奴出身青楼,自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进大户人家做正妻,奴这样只是想嫁进郭府,想以后有个依靠,真的没想杀人……”
“而且,而且那日我们被人发现后,就被吓跑了,再回去的时候,郭夫人已经不见了,奴以为郭夫人是回家去了,奴是真的不知郭夫人会死啊!”楼小箐以头抢地,没一会儿额头便红了一片。
衡湫继续问:“你们那日是往什么方向跑的?”
“……就郭府的另一边。”
衡湫瞬间皱了眉:“可有人说看见你们往郭府跑了。”
“大人!我们刚从郭府出来,又怎会返回去呢?”楼小箐冤枉,“当时我们正吓她呢,不知打哪来了个渔夫,那人举着鱼竿喝了我们一声,我们才跑的……”
渔夫?
“昨日周义击鼓状告,说你带人去他家门堵他又是怎么回事?”
楼小箐跪了直:“那周义本是安阳街上有名的采花贼,仗着自己模样周正,已是骗了不少良家少女,宜春楼的几个姐妹做的都是清倌,却是被周义骗得失了清白,如此便罢,此人还趁她们不备,还偷了她们赎身钱,奴在宜春楼算是老人,认识不少人,知道周义的行径,才会半夜堵门,想替姐妹们讨债。”
“周义做工的那茶铺,老板娘是个有名的寡妇,相中他那张脸了,要包养他做小白脸,我们上门闹过几回,皆是被她打走,无法,我们便只能上他家去了。”
这么听下来,郭夫人一案,到看着是和周义毫无关系了。
而且很可能是周义无意间撞见楼小箐绑架郭夫人之事,想起了楼小箐几次上门找麻烦,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来官府报案。
他或许并不知郭夫人会不会死,但他心里暗算着郭夫人会出事,所以,只要楼小箐因此入了狱,他便不会再有麻烦了。
那郭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衡湫想起了什么:“你找来的那些人是从哪来的?”
楼小箐道:“就是青楼里负责进货的兄弟。”
“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大人!”楼小箐连磕了三个头,“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莫要牵连他们,郭夫人的事我一人认了,那些人皆是我的兄弟,家中尚有妻女要养,还望您网开一面!”
衡湫没应:“这些都不急谈,我只问你,人呢?”
楼小箐知如今他们这些人的命皆在衡湫手里,只能答:“……他们住在城郊的别院村庄,平日里没活儿,他们很少进城。”
衡湫挥了挥手,让人去查。
等了一个时辰,回来的人一脸慌张,汗水从鬓边流了下来:“大人,城郊别院,三个人全死了。”
楼小箐瞬间跌了下来,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