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12、第 12 章

　　最先出现的问题是，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进出古代世界。
　　离开古代世界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他选择一个方向，尽量远离谢之凛的身边，随着距离越远，他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种微妙的连结就越淡，然后濒死感就会出现，只要他能熬得过那种濒死感，他的意识就会回到现代世界，接下来只要再缓几个小时，难受的躯体就会彻底恢复原状。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精神开始抗拒浸入古代世界，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冥想，最多也只能在谢之凛身边出现短短几盏茶的时间，然后就会自动回到现代世界，有时他还在和谢之凛说话，说着说着就会开始在课堂或者出租屋内自言自语。
　　“……谢之凛？”他在月光中捏着鲛珠轻声唤道，“我还是不认为南宫弘知道你清楚十一皇子住在涅巴宫里，毕竟现在皇宫内暂无女眷……”
　　“再议。”鲛珠中传来谢之凛略显焦躁的声音。“现今当以眼前事为重，你最近发生了何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一走了之？”
　　洛长宁烦躁地捋了把头发，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晚头脑不够清醒的缘故，他脱口而出：“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的世界在排斥我！鬼知道在排斥我的到底是不是你！”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证据是鲛珠对面一片死寂。
　　他忙补救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宗主江郎？我想也许他能帮得到我。”
　　“不。”谢之凛冷冷地答，然后挂断了鲛珠。
　　跨越世界的错位感还没有消失，洛长宁呆头呆脑地坐在床上，临入睡之前他又忘了挂下窗帘，卧室内洒满月色。
　　接下来的几天内他都没再能成功进入古代世界，鲛珠偶有连通，谢之凛却没再跟他说过半句话，他偶尔能听到那边谢之凛与国师或者丞相南宫弘交谈的声音，他从不插话，谢之凛也从不与他主动交流，直到十一三天假期结束，所有人重归校园，他坐在课堂里发呆，突然听到鲛珠那边传来女性的声音。
　　“皇上，宗主并未宿在皇宫内。”
　　只有一句，鲛珠连接很快断开，洛长宁却准确无误地接到了这条求和的信号。明明犯错的是自己，主动求和的却是对方，他几乎无法想象，身位一国之君的谢之凛是怎样来到月宗宫前，怎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攥着鲛珠，又怎样与冲月宗的侍女答话，碰壁，将这条消息传递给不知道有没有同样捏着鲛珠的洛长宁。洛长宁不蠢，他不是感觉不到谢之凛对冲月宗、或者说是对宗主的抵触情绪，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有多伤人——谢之凛就算对他有所怀疑，却也从来没有排斥过他，就算他一直在忽略这件事，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不明缘由，但谢之凛比他这短暂一生中遇到的任何人都更珍惜他，不亚于他已亡故的生母。
　　他突然十分迫切地想回到那个空气清新的古代世界，回到充满麝香味道的谢之凛身边，先认个错，然后抱一抱那个人。上一次和人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无法触碰的割裂感竟然如此难熬。
　　下课铃声响起，洛长宁猛地站起身，把程橙吓了一跳。
　　“怎么了？”程橙问。
　　“上次的那个学长，江郎，他是玕大的，没错吧？”
　　“呃……是的？咋啦？你要他联系方式？”程橙从书桌里摸出手机。“我直接把他名片推荐给你吧，奇怪，他上次居然没给你留。”
　　程橙低头嘟嘟囔囔，洛长宁却突然改了主意，把手机揣进口袋，习惯性地拨弄了下胸口上挂着的鲛珠，舔了舔下唇。
　　“程橙，玕大一共几个校区？”
　　下课时间，穿着校服在校园里游荡的学生随处可见，操场人头攒动。然而下课时间毕竟有限，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哄笑着跑回教室，只有洛长宁一个人在逆行。教导主任站在楼梯口用一种X光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每个学生，洛长宁却毫不在意，径自跳下最后两级台阶。
　　“喂！你哪个班的！上课要迟到了知不知道？”
　　浑厚的男声在身后喊叫，洛长宁却飞奔到学校后门，三下两下爬上栏杆翻出校园，冲到马路上举起右手。眼前刚好有出租车送走前一批客人，他耐心等了几十秒，然后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玕大。”他对司机点点头。司机是个跑夜班的大叔，双眼布满睡眠不足造成的血丝，闻言将刚点上的香烟掐灭在车头的烟灰缸里。
　　“这么早就翘课找女朋友玩？”司机自来熟地调侃了句。“年轻真好啊，我当年就没你这么聪明，知道找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女朋友，这样就什么事儿都不需要我自己操心了。”
　　直到坐进副驾驶他才感觉到后怕，虽然以前经常看淘气的其他同学从相同的地方翻出学校，但是亲身越过两米高的炸烂翻出来还是第一次。刚刚有肾上腺素的加持感觉还好，陷在才觉得双腿打颤。司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最后只是对司机友好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无法被人所看见的鲛珠沉沉坠在胸口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隔着衣服用拇指抵着那颗光滑的珠子，竭力将自己的不安统统压下去。
　　那里是只有他一个人能随时涉足的乐土，是他一个人的家乡，现实生活中的学生洛长宁只能被困在一隅方寸间，但他却在古代世界拥有一整个不知边界的花园，人类只要见识过天地的广阔，就很难再安居于狭窄的四方小盒。在那个世界里，他第一次被人认真注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第一次被人牢牢抱进怀里，第一次被命令不准死，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但它早已在他的人生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只要有任何可能性，洛长宁就不想放弃。
　　所以他要去玕大，要去找江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他相信江郎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样他就能顺利地回到古代世界，回到谢之凛身边。
　　车厢内回荡着悠扬的乐曲声，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虽然鲛珠的对面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就是知道阴阳鲛珠之间的连接已通，他迫切的想听到谢之凛低沉的嗓音，随便念点什么都好，他只想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将他带到了玕大正门，有不少大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在大敞四开的校门内外穿梭。大学不比高中那样狭窄，里面看起来就像另一个衣食住行全通的生存基地，洛长宁鼓足一生所有的勇气，混在人群中踏入玕大的大门。刚刚在付完车费后洛长宁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提前和江郎学长知会一声就跑到玕大门口，作为玕市最大的综合大学，玕大的占地面积大得要命，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江郎还没回他的消息，洛长宁看了眼手机，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其实正握着线索。
　　“您好，”洛长宁随便拦住身边的一个人。“请问人脑类脑智慧模拟学该怎么走？”
　　被拦住的几个学姐面面相觑，其中头上戴着小蝴蝶结的学姐试探性地问道：“弟弟，你说的是那个神秘学专业吗？”
　　“人间克苏鲁学。”另一个学姐抱着厚重的书本哈哈笑。“抱歉啊弟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念它的全名，你去北院问问看，全校的怪胎都在那边。”
　　北院。洛长宁道谢后立刻抬头找太阳判断哪边是北方。他在校园里走了半个钟头，随着逐渐接近北院，周围的人影也越来越稀少，他不确定自己走对了地方，只能硬着头皮拦下最近的人。
　　“您好，请问人脑类脑智慧模拟学该怎么走？”
　　这次被他叫住的是个怀抱着书本面容沉稳的男人，男人鼻梁上挂着单片眼镜，坠着长长的细金链，发梢略长，在脑后扎出一个小揪，一身的书卷气息，像个成熟版的江郎。
　　“您好。”男人答道，犀利的目光在镜片后一闪而过，似乎在他领口的鲛珠上短暂的停留了几秒，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这位同学，你应该不是我们专业的学生吧？”
　　洛长宁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个老师，大概不巧正是人脑类脑智慧模拟学的教授之一。
　　“……我想找个人。”他克制住捂住鲛珠的冲动。“找江郎。”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按理来说他今天应该不在实验室，你跟他打过招呼了吗？我们院不适合外人肆意出入，你跟我来。”
　　和陌生人并肩而行的感觉有些奇怪，更何况对方的身高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他毫不怀疑这位教授的海拔足足有一米九。手机嗡嗡震动，是来自江郎的电话，他很快接通。
　　“学弟？你在哪儿？我去校门口接你？”
　　教授向他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掌，洛长宁立刻道：“稍等。”然后把手机放入教授的掌心。
　　“江郎，我是时光教授，十分钟后时光研究室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