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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下没钱 ...

  •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酒楼,开业大酬宾。

      长街十里,入目俱是洋洋喜气,西子湖碧波清灵,随鼎沸人声一重一重潮涨至湖心孤山。孤山山脚,一片桃林葱葱,其间隐约花苞探头,笑看春色。

      才刚出了年,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甚是热闹,湖畔有人仰着头,上上下下打量酒楼几周,理理衣衫,雀跃着大步走入。

      甫一进门,就被满目宾客吓了一跳。酒楼不算小,此刻却分外拥挤,人群攘攘,声音喧闹,楼上楼下尽是慕名而来的客人,大堂之内一眼望去俱是巾冠,几名跑堂小二脚下生风穿梭其间,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

      “想不到小小酒楼也有高手……”阮翕定睛瞧了半晌,暗自咋舌,一时顾不得注意脚下,再回神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下炸开,生生把人惊了一跳。

      涌动的人潮凝滞一瞬,数十道目光刷刷而来,不约而同地盯住他。

      瞪着地上碎成几段的纯白如意,阮翕愣了一愣,刚要道歉,便听得有人在他耳边炸开一声暴喝:

      “这可是我花了全部积蓄买的羊脂白玉如意啊!你这人、走路都不长眼吗?!”

      阮翕手忙脚乱为他收集碎片,一面迭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没注意,也不知几时撞上了你……”

      话未说完,便有个大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道:“对不住就算了?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请了名匠雕的玉如意!让你摔成这样,你一句没注意就想躲过去??”

      “在、在下并并并并无此意……”脸涨得通红,阮翕急急道,“我赔、我一定会赔的!还请、还请足下先放手,在下、在下要喘不过气来了……”

      “哼!”大汉哼哼着丢开他,捧着满地碎片心痛欲绝,“整整五十两银子,就只听个响!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晦气,不过来吃个饭就遇上这档子倒霉事!真是混账……”

      阮翕蹲下身,小心翼翼道:“这位……大哥,恕在下直言,这枚如意并非羊脂白玉……”

      大汉横眉怒目:“你说什么?!”

      阮翕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却半分没小:“羊脂白玉温润剔透,玉质细腻,阁下这枚……且不说水头色泽,光是质感之粗糙,莫说羊脂白玉了,连玉髓都称不上,顶多算个汉白玉……就、就是,一般人家爱用作阑干台阶的那种大理石……”

      “……”大汉怒不可遏,又将他一把拎起来咆哮,“你个混账小子懂什么玉!这是老子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只准备明日便当作聘礼前去提亲,被你小子坏了大事不说,竟还血口喷人污蔑我这上好白玉是大理石?!乡亲们评评理,几时见过这等王八事!”

      “我……我并未污蔑……”阮翕挣扎,努力扒拉着衣裳好叫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再者、再者这雕工敷衍,边缘尚有毛剌,柄上喜鹊踏枝图案甚至断了,这……这若是当作聘礼,岂不是一刀两断犯了忌讳么……”

      “你给我闭嘴!”大汉气得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巴掌揍上去,“乡亲们说说,哪有这样的人!打碎东西不肯赔偿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出言不逊!这人良心是被狗吃了?我怎么得罪你了竟要咒我夫妻一刀两断?!”

      “不不不我没……”阮翕急急辩解,旁观人群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纷纷对他指指点点,言语之间满是鄙夷不屑,更有冲动的,撸袖子上前嚷嚷着要给点颜色瞧瞧。

      “噗……”短促的嗤笑声传来,在人群中格外刺耳,却也很快被淹没。

      阮翕百口莫辩,推推搡搡之间周围人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义愤填膺的,更有不少同情那大汉的,将他团团围住,斥责之声不绝于耳,早已无人去管那如意是否真的羊脂白玉,只一口咬定他欺人太甚,蓄意毁坏他人财物。

      酒楼骚乱终归不是好事,眼看着酒楼主事也挤着人群过来了,阮翕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打碎他人东西本就是错,做什么还多嘴多舌偏要说人东西的不好,人家失了财物又失了好兆头,还影响提亲下聘,莫说是赔块羊脂白玉,就是赔十块都嫌轻了!

      “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掌柜艰难挤进人群,一个劲地向众人赔笑,“我春风酒楼开业大喜,还请诸位卖我们一个面子,有话好说、好说,千万别动手!”

      “并不是我们不讲理,实在是他……”

      阮翕抓住机会,眨眼间抓出一块半掌大的翠玉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万分诚恳地道:“玉是我打碎的,我愿意照价赔偿!只是眼下身无长物,也不知从哪里去寻这一模一样的白玉如意,身上只得这块翠玉腰佩,还请兄台收下!若是、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二百两银票……”
      周围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小公子一双手生得白皙修长十分好看,衬得掌中玉佩更是苍翠欲滴、晶莹剔透,阳光之下,甚至隐约可见水色流动,只一望,便知绝非凡品。

      一块粗制滥造的汉白玉如意,竟能换得如此品相的翠玉,天上砸馅饼也不是这么个砸法!

      一时间,围观众人的汹汹气势顿时变作了对大汉的艳羡眼馋,巴巴地望着那大汉不客气收下翠玉,还外带二百两银票。

      阮翕如蒙大赦,一个劲地行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在下初次远行,许多规矩并不太懂,冲撞兄台实非故意,扰了兄台婚事亦是十分愧疚,这一百两便权作兄台新婚贺礼,还望兄台莫要嫌少,只因……只因在下身上除了几两碎银,便只剩下这点散钱了,实在对不住!”

      又一百两?

      散钱??

      众人瞪大了眼,一直到那大汉收下银两翠玉脚底抹油,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阮翕长长舒出一口气,满脸歉意地转向掌柜:“掌柜的,真是对不住……”

      掌柜回神,看他的眼光略显复杂,态度倒是越发地热情:“这位公子里面请!小店眼下人多桌椅有限,怕是难以腾出雅间空桌还望公子担待担待!这……不知公子可介意与人拼桌?”

      “不介意不介意。”刚刚给人添了麻烦,阮翕很是惶恐,何况拼桌吃饭也不算得什么,自己在家中本也是与兄长一同吃饭的,“劳烦掌柜安排。”

      掌柜左右张望一阵,寻了个稍稍僻静些的位置,那桌上两三小菜一壶小酒,此刻仅有一位年轻公子自斟自饮,心无旁骛。

      “公子,小店桌椅不足,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与这位公子拼个桌……”

      年轻人头也没抬,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掌柜松了口气,忙将阮翕安顿下来,一脸谄媚:“不知贵客想吃些什么?”

      阮翕想了想,照着家中请来杭州大厨的拿手菜,随口报出几个,末了赧然添上一句:“再来壶茶便好。”

      “好嘞!公子真是个行家!”掌柜应下,转头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阮翕憨憨地笑,定定心神,一手抹去额上渗出的薄汗。

      犹记得出门之时,家中五位兄长再三叮嘱,出门在外,江湖险恶,行事须得低调,为人需得和善,财不可露白,话不可说绝。似他们这般没名没权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家,在这英雄辈出的江湖之中更是谁都不可得罪,所谓交十友不结一仇,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没想到,这才走出明州地界两日,自己就犯了大忌讳,险些得罪人而不自知。难怪前十八年兄长们都不让他出门,这脑子确实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许是被他的长吁短叹影响,同桌之人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突然弯了唇角。

      那人目中不加掩饰的有趣神色叫阮翕又局促起来,想着闯荡江湖少不得要广交天下友,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之事数不胜数,且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饭搭子,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同在一桌也不妨交了这个朋友,何况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白衣款款风度翩翩,在这喧闹酒楼之中却半分不沾市井之气,想必是个少年英雄。想到这里,阮翕正襟危坐,学着路上见过的江湖中人,端端正正抱拳行礼:“在下明州阮翕,不知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那人目中笑意渐深,却是并未回答,不慌不忙地饮尽最后一杯酒,不急不缓夹完最后一筷菜,优雅细致地拭净嘴角,才冲他微微而笑:“在下没钱。”

      阮翕怔住,片刻脑子才转过弯来,想是人在江湖难免有拮据的时候,这位公子如此坦诚相待,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窘况坦白相告,真乃君子也!交朋结友本就无门第之别,有钱无钱也都是小事,岂能因此错过一位英雄良朋?阮小公子当即一回头,冲满堂飞奔的小二招了招手,指指同桌那人道:“这位公子餐钱该是多少?”

      经方才一闹,小二早已注意到这位客人出手阔绰富贵不凡,瞥了眼桌上小菜,想也不想便报出价来:“本店童叟无欺,二百五十文!”

      同桌公子眉梢一跳,不置可否。

      二百五阮翕递出一两碎银:“不必找了。”

      “好嘞!公子您吃好喝好!”小二两眼放光,点着头哈着腰喜滋滋接了便撤。

      “英雄不必担心,饭钱我已付了。”阮翕乐颠颠道,想了想又学着旁人笨拙地补上一句,“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拮据的时候。”

      那人气定神闲,直看着小二欢欢喜喜走远,才悠悠然道:“在下姓梅,名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在下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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