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地》独木不成林

46、第二十二章：出自深渊

　　我们很难对幸福下一个定义，是一座白色的城堡、还是数不清的粉红色钻石、或是一个英俊的王子？此刻，我们究竟需要何种幸福？童话，是不是只是一个童话？
　　我们忽视着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同样，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也忽视着我们。我们就在一个只存在自我的星球上生活，也许，只是活着。听着收音机里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假设这个声音可以抚慰自己急躁的心灵，进而把这种假设演变成无尽的依赖，从此便在固定的时候等待这种声音降临，这算不是算是一种心理疾病呢。
　　街上的恋人手挽着手，亲吻、拥抱，来的如此的自然。但是在每个孤独的夜里，你是否还会因为白天的那个甜蜜的拥吻而感到内心满足。我们总是掩饰自己的无助，仿佛一旦被人察觉就会彻底失败一样。上班、下班，一杯豆浆、拥挤的地铁、热水澡，这些零碎的片段，组成了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理所当然的相信这些无意义，进而把它当成一尘不变的真理，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月儿阴晴圆缺那般自然。
　　这种存在着，仅仅是存在着。到底人和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一种交流？我们是否会在特定的人面前摘下面具，露出我们的满脸倦容？时常感到疲倦，却总是不肯合上双眼，哪怕片刻。
　　我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宿醉让我感到浑身疼痛，我快速的切着红萝卜，锅子里炖着牛肉，在前一秒钟，那还是属于一头名叫崔西的小牛的后腿，现在成了我锅子里的食物。嗯，很香，生肉慢慢变成熟肉的味道总让人产生遐想。
　　收音机里那个声音优雅的男人正在喃喃而语，时常觉得他在自己的耳边吐气，那呼吸声像极了每天清晨麻雀们的喧闹。偶然也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在寒冬为自己端上一杯热牛奶，看着热气蒙上了眼镜，形成好看的冰花，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喜不喜欢炖牛肉。
　　等待食材变成食物的感觉就像是童年里有些甜蜜又略带苦涩的暗恋，满怀欣喜又饱受煎熬。每个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绽放过花朵，无论是馥郁的玫瑰、还是清幽的百合，总有那么一朵，曾经在你的心里悄悄萌芽。也许，我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但更多的可能，我是无可救药的现实主义者。现实总会磨去黑猫的爪子，让它们不情不愿的跳过一个又一个火圈，直到忘却曾经被炙热的火焰强烈的灼烧过。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会在某个时刻忘记那或深或浅的疤痕的来历，这恐怕就是生活为我们上的重要一课。
　　当我从灶台上把一锅热气腾腾的炖牛肉端下来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已故的母亲，她是一个善良天真到可笑的女人，无论忍受多么剧烈的疼痛，她只会傻傻的微笑，然后接受，仿佛这是她得以在人间存活的一种交换，直到死亡，她都没有明白命运带给了她多么无情的嘲笑。我同情过她，但仅仅是一种基于人道主义立场的同情。她教会了我如何炖牛肉，也教会了我无尽的纵容是对自己的伤害。
　　我口中咀嚼着入味的牛肉，想起了他，他总是带着嵌有黑曜石的面具，让我无法看清他全部的容貌，但是他那如钻石般耀眼的眼睛却一直驻留在我的心里。我和他的相遇，是在我母亲的葬礼上，我没有流泪，甚至没有一丝感伤，此刻安眠于底下的女人，生育了我，仅此而已。
　　“好女人不应该喝这么多的酒。”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这样对我说。
　　我抬头，给了他一个无所谓的表情，然后看到他带着面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温度。我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许久，希望能找出他那冰冷面孔里潜藏的人类气息，很遗憾，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喜不喜欢吃炖牛肉？”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喜欢吗？”我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他没有拒绝。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回到家，我开始炖牛肉，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意地拨弄着遥控器。
　　当我端出热气腾腾的炖牛肉时，我发现他的眼神变得不那么冰冷了。
　　“好吃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但我是能看出他面具背后那若隐若现的笑容。
　　吃过之后，他起身，凝视着我，缓缓对我说：“好女人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然后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眼泪突然拜访了我。
　　第二次相遇，是在菜市场，我手里提着一袋米，正艰难的往家走，这时一个人从我身后抢过了米袋，我转过头，看到了他那张带着面具的脸。
　　仍然是沉默，但我却有些希望时间可以过的慢些，在他身边，有种莫名的悸动。我想用时间来确定我对他的那种微妙情感，只是我对感情的一种期待，而不是爱上了他。
　　到了我家门口，他把米袋放在了地上。
　　我想开口留住他，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看着他再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人和人之间真是很微妙的，有时候别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对于处于某种状态的我来说，就像是一种邀请，寄存感情，可能是人类唯一有别于动物的地方。我也很想，把自己那微乎其微的感情寄托在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身上，但我害怕，一旦寄存了，就永远没有赎回的那天。
　　第三次相遇，是在傍晚十分的车祸现场，一个年轻的女人就在我的面前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成了碎片，她的血溅在我的小腿上，温热又带点潮湿。他拉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带离了那个属于死亡的时刻。
　　我突然扑进他的怀抱里，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他回应了我的拥抱，用他的双手圈住了我，我感到眼皮沉重，如果，可以这样睡着该有多好。
　　“我想看看你面具背后的面孔。”我对他说。
　　“也许，是一张非常丑陋的面孔。”他回答我。
　　我从没考虑过他的脸漂亮与否，只是有那种想要拿去他面具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特拉克尔。”
　　“我能爱你吗？特拉克尔。”
　　“我不知道。”
　　“那我就爱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
　　我笑了，不知道，既不是爱也不是不爱，只是单纯的不知道。
　　“你住在哪？”
　　“游乐园里。”
　　“你是一位魔术师吗？”
　　“不是，我是一名诗人。”
　　“住在游乐园里的诗人？”
　　“我很久不写诗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特拉克尔。”
　　“不会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他推开了我的双手，我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很冷。
　　“记住，好女人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酒。”他用了同样的一句话来作为我和他相遇的开始和结尾。
　　这一次，我先转过了身，大步向前走去。不知道他是否如我，停留在原地，注视着我的背影，他会不会因此爱上我的背影而后悔和我分离呢？
　　锅子里炖着牛肉，我尝了一口那浓郁的牛肉汤，收音机里依旧飘出优雅的男声：“今天是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诞辰80周年，因忧郁酗酒并服用尼古丁而死亡的特拉克尔对20世纪德语诗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下面我们来听他的名篇：
　　出自深渊
　　……
　　夜间我发现自己在荒原上，
　　上面堆满了星星的垃圾和尘埃。
　　在榛树丛林里，
　　有一次想起了透明的天使。”

　　特拉克尔，此刻，我已经炖好了牛肉，随时恭候你的到来，只是，你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