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66、第 66 章

　　三月照常开学，下半学期的课比上半学期繁重得多，与理想中大学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不太相同，洛长宁每天被迫花费大量时间在完成本专业老师在BIAS上布置的科目。这些内容他没办法带到域里搞定，更没办法花钱找人替他做，唯一让他感觉到庆幸的部分是某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宋玦的动态了，刻意点进去看了眼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肥硕的弟弟拉黑。不只是宋玦，他的继母、他家的司机也都彷如失踪了般在他们为数不多的联系中彻底绝迹。
　　现实中的羁绊正在被逐个剪断，域中则截然相反，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雪片儿似的飞来，落在皇上的书桌上，国师看过，南宫弘亦看过，钦察部落毕竟非我族类，圣旨上绝不能出现协助钦察的字样，只说派兵北行，清除丁零余党，再由国师额外下令，示意北行兵马与钦察部落骑兵汇合，共同剿灭处月部落。
　　“臣以为不妥。”几十日前刚提出发兵时丞相几乎是第一时间表示反对。“如今我伽蓝立朝尚不满一年，正是动荡之际，此时发兵北行，恐有其他蛮族钻了空子。”
　　反而是谢之凛本以为会提出反对意见的枢密院这回站在了丞相的对立面。枢密使亦是两朝老臣，当年蒋从武将一众大臣困在殿中时便是这位老臣带头安抚众臣，避免了无谓杀戮的出现。
　　“陛下，丁零人残暴无端且复仇心重，似毒蛇般难缠，若是今日不除，待来日丁零再次发展壮大，定再次将这江山闹得天翻地覆。”枢密使如是说，反倒是谢之凛眯起眼，隐隐约约感觉到少许欺瞒老臣的罪恶感。
　　国师明修倒是保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最后发兵之事一锤定音，南朝将原本驻扎北朝的老将辅国将军派往北方驻守边关，而蒋从武则带队北行。蒋从武毕竟是南宫弘手底下的人，关外任何风吹草动俱瞒不过南宫弘的法眼，丞相这才勉强应允且倾力协助，送粮送铁，一并支援北方。
　　“你这有点太冒险了吧？万一蒋从武把你与钦察部落的交易暗中通报给南宫弘怎么办？”洛长宁边吃着当朝皇上特制的凤梨酥边翻阅今日送来的战报。“处月一族与丁零一组虽血缘相近，但终究非同族部落，以南宫弘的警惕性，等战争结束，他定会亲自前去问询兵士，杀错了人与与外族合作的事情一问便知。”
　　“无妨。”谢之凛帮他倒了杯茶放在手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或者我抽空去趟北方，帮你把南宫弘亲笔写就的密函亲自拿回来？”
　　“不行！”男人想都没想立刻反对道，“你不能离开朕的视线太远！”
　　这些天他们上课才学过纵向观域的方法，那便是将自己抽离到域与现实的夹缝之中，在那里，域不过是一条可以从头看到尾的绳子，时间空间均相对静止，只要他想，便可以在BIAS的辅助下直接跳到最后看一眼他的域的结局，不过洛长宁克制住了前往谢之凛人生终点的冲动，只试着将自己投射到时间同步却远离域主的地方，再将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这种行为对大脑的负担不算轻，或者按照红桃教授的说法，这种做法几乎是在加速死亡，但只要时间把控得当，他便不会陷入昏迷。
　　“我其实可以——”
　　“没有其实，没有可以。”谢之凛将手中的毛笔整只丢进涮笔筒。“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值得你以命相抵的事情，朕已经做足了安排。这样说吧，虽说蒋从武是南宫弘的人，亦感激于丞相的提拔之恩，但骠骑将军的队伍中，真正掌控着一切的却是蒋从武从老家带出来的那名军师，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地追随蒋从武的脚步，他的成就将不亚于当朝国师明修。”
　　“你的意思是，军师擅长衡量利弊？”
　　“正是如此，朕已将前因后果告知于军师，军师是个聪明人，朕相信不出一个月，丞相与丁零人有所勾结的密函定会送到朕的手上。”
　　洛长宁喝了口有些冷掉的茶水，把最后一块吃不动的凤梨酥塞进谢之凛嘴里，拍了拍手道：“那好吧，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今圣上神色稍缓，道：“只要你还在朕身边，朕便会为你无所不能。”
　　一个月后，假太子问斩。
　　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洛长宁特意亲自下了趟天牢。也许是这里关着的多半是重要人物的原因，天牢里不似电视剧常演的那般阴森可怖，没有染着血的刑具，也没有沉重的镣铐，只有严密得连老鼠都很难进出的看守，和看起来味道不坏的丰盛伙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连教辅书上也没有画像的前朝太子，同样拥有一双谢家人特有的精致凤眼，眼下一颗鲜红的泪痣，就算人在牢里，也依旧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不算舒适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他进去的时候前朝太子正在翻阅兵书，嘴里念念有词。
　　倏地，前朝太子抬起头，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洛长宁身上。
　　“你是黑无常？”
　　洛长宁惊诧道：“你也能看到我？”
　　“原来是我阳寿将近。”太子自嘲地笑了笑。“带我走吧，我一生无牵无挂。”
　　“我不带你走，行刑的日子是明天。”洛长宁摇头。“不过确实是你阳寿将近的原因，不然你不会看得到我。”
　　“又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洛长宁身后有个声音道，“是因为你希望他在死前可以看到你。”
　　他立刻回身施礼。“宗主。”
　　“嗯。”身穿绣有冲月宗家纹的宗主江郎对他点点头，看也不看栏杆里的太子。“借一步说话？”
　　虽说洛长宁几乎每天都要修习至少半个时辰的月如岚心法，但见到宗主的次数仍旧屈指可数，宗主大部分时间在闭关修炼，只在他修习下一阶段或是碰到瓶颈期宗主才会亲自出关指点一二。他跟着宗主离开天牢，今日有雨，淅淅沥沥地浇在地上，眼看着二人越走越偏，青苔爬满宫墙。
　　“在下近日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冥想。”宗主开口道，“思考有关于在下究竟是何种存在。”
　　“呃……学长的记忆没送给宗主答案么？”
　　“正是有彼世界那人的部分记忆，在下才会花费时间斟酌答案。”宗主一震袍袖。“梦的内容是由于意愿的形成，其目的在于满足意愿。这里是你的域，我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来取悦于你。”
　　“我没有——”
　　“只要你想，你便可以在这个世界呼风唤雨。”宗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反驳。“就像刚刚在天牢里，你希望太子临死前能见你一面，他便看到了你，你又不希望与他过多交谈，所以由在下将你从天牢里带离。所以在下便在思索，在下的存在究竟算是什么，而当你选择彻底关闭与域之间的通路后，域中的世界是会独立成为一个个体，还是会永恒地消失在你的梦里？”
　　此时此刻，眼前宗主的容貌又变得和江郎不那么相似了，至少他从未见过学长疲惫如此。
　　“我不知道。”他坦诚道，“宗主，我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现代世界，我是说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对于域的研究也仅限于皮毛，如果连学长的记忆都没有答案，那这个问题便暂时是无解的。宗主，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是什么感觉？”
　　宗主轻笑不答，换了个话题。“你该回去了，莫要让皇上等太久。”
　　他猛然转过身，只见不远处的院子里谢之凛长身而立，撑着伞，周身百花齐放。无数蔷薇争奇斗艳，却又因这连绵不断的小雨而落红满地，男人手里拎着不大不小一方食盒，盒子上也雕着层层叠叠的木槿花，在雨里望着他，凤眼温软。
　　他克制不住地狂奔向那个人，那人便微微一笑，将油纸伞下大半空间分给他，单手托着食盒，用下巴示意他自己开盖。
　　“又是什么好吃的？”他掀开盒盖，见到里面装着四个螃蟹形状的点心，表皮淋着层蜜，入手还是温热的，显然刚做好没多久。
　　“尝尝看。”
　　男人瞥了他身后一眼，洛长宁这才想起刚刚跟在自己身边的宗主，回头再看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地残红，背后没有人。
　　“宗主……”
　　“已经走了，不管他。”谢之凛道，“长宁，今日吃了我做的糕点，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两边腮帮塞得鼓鼓囊囊，闻言抬头问询地看着谢之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给你一个准备这样的家。”男人示意周身烂漫繁花。“春有桃花夏有牡丹，秋有菊冬有梅，我日日做点心给你吃，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我就知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洛长宁含糊地答。“这不公平，你居然在我吃东西的时候问我这么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