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68、第 68 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
　　洛长宁本想考完最后一科便回到古代世界继续做木雕：谢之凛命人清理了书房隔壁的屋子，把里面的旧时卷宗统统转移到其他地方，差人送来从全国各地搜集的木头原材料堆放在新开辟的房间里，又拆了书架，将两间房屋中间的部分打通。洛长宁最开始以为是自己碍事所以才被清到隔壁房屋，直到谢之凛将一整套磨得锃亮的雕刻工具递给他时他才明白是对方的意思。他从未接受过正统的训练，他生母洛冬也只在小时候学过，以至于他这种野路子出来的雕工完全上不得台面，最熟悉的唯有木槿花的雕法，还是这么多年给谢之凛雕花练出来的，不过谢之凛不管这个，无论是便宜的松木还是昂贵的金丝楠木都像不要钱似的堆进书房隔壁的屋子任他挥霍，想雕就雕，不想雕也完全可以扔那里放着。
　　但洛长宁明显发现，在当今圣上因为属下办事不力或天灾人祸而发火的时候，只要自己拿着雕刻刀随便雕点什么，谢之凛的火气便会明显平息许多，有时候甚至在他雕刻的时候趴在他身边的桌上沉沉睡去，眉心倒是始终锁着，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结。
　　而在七月十五这天，洛长宁刚出考场便看到江郎和唐凌在教室门口站着等他，强行把他拖出去吃吃喝喝。唐凌姐亲自开车，江郎又始终在后座拉着他聊天，三个人的后脑里又都带着BIAS芯片，他根本没法一心二用进到域里找谢之凛。他一向善解人意的学长这次就像雷达突然失灵的般不顾他的不情愿，在三人吃完饭后又强行带他去了趟附近的游乐场，把他单独塞进旋转木马，自己站在外面用拍立得给他拍照片。
　　洛长宁：“…………”
　　洛长宁不堪其扰，洛长宁十分抗拒，洛长宁和江郎两个人被唐凌姐塞进了摩天轮的同一个座舱。
　　“……唐凌姐，你不上来吗？”他大声问。
　　“不啦，你俩玩得开心，姐去给你们买奶茶。”短发女生笑眯眯地对他们两个摇摇手，又示意工作人员关上座舱的门。
　　兵荒马乱的气氛终于随着摩天轮的启动而逐渐沉稳，洛长宁咽了口口水，眼看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拔地而起，他没坐过飞机也没坐过船，就连离开玕市也不过是去研究室的那两次，远离地面的感觉让他手脚冰冷心脏发慌，只能把目光挪回座舱内。对面江郎满脸饶有兴味的表情望着他，镜片后精光一闪而过。
　　“你不是彻头彻尾的同性恋。”江郎说，“抱歉突然说这么失礼的话。”
　　洛长宁双手抱胸，不自在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嗯，没喜欢过什么人。”
　　“无论是我，还是唐凌，程橙，或者任何一个我们两个同时认识的人，你在和他单独共处一室的时候都会感觉到不自在，但你和谢之凛在一起的时候却不会，那个人让你感觉到放松。”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摸不清这个话题的走向。
　　“呃，学长，你和唐凌姐把我弄到这里，是为了聊这个的么？”
　　“是也不是。”江郎叹了口气。“我确实想和你聊聊未来，但我的计划不是今日，今日不过是受人之托。”
　　“……谁？”
　　“还能是谁。”他的学长垂下眼。“当然是谢之凛，他央我在今天绊住你，至少在白天不让你过去。”
　　洛长宁立刻屏息凝神，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升到了百米高空，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然而眼前的BIAS界面却像是锁住了般纹丝不动。
　　“别试了，你的BIAS有我的权限，现在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就进不去你的域。”
　　“可是他——”
　　“他是你的世界的皇上，他不会做傻事的，今天是中元节，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他选择在这天清理朝政，他不想让你看到。”
　　域与现实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到的薄膜，洛长宁拼尽全力却也只能看到一张无法触及的水镜，水镜的对面是谢之凛所在的朝堂，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从凌晨四点便开始进行的早朝直到现在也没退朝。他看到皇上坐着，国师和一干老臣也被赐了座，其他的臣子黑压压地跪在下面，唯独避开了南宫弘，这位两朝老臣宛如雕塑般双膝跪在地上，上半身挺直，左右围着四个当日轮值的兵士。
　　水镜画面在眼前缓缓褪去，思维回到现实，洛长宁抬眼，只见眼前江郎单手托腮，平静地望着远方的风景。窗外夜幕将至，半边是金黄的太阳，半边是浅淡的月亮，一左一右挂在座舱两边，宛如被恰好分割为两半的两个世界。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双腿发麻。“刚刚过去了多久？”
　　“不到二十分钟，摩天轮就快落地了。你对现实时间的把控能力已经出现了问题，洛长宁，你以为是多久？”
　　两分钟。他在心里想。
　　“所以我们只剩下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讨论一下现实的问题，或者说，只剩下五分钟道个别。”
　　“道别？”
　　江郎这才扭回头，神色温和。“我下周要再出国一趟，协助地球另一边某个国家的研究室完成一个保密项目，一直到今年年底我都不在国内。所以我想，我们应该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吧，至少我们应该好好告个别。”
　　洛长宁怔忪道：“见不到……最后一面？”
　　“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你要永久地留在域里，而不是像我和你唐凌姐一样留在现实。”江郎友好地伸出手，在看到他没有躲开的意向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们大概不会在现实里再见面了吧，不过这段时间内有任何问题你依旧可以在BIAS上给我留言，虽说有时差，但我看到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你。”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
　　“如果我们要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如果我们不会再见，至少我们需要一场正式的告别。这是我送走的第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话，他决定留在域里的时候我差点疯掉，于是他便带我在游乐园玩了一整天，还在BIAS上给我留了一封只有在他在现实中死亡后我才能打开的信，他告诉我我们每天都会和很多人擦肩而过，而其中的一些人极有可能这一生过去再也见不到了，我和他没有分道扬镳，我们只是前去追求了不同的东西而已。那是他送给我的话，现在我将这句话转送给你，我尊重你的选择，洛长宁，认识你很高兴。”
　　“可我还没决定——”
　　摩天轮缓缓停下，工作人员打开座舱舱门，江郎对他眨了眨眼睛。
　　“也许对你而言那个时刻尚未到来，但对我而言我已经看到了结果，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江郎落地后直奔厕所，只有唐凌站在出口处拎着奶茶对他招手，洛长宁失魂落魄地接过女生递给他的奶茶，摸手机算今天的花销要给唐凌转账，女生却伸出葱白的手指关掉了他的手机屏幕。
　　“不用啦，我带人进这里不花钱的，这是我叔叔的产业。”唐凌轻描淡写地说，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
　　确实，唐凌带他进门时没买票不说，走的还是VIP通道，也不知道唐凌的叔叔是哪位神圣。不过他很识趣的什么都没问，抱着奶茶等江郎回来。回去的时候开车的是江郎，对方很负责地一直将他送到宿舍楼门口，又摸了摸他的头。洛长宁混混僵僵地推门下车，混混僵僵地爬上走上几级台阶，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反复打结，他几乎忘了今天谢之凛拜托江郎将他留在现实世界的事情。
　　“等一下，”临上楼前江郎突然叫住洛长宁，把手里的拍立得给他。“这个拿着。我拍了两张，你留一个，随你处置，也可以带一张进去做个纪念。”
　　唐凌调笑道：“另一张你打算夹在你的纪念册里？里面有多少张了？”
　　“大概这么厚一本吧，我朋友也不是很多。”江郎笑着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厚度。“那么再见啦，洛长宁，或者抱一个？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排斥肢体接触。”
　　唐凌：“少废话，直接抱，大不了被推开嘛。”
　　下一秒，他得到了一个相当友好的拥抱，与谢之凛那充满占有欲的抱法完全不同，江郎点到即止，温暖手掌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对方所说的那样，是个相当正式的告别。
　　直到回到域里时洛长宁依旧有些恍惚，他们站在高塔之上，湿润而又干净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洛长宁前走几步，从后面环住谢之凛的腰，男人身上令人安心的麝香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他缓缓将额头抵在男人背上，手指收紧。
　　“轻点儿，要是朕被你这样勒死，国师至少得记恨你十几年。”谢之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江郎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你要他绊住我的脚步，至少今天白天别来找你。”
　　“嗯，抱歉，未能先行告知于你。”男人宽大手掌覆住他的手背，拇指慢吞吞地抚过他手背上的一小方肌肤。“结束了，长宁，南宫弘被压入了天牢，秋后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