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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艳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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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剑。
谁都知道这是一柄剑。
就算你是个瞎子,看不到剑身上泛起的森森寒芒,也可以感受到剑锋上透过的冽冽寒意。
这是一柄寒亮眩目削铁如泥的宝剑。
剑通常是用来杀人的。
这柄剑现在就架在一截白皙秀气的颈子上。
剑的寒光映着女子匀秀柔美的颈颔,女子微惊的容颜像一个经不起细敲的梦。
而孟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这么丽、这么美的梦。
清到了极致是种艳。
这女子艳丽的容色,跟周围遍地的死尸,形成一副诡秘妖艳的图画,在月下别具一番幽艳,别有一种销魂。
孟淮是个杀手,非常称职的杀手。
他要杀的人,无有不死的。
所以御史顾应阳一家才会被杀光殆尽,无一活命,只留下这女子。
她好像是顾御史的独生女儿吧?好像叫……婷婷?好一名婷婷玉立的佳人儿!
只要杀了她,上头交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杀,还是不杀?
杀手是不能有情的,何况他这样一流的、从未失过手的杀手。
然而,这女子实在太美了,美得离了谱,清得教人不忍冒渎,艳得连星光月光花草树木都失了色。
为这样的女子,天打雷劈,永不超生,他也在所不惜!
剑尖一沉,嗤地挑开女子紧覆的罗衫。
衣襟半落,露出里身粉色的一角亵衣,□□半露,肤若凝脂,匀柔光致。
女子颤栗了一下,抬眸,她的眼睫对翦着许多惊慌,胸襟微微起伏,似不胜夜风的微寒。
孟淮在喉间低吼一声,正要弃剑拥住这温软的身子。
(二)
蓦地,一股寒意自背后侵入,就像有人用剑抵住了他背脊。
同时,一个声音冷冷道:“我不喜欢在人背后出剑,放开她。”
孟淮缓缓转身。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年轻人,或者说,还只是一名少年,但他整个人精悍得就像一柄剑,无一处不锋利,无一处不精锐。
这剑一样的少年标枪般站着,冷冷地看着他,就像豹子在窥审自己的猎物。
孟淮紧了紧手中的剑。
他出道十一年,杀人无算,却从来没有在面对一名敌手时这么紧张过。
“我是冷血,”剑一样的少年说,“你杀人,我要杀你。”
简单的解释后,少年就出了手。
他没有拔剑,但剑已至。
无鞘剑。
剑的式样简单、古朴,甚至还有些拙劣,远不如孟淮的宝剑华丽、耀目。
但这古拙的剑却闪电般钉向孟淮咽喉。
孟淮剑锋一抖,挺剑格挡。
这一挡,只震得他虎口发麻,还未及惊愕,冷血已“嗤”地又一剑刺出。
这么快的剑,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孟淮心里寒了一寒,但不胆怯。
数招过后,他已大略摸清了冷血的剑路——冷血的出手虽快,但却只有剑,没有招。
没有剑招的剑法,无异于市井之徒的斗殴拼命。
——虽狠,但不足为惧。
他的剑法却是先后拜了十三位剑术名家,再自他们的剑招中吸取精华,并加以改进而得的——当然,艺成之后,他的师父们都死在了他剑下。
孟淮退,他要觑准最佳时机,予以致命一击。
长剑直取孟淮左肋。
孟淮冷笑一声,从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避了开去——一个好杀手不但要有随时可取人命的杀招,还要有瞬息千里的轻功。
就在这时,剑光又亮了一亮。
剑光一亮,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是不是?
当然不是。
这一剑至少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你……杀我?”孟淮望着自己胸口突然多出来的那一柄剑,他不信,更不甘,嘶声道,“别忘了,你是捕快,应该依法行事……”
冷血面无表情地抽剑,道:“我只对守法的人依法,像你这样残害无辜,以欺凌无还手能力的弱女子为乐的不法之徒,眼里哪还有法?”说完,他就不再看孟淮一眼。
(三)
“没事了,”冷血安慰(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安慰)那犹在一旁轻泣,但仍美得让人一阵迷乱的女子,“世叔获悉蔡京将对顾大人不利,叫我来救,我来晚了一步,未能救下令尊……”
女子不理,仍低低饮泣着。
冷血急了,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却又不知怎生劝慰,俊毅的脸庞涨得通红,呐呐道:“你不要哭……”
那女子微眄了冷血一眼,那眼神幽遂柔艳得像可以把一切尽摄入瞳内。
好黑的瞳子!
好美的眼!
冷血不好色,但还是忍不住为这美艳的眼色看得迷了一迷。
却听女子已“哎”了一声,想是在地上跪得久了,这一站起来,立足不稳,便要摔倒。
冷血情不自禁,伸手相扶。
那女子脚下一软,斜斜靠向冷血胸膛。
温香玉软抱满怀!
女子的身子很软,幽幽地散发出一阵令人迷醉的甜香。
——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连碰一碰都怕弄伤了她的女子!
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样的女子。
当这样的女子软绵绵地靠在你怀中时,很少有男子会不动心,进而采取下一步“行动”的。
冷血呢?
这一年,当其时,冷血一十七岁,正值血气方刚。
诸葛先生超迈俗流,不似一般腐儒酸丁,拘于世俗之礼,对门下弟子,只要不违侠道正义,向来听之任之,有时甚至想法教之导之,四大名捕受其影响,闲时也聚在一处,谈起女子之美,女子之娇,女子之丽,女子之柔。
在少年冷血的心中,何尝不幻想有一位美丽可人的知心女子?
冷血确是做了一件事:他遽然推开了怀中女子,冷冷道:“你不是……”
那女子虽被推得软倒在地,但却笑了,笑得很妩媚:“不愧是四大名捕之一,反应果然快,可惜我的‘沾不得’,莫说沾上,只须闻到一点,就可生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四肢无力,白骸俱疲,动也动不了了?”
冷血不说话,他确是无法动弹。
女子站了起来,走到冷血面前:“你是怎么会怀疑我的?你应该没见过顾婷婷吧?”
“味道,”冷血冷冷地回答:“我扶你时,你身上的香味跟原来的不同。”
四大名捕之冷血幼时在野外狼穴里长大,直到两岁上才由诸葛先生抱回收养,除性格坚忍,对敌勇猛外,嗅觉也是最好的。
女子斜昵了冷血一眼,她这样斜昵人的时候,眼睑微微浮起,眼白很清,很有些媚。
她的眼睛似乎有种奇异的吸力,方才若非因为这对眼眸,以冷血之警醒,又怎会为“沾不得”所乘,轻易中毒?
冷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黑目女!”
“我叫何青柔!”女子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撅起了红唇,纠正说。就像爱娇的少女在情郎面前撒娇一样。
她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伸出柔若无骨的荑,在冷血脸上轻轻一抚:“你很俊,可惜……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杀你,相爷又不会怪我呢?”
(四)
忽听一个声音冷然道:“何姑娘,你想徇私背叛相爷不成?“
随着话音,门外飘进来一个人。
身手潇洒,身法飘逸。
那人确确实实,真真切切是飘进来的。脚不沾地,不惊一片树叶,就这样飘了进来。
但见到这人面目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样子并不如他的声音那么冷酷。
这是一个长相很和气的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梁削寒?”
梁削寒不算什么名人,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十个有九个没听过他的名字,但闯过江湖的人,十个中绝对有十个听过战僧何签的名字。
战僧与何平。
这曾是令多少江湖人热血沸腾的故事!
战僧姓何,他是“下三滥”的人,何签少怀大志,矢志洗清江湖人冠在何家头上的“下三滥”之名,不惜离经叛道,脱离本门,他也乐得在江湖上激浊扬清,快意恩仇,他的每一次经历,都是江湖男儿向往的传奇,他的每一场战役,都是武林子弟仿效的典范。
但这样一位绝世的人物,后来终因“寡不敌众”,在“下三滥”数百徒众的围攻下,自刎于绝顶山,天为峰,龙虎庙前。
战僧武功盖世,他的蚯蚓剑也是削铁如泥的神兵,为什么会寡不敌众呢?
没有人知道。
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给“下三滥”的人先在酒菜里下了毒(毕竟何家的毒药及下毒手法不在“老字号”之下);有人说他是为维护红颜知己林晚笑才遭人暗袭受了重伤;也有人说他生前得罪的人太多,找他算帐的除“焚琴楼”和“煮鹤亭”的子弟外,还混有“小碧湖”游家,“兰亭”池家及“太平门”不少高手……
唯一的一个事实就是:他的师弟兼好友何平在那一战后成为了“德诗厅”的厅主,而林晚笑却投入“太平门”下,做了“闪空”梁三魄的义女。
英雄已矣,他们的传奇却仍在江湖子弟间传颂。
冷血曾立志做一名战僧那样的英雄,对这个传说,自不陌生,所以他也听说过“树王”梁削寒。
——梁削寒是跟战僧交过手而未死/伤于战僧手下的少数人之一。
无论智力、武功、还是应变,这人都是一名劲敌。
要不是冷血中毒在先,他的武功绝不在梁削寒之下。
梁削寒寒着脸,狠狠,狠狠地盯了冷血一眼。
那眼神竟是妒忌多于杀意。
他嫉妒冷血?
为什么?
“是我。相爷料知你们四大名捕必不肯袖手,才遣我们在此布下埋伏,守株待兔,你果然上当。”
“想不到连‘下三滥’、‘太平门’的高手都投靠了蔡京。”冷血一向是个不叹气的人,这时却忍不住叹了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青柔笑道,“冷四爷不会没有听过吧?”
“孟淮呢?”冷血的眼神像剑锋一样厉锐。
“他?”何青柔不屑,“他怎配与我们谋事?刚才他若敢再动我一动,不等你出手,我就先杀了他!”
“顾婷婷在哪里?”冷血接着问。
“死了。”何青柔轻松地道,“以相爷一贯作风,你想他会留下活口?我看冷四爷还是多担心自己吧,无情、铁手都被相爷借故请往别野别墅,此时想必也正应付一场狙杀,自顾尚且不暇,而追命根本不在京师,好像没人会来救你了?”
冷血不说话,他紧拗着唇,薄唇如剑,他的眼神孤寂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梁削寒提醒道:“何姑娘,要杀冷血现在正是时候。”
“唔,梁树王这么急着要他的命,为何不自己动手?难道是怕日后教其他三位名捕知道了,会不放过你?”
何青柔只这么柔柔地说了一句,已届不惑之年的梁削寒突然像个易怒的少年般,整个人都愤怒了起来:“梁某岂是胆小怕事之人?就当着你的面杀了这姓冷的小子又如何!”
他举刀,一刀,就要砍落。
梁削寒是树王,但他的七七四十九棵树,只有在遇上强敌时才用。
现在的冷血显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强敌”。
中了毒的冷血,就像一条落网的鱼,一只被困的鸟。
梁削寒看错了一件事,面前这少年不是网里的鱼,笼中的鸟。
他是冷血。
遇挫不折,遇强愈强的冷血。
冷血确是中了毒,但他少年坚忍,意志胜于常人,是以虽中了“沾不得”,仍能强持一口真气,他就用这仅持的一口真气,猝然做了一件事:
冷血出剑。
他自刺一剑!
血溅。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但这一剑之痛,也使得他的神志又清醒了几分。
冷血再次出剑,剑攻梁削寒。
梁削寒一直认为他最大的优点是:从不低估任何一名对手。
——就像与战僧的那一次对敌,他自知不敌,便即时罢手,以致毫发无伤。
他很以此自豪。
对冷血也一样:尽管对方无力还击,而他也没有用他的趁手兵器“树”,一旦冷血猝起反击,他还是有七种应变九种方式置对方于死地。
自以为完全掌握对手实力,没有轻视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轻视了。
当他见到冷血猝起的一剑不是攻向他,而是刺向自己时,他怔了一怔。
他以为何青柔还在冷血身上下了什么古怪的毒药,才使他神智失常。
——除非如此,否则有谁会笨到自残肢体?
所以他忍不住望了何青柔一眼。
何青柔媚然一笑,不语。
就这么一耽搁,他的七种应变九种方式还未及派上用场,冷血剑已至。
梁削寒是树王,但他身畔却无树——没有人会随身携带七七四十九棵树。
树在院外。
他只有退,一边退一边大声道:“何姑娘,快出手!咱们合力制住这小子!”
声音嘎然而止。
因为一阵夺神丧志的剧痛,使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背后插着一把小小的,秀秀的,清澈澈的匕首,尖尖的一截刀尖露在胸前。
尽管已知在背后刺他一刀的人是谁——他常看她在夕阳西下时用这柄匕首修剪指甲,夕阳下的她美得那么地不真实——梁削寒还是不能相信:他不相信这个他一见便觉倾心,且暗中恋慕多时的女子,会真的刺他一刀。
这一刀不仅夺了他的神,丧了他的志,也要了他的命,更伤了他的心。
(五)
“很痛?”何青柔若无其事地笑笑,温柔地问,“我帮你拔出来好不好?”
刃霜寒。血迸溅。
何青柔飘然后退,俏然而立。
好像刚才那一刀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还是有几滴鲜血溅上了她的衣,像开在寒冬雪地上的几朵梅花,她也不以为意,欣赏着手中犹自滴血的短刃,笑着对冷血说:“你看,我杀了他,你就可以不用死了,相爷也不会怪罪于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她似为自己能想出这般无懈可击的方法而颇为自得,转而对死不瞑目的梁削寒道:“你须怪我不得,莫忘了,你姓梁,我却是‘下三滥’的子弟,‘遇梁斩梁,见何杀何’,我怎么可能跟你合作呢?”
冷血以剑支地,冷冷地望着她:“你刚才若跟他联手,我连四成胜算也没有,现在你杀了他,未必还是我对手,”
“你要杀我?”何青柔的表情很惊讶,“这样一个弱女子?”
老实说,她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柔不胜衣,但只要见识过她的手段,就没有人会还以为她是“弱女子”了。
不过要正直孤峻的冷四捕头对一名女子出手,他还是“出不了手”。
何青柔看得一笑,突然自袖中掏出一枚药丸,不由分说,喂入冷血口中:“这是‘沾不得’的解药,‘沾不得’又名‘三日散’,必得三日后药性方能尽除,这三天你可别再跟人动武了。”
冷血一怔,他向不擅言辞,只得问:“你为什么救我?”
“也许我突然不想杀你了,也许我看上你了,”何青柔清清柔柔地笑着,半真半假地说,“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须还我的情,待你伤好了,我再来找你。”
(六)
冷血没有想到,何青柔会真的“登门造访”,来神侯府找他,且神情亲昵,俨然与冷血是一对小情侣模样。
无情铁手不明就里,还道那晚冷血真有了什么艳遇。
何青柔亦似有意教人误解。
冷血唯有苦笑:像她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其他两捕都笑说小师弟艳福不浅,
只有冷血有苦说不出。
冷暖自知。
——这女子和她的毒一样,是沾不得的。
于是,他逃。
惹不得,总躲得过吧?
就这样,冷血开始了他做捕快后的第一次逃亡。
这次逃亡的持续时间之长,直到诸葛先生派他前去协助他那只闻其名而一直未见其面的三师兄追命,共同收集惊怖大将军凌落石的罪证,并将其绳之以法。
直到他认识了那个眉眼如刀的女子——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