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顾念之

2、坑蒙拐骗

　　一时尴尬，两厢沉默。

　　原来他叫梅潜……

　　不是没钱……

　　阮翕满面绝望，头越垂越低，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诡异的安静中，小二高亮声音冷不防插入，饭菜茶水一碟一碗摆盘清脆地往桌上放：“龙井虾仁、宋嫂鱼羹、西湖醋鱼、叫花鸡，还有一壶虎跑龙井，都是本店特色，公子还请慢慢享用！”

　　阮翕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苦着脸仍在斟酌应当如何道歉。听说江湖中人最重颜面，他是一番好意，却不知是否被当做奚落？无怪乎圣人说三思而后行，这这这……这该如何道歉才好……

　　“这位公子点一桌好菜却不动筷，莫非，是特地宴请在下的么？”

　　一青二白的龙井虾仁被推到眼前，阮翕一惊抬头，面前之人冲他微微而笑，若无其事。

　　心头悬着的大石顿时卸下，眼睛重又亮起来，阮翕献宝似的将菜往他那头移：“在下第一次出门，不懂江湖规矩，若轻慢了英雄还请英雄恕罪！若英雄不弃，便、便一同尝尝这菜如何？”

　　梅潜轻轻笑出一声，道：“山珍海味，唯缺一壶好酒。”

　　阮翕立刻叫过小二：“再来壶好酒！”

　　梅潜倒也不客气，取了双干净的竹筷，夹起虾仁就往嘴里送，细嚼慢咽之后才斯斯文文地道：“不愧是春风酒楼招牌菜。”

　　阮翕为他倒了杯酒：“英雄你大人大量莫要跟我计较，我方才也是听岔了，并无轻慢英雄之意……”

　　梅潜打断他，举举酒杯：“你不喝？”

　　阮翕老老实实回答：“在下不胜酒力，稍后还要赶路，怕喝酒误事。”

　　“哦？”梅潜抬眉，“赶路？”

　　阮翕想也不想便一股脑交代过去：“听闻二月初二淮南斗辅堡武林大会，不瞒英雄，在下对武林豪杰心向往之，想亲眼瞧上一瞧。只是初次远行，唯恐途中遇上什么意外之事耽搁，还是加紧赶路以免错过时日。”

　　梅潜饮尽一杯酒，慢慢道：“如此，真是可惜了美酒珍馐。”

　　阮翕摸摸脑袋，不以为意道：“不可惜不可惜，这些也算不上什么美酒珍馐，还没我家中厨子做得好呢。”

　　夹菜的动作一滞，梅潜淡淡看他一眼，又细细品了几口菜，自斟自饮几口酒，停箸起身，不咸不淡地道：“多谢公子招待，在下也要赶路，就此别过。”

　　“哎英雄……”阮翕还未来得及开口挽留，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转身的功夫梅潜便钻入攘攘人群之中彻底消失。层层叠叠的人潮人海，竟再找不见他一寸衣角。

　　若这不是高手，什么才是高手！

　　阮翕一个激灵，随手丢了锭银子便冲出去，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间硬是杀出条血路来。

　　然而冲出酒楼，面前孤山张红挂绿，西湖春水漾漾，哪里还有梅潜的影子？

　　“好快的身手……”阮翕呆呆看着眼前往来人群，心中一丝落寞，眼睁睁看着一位武林高手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实在是可惜，比没吃几口的特色菜可惜多了。

　　“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唉声叹气的？”

　　踌躇之间，有两人凑过来，和和气气地问他：“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这杭城人真热情，阮翕抖擞抖擞精神，转过身长揖一礼：“没有没有，多谢二位关心，只是在下初次出远门，不懂得人情世故得罪了江湖朋友，心中有些懊悔难过罢了。”

　　那二人互视一眼，看他的眼光似乎也有了些变化：“原来如此……公子初次出门，没经验也属正常。这行走江湖啊，除了言行得注意，那些必需之物不知公子可有准备？”

　　必需之物？阮翕一愣，无措地打量自己：“什么必需之物？兄长说出门只要带钱就可以了……”

　　那二人笑起来，年长那个熟络地拍拍他，爽朗道：“走江湖嘛，所需之物也不多，趁手的兵器、常用的小药，这些足矣！”

　　阮翕若有所思：“二位大哥说得是！兵器确实重要，在下待会便去兵器铺采办……”

　　“嗨兵器是重要，那也没有身体重要！”年轻些的那个插嘴，“备药才是第一大事！这出门在外的，有个擦伤碰伤风寒咳嗽也是常事。所谓病向浅中医，公子可千万别不注意，不如听哥哥的，先备药要紧！”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阮翕忍不住点头：“这位大哥说的是，确实该备些药品……只是我第一次跑江湖，也不知江湖人一般身上备些什么药？”

　　“这你可问对人了！”兄弟二人笑容满面，一甩随身包袱，掏出个药瓶来：“相逢即是有缘，正好我二人是扬州花满堂弟子——花满堂的独门秘药公子想必听说过吧？一瓶包治百病！疑难杂症内伤外伤，一瓶下去保管见好！堂中师兄弟外出都会随身备个几瓶以防万一，外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

　　“难得我们与公子一见如故，既然公子有此需要，我兄弟二人也就忍痛割爱转让几瓶，就当是交朋友的见面礼，公子觉得如何？”

　　“啊？”阮翕终于回过味来，“二位大哥的意思……是要卖我药么？”

　　那二人连连摆手：“嗨公子这话说得可就不通情理了，这是集市买卖么？分明是我兄弟二人为公子着想，看公子身上没几个常用小药便慷慨解囊转让几瓶师门秘药！当然，公子心善不愿我二人吃亏定要补偿一二，我二人不是矫情之人自然不会推辞。”

　　“可……可是……”阮翕结结巴巴道，“这花满堂是……？”

　　“连花满堂都不知？”年长那人皱起眉，似乎略有不快，“公子当我们是骗子奸商不成？哼，这春寒料峭的，我二人好心为公子排忧解难，与公子在此费了半日唇舌，竟还被当做骗子，当真不值！”

　　“这药可都是实打实的，江湖上多少英雄豪杰想求也求不到，公子衣着不凡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几两银子想必也不放在心上，却还如此犹犹豫豫，真是白费了我师门好药与我兄弟一片赤忱之心！”

　　“公子自己用也好赠朋友也好，必备之物既不嫌多也不占地方，公子若不放心，不如试上几瓶便知真假！”

　　阮翕更为不安，虽隐约觉得不妥却也不知该如何推拒，加之他二人的一番话，更觉自己实在小气不知好歹。怎么说人家也是好心指点还热情地与他闲话，他却因区区小钱伤了人心，实在是不该！如此一想，顿时连连点头，一面掏着荷包，也不问价钱，抬手便是一锭纯金元宝：“这些够么？”

　　那二人瞪大了眼，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句，看出这人是只肥羊，当真没想到是这么肥的羊！

　　阮翕当是不够，面上发窘，又取了一锭金子局促地递上：“这、这样够么……”

　　“够够够！多谢公子了！”那二人如梦初醒，将一堆瓶瓶罐罐往他怀里一塞，卷了金子拔腿便跑，只留下满地烟尘，再寻不见踪迹。

　　阮翕捧着满怀的药瓶，张了张嘴，暗自感慨：“真不愧是卧虎藏龙的江湖，随意遇上的两人便是绝顶高手，轻功这样厉害……”

　　不过……阮小公子举起药瓶，在阳光下晃了一晃，无奈自语，“两位大哥真是心急，也没告诉我该外敷还是内服啊……”

　　也罢，先收着便是，依那二人所言，花满堂大名无人不知，届时再找人问问就好了……阮翕叹了口气，招呼酒楼小厮牵来马匹，将那些药瓶塞入包袱。

　　“吁——”

　　毛色油亮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向着城郊颠颠走去，马背上的人也跟着东张西望，一路兴致高昂地指点过去，学着书中所述摇头晃脑：

　　“杏树坛边渔夫，桃花源里人家。”

　　阮翕吟出一句，顿了一顿又自失而笑，“如今桃杏未开，这两句吟得不太应景吧？真是才疏学浅，竟也想不出合宜的句子，叫人笑话。”

　　枣红马摇摇脑袋，似是十分赞同。

　　不知不觉已走出杭城，四周野地草木葱葱，远近鸟鸣高低相和，这遍野生机叫人心情舒畅，忍不住想快意纵马。

　　清脆鞭响，枣红马一骑绝尘，杭城之郊，颠簸出一串大笑。

　　人马相类，皆是初出家门并不识路，只顾着肆意奔腾，竟不知不觉跑出二十里地，直直跑入一个僻静深林。

　　阮翕慌忙拉绳，不知什么时候偏离了官道，眼下路旁鲜少行人，与不久前繁华热闹的杭城相比，此刻冷冷清清，蓦然萧索。

　　阮翕左看右看没看出门道，自包袱中抽出一张地图，仔细比对起来：“跑到哪了……”

　　“哼，跑到老子地头了！”

　　一声大喝，身周蓦地蹿出十数黑衣人，个个蒙面，仅露出眼睛，目中精光满满，阴狠贪婪。

　　阮翕大惊失色，向后缩了一缩颤着声音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白亮的光晃眼而过，所有黑衣人齐齐亮出兵刃，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声音阻在面巾之后，听来并不真切：“你傻么！大白天的我们穿成这样，自然是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