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67、第 67 章

　　说完这句话他才注意到眼前的食盒在细微的发着抖。
　　南朝皇宫选址极佳，史上几乎从未发生过地震之类的事情，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谢之凛捧着食盒的手在颤抖，连带着点心上的蜂蜜也颤颤巍巍地摇摇欲坠。
　　“总要把你喂饱了才能问你问题，不然你饿着肚子，就要给朕甩脸色。”
　　“不可能。”他立马反驳。“我看起来有那么馋吗？”
　　谢之凛笑而不答，依旧一手撑伞一手捧着食盒，在绵延不断的雨里撑出一小方潮湿的天地。没有风，连天地也变得格外静谧，洛长宁舌尖推开细软的蛋黄，微微抬眼，刚好撞进谢之凛的凤眼里，霎时间时间彻底停止，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心跳声，砰咚砰咚，像是在提醒他他正真真切切地活着，活在域里，活在一个虚构出的童话故事里，这里没有刻意歪曲事实的继母，没有歇斯底里的弟弟，没有漠不关心的生父，只有一个谢之凛，深夜穿过大半个皇宫只为寻他的谢之凛，为他亲手做糕点的谢之凛，陪他度过整个童年时代的谢之凛。
　　“……我知道了。”久久未听到他回应的谢之凛失落地垂下眼，嘴角艰难地勾起苦涩笑容。“不过在推翻南宫弘之前尚有时间……是罢？通敌证据下月前定会送到，我将会拿着它与国师——”
　　洛长宁单手扣住谢之凛的后脑，将尚未咬碎的半块蛋黄送入男人口中，绵软甜香从相贴的地方化开，谢之凛突然发了狠，丢掉了手里的食盒与油纸伞，反客为主将他锁进怀里攻城略地，口腔中每个角落都被细细舔过，他忙把糕点咽进肚子，闭着眼，被动地承受来自对方压抑许久的占有欲，他想叫停，想让对方慢点，却又自暴自弃地软下身子，任凭对方在这凶狠的一吻中将他一生欠下的全部讨完。
　　“说你不会离开我，说。”唇微分，男人命令道，“骗骗我也好，说。”
　　“你是要骗的假话，还是要我的真心？”他喘着气抹开额头上的雨水，小声问，“我想给你我真正的答案，皇上。”
　　男人的表情又似痛苦又似隐忍，片刻后剩下的却只有平静无波，对方的脸越凑越近，他再次闭上眼，准备接受第二个吻，却只感觉到额头一沉。男人居高临下地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护着他的后颈不让他逃走，哪怕二人都明知只要他想走他随时可以消失于谢之凛的指尖。
　　“——我需要拿着手中的证据找国师相谈。”谢之凛花费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是要掩饰刚刚的失态般匆匆说道，“把南宫弘的势力连根拔起并不简单，他掌控着各处经济命脉，我必须保证百姓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也就是在他死的瞬间颁布新的法令以避免他手底下的人敛财跑路。南宫家钱庄遍布南北两朝，手中财政远超国库，在他倒台后，朕不能直接将这些钱财收入皇家国库，更不能……水至清则无鱼，朕不能让那些官吏饿着肚子为朕卖命，朕需要列出名单，看谁能在尽可能贪得少的情况下为朕，或者说是为了百姓保住更多的财产。”
　　洛长宁皱眉。宗主明修与国师江郎虽说是不同的两个人……呃，鲔人，但毕竟是双胞胎，他深切怀疑那两个人共享记忆，也就是说今日宗主所知道的内容国师亦全部知情。在发现自己的存在是虚假，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自己的未来早已既定的情况下，国师依旧会为这个国家，这个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长宁？”
　　“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洛长宁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将南宫家势力连根拔除的方法，你打算找国师商量？”
　　“是，国师是这朝中为数不多只为谢家江山不为私欲行动的人，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雨稍微大了些，洛长宁忙将地上的油纸伞捡起来重新遮住二人头顶聊作安慰，刚刚折腾那一番两个人身上湿漉漉地都是雨水，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好在此时已是初夏，倒是不觉得冷，倒是潮湿的鞋子不太舒服。
　　“好吧，你是皇上，当然一切听你的。”他吸了吸鼻子。“谨公公没跟在你身边吗？你快去换套干净衣服，不然会生病的。”
　　“那你呢？”
　　“我去写作业啦，晚点我还打算请……嗯，请唐凌姐吃个饭，不许吃醋！只是吃个食堂而已！而且唐凌姐有她自己的故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谢之凛好笑地偏偏头。
　　“去吧，晚上或者明天见？”
　　“晚上见。”洛长宁咕哝了句，身影凭空消失在谢之凛的指缝间。
　　谢之凛脸上的笑容随着洛长宁的消失而逐渐变得浅淡，地上方形食盒倒在泥土里，他看也没多看半眼，而是将伞骨抵在肩上，转过身，径直望向视线遮挡的房屋侧面。
　　“不愧是当今圣上，果真好嗅觉。”冲月宗宗主闪身而出，手中血迹蜿蜒，又被大雨冲刷，一滴一滴落尽土壤里，成为大片花丛的养分。“春有桃花夏有牡丹，秋有菊冬有梅，只是不知你那位可爱的小朋友知不知道这些花俱是吸食人血长大的？”
　　“他亦是你的弟子。”谢之凛冷淡道，“谨公公呢？”
　　“在后面躺着呢。”宗主向后一摆手。“这些小太监真是麻烦，要不是你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就差一点儿你的小朋友在下的弟子就会听到这小太监临死前的尖叫声，到时候你要用什么借口骗他？老鼠？偷吃了你明日要给他做的点心的原材料？”
　　“……别让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永远也看不到他心爱的皇帝陛下在他走后杀人如麻的模样。不，你谁都没杀，你是皇上，只要圣旨一下，总有人前赴后继地替你去杀。今日在下手中的三十三名侍卫俱已戴上人皮面具就位，南宫家原本的尸体亦以经由易容后被推进河里。”
　　“河里？”
　　“正是如此。”宗主笑着把头发撩到耳后。“刑部大理寺那边自有明修打点，不过三十三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罢了，好一个洛长宁眼中清清白白的苦命皇帝。”
　　“收起你那套挖苦讽刺。”谢之凛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
　　“确是你情我愿，在下与明修本要再在这人世上辗转几十年，现下不过是多杀几个人便可减少足足几十年刑期。”宗主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讽刺的内容，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国师手中共有三名弟子，大弟子德才兼备却优柔寡断，二弟子雷厉风行却目光狭隘，三弟子脾气秉性处处似明修，却是名上不得厅堂的女子，我鲔人一族本无男女之分，化身男子不过为了在这江湖行走便利，可你谢家则不然。在我等走后，若是你要启用那名三弟子作为国师，便不得不修改律条，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之上。”
　　谢之凛勾出个嘲讽的笑：“多谢宗主提点？”
　　宗主一哂，手指拨弄了两下沾着水珠的蔷薇花，又道：“不过是见不得这江山易主而已，若是人间再起纷争，又会有无数尸身与血水污了在下南海的家……南海，家。”似乎是觉得这两个词着实有趣，宗主哈哈笑出声来。“南海，家，在下又可曾真的去过南海？”
　　谢之凛颦眉。他能感觉到恶意源源不断地从眼前宗主身上弥漫出来，却又不是对着自己，更不像对这谢家江山，更像是对这个世界本身。他不解地舔了舔下唇，却又想到这是他的洛长宁无意识间的小动作，现下却被他学了来。绝对要克制住这个小动作。谢之凛想。不能让洛长宁发现。
　　谨公公是南宫弘的人，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点，谨言慎行四个太监中唯有言公公是按部就班被家里人送进宫里的普通人，剩下三个俱是南宫弘家里带出来安插他身边传递消息的暗桩，于是他刻意疏远言公公，将那人送到老太监手中全方位调教，现在应该已经能胜任他身边的位置了，他需要将言公公调回来顶替谨公公的位置，这是其一；其二是要给太子送一杯鹤顶红，让他的亲哥哥以假太子的身份死在天牢中，避免过几日修利运河大赦天下时被人进言从而被迫从死牢里放出来；至于第三点则是整理手中所有的证据——列举罪状无需他亲自动笔，他需要做的只有将里通外敌以及偷换太子的证据摆到台面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要了南宫弘的命，再利用那三十三名只听他号令的冲月宗人各自处理好手中的生意，将南宫弘掌控的经济命脉打散，交到合适的人手中，又或者说是将它们合理的纳入皇室麾下。
　　而他的洛长宁需要知道的只有一点，那便是他为此付出了一些明面上的努力，并成功扳倒了南宫弘，至于他为此杀了多少人，又用了多少不该用的人，这其中的暗潮涌动，洛长宁永远也不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