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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伏杀 ...

  •   (一)
      深秋。
      落叶萧萧。
      暮意渐浓,天色由蓝转灰。

      树下的少年举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用袖子拭了拭唇边酒渍,唇角自然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笑的样子很洒脱,微带醉意的眼光很美。
      落叶秋风,瑟瑟深寒,在他而言只是一场美丽的花落。
      他的年纪应该很轻,岁月与风霜却已过早地光顾了他,在他的眼角眉梢留下了痕迹。
      他叫追命。
      但他并不喜欢追别人的命,他本来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崔略商,取的是“商略黄昏雨”之意,但因为他的轻功和追踪术实在太好了,人们反而忘了他的本名,都叫他追命。
      他也只一笑置之。
      有时候,他也会追追别人的命的。
      就像现在。
      他要追捕雷大虾。
      雷大虾害得他含冤入狱,受尽折磨,但追命抓他并不是为了报一己之仇,他要为味螺镇受雷大虾欺凌压迫的百姓抓他,同时,也为了小透。

      小透,小透……
      那个他跟她只真正见了一面,但却追了他一生的女子。

      两天前,他在虎尾沟一带发现了雷大虾的踪迹,一路追踪而下,进入了这片树林。
      雷大虾却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

      天色越来越暗。
      万籁无声下,隐藏着不着痕迹的杀意。
      肃杀。
      林中静极,除了追命的脚步声,就再也没有了其它声音。
      但就是这异乎寻常的静,使得一向洒脱无羁的追命心里毛毛的,有些发寒。
      ——暗幕后,似乎有只洪荒巨兽蛰伏着,窥视着,随时准备扑出来将他撕裂。
      追命唇边的笑意却并未因此淡去,又咕噜噜灌了一口酒,突然飞身掠上一棵大树,悠悠闲闲地在一根斜出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双腿一晃一晃地,很是自得其乐。
      好像他坐的不是树枝,而是最舒适的摇床。

      (二)

      几杆挺直的杉树后,有一个几与树木溶为一体的人,望着这一切,暗暗冷笑:“追命呀追命,你以为这样就能看见我们?殊不知却正好成了我们的活靶子!”
      他奉门中长辈的命令来阻止这名叫追命的少年追捕雷大虾,追命这一驻足虽可避过他们在前方布下的陷阱,但绝躲不过他们的暗器!
      其时天色尚未全黑,自下看去,追命的身形在灰暗的天空映衬下,极是清晰,要命中这样的明显的目标,对他们来说确是不费吹灰之力。

      秋风渐起,秋意萧瑟。
      天气愈发寒凉。
      该动手了。
      ——他想。
      他扬手打出一枚暗器,钉入右首三丈外的一根树枝上达。
      无声,无息。
      但他相信他的另外两位同门一定发觉了。
      ——那是他们约定动手的暗号,只有他们这一门中的人才能看懂。

      右首三丈外的那棵树果然动了一动,很轻很轻地飘下几片树叶。
      他面露喜色,扬手。
      寒芒暴现。
      树上那“人”砰地摔了下来,萎顿于地。
      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不过是一件衣服和一双布靴罢了。
      在他惊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他的两位同门并没有如他预料中那样出手。

      这时,就听背后一个闲散的声音(他竟不知这声音是何时来到他身后的)道:“好暗器!你是唐门的人?”继而漫声道:“你是‘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八位中的唐缺吧?”那人只这么闲闲地站在唐缺身后,并未出手制住他,但唐缺却僵住了。
      对方的气派令他不能动,动不了。

      唐缺冷哼一声:“追命?你的轻功更好,我还是小觑了你!却不知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诡丽八尺门’的五行障眼法,可不是浪得虚名!”
      追命淡淡一笑:“障眼法骗的不过是人的一对招子,眼睛本就是最会骗人的,所以我只用耳听,你们虽摒住了呼吸,却盖不住自己的心跳。”
      唐缺哼声道:“好!好一个追命!唐某既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杀?剐?”追命却笑了,“我与阁下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剐你?”
      唐缺一愣,转而不信,冷笑道:“你不会说就这样放了我吧?”
      “猜对了!”追命一笑,他笑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看上去也不再那么沧桑了,“在下本想请唐兄告知雷大虾下落,唐兄若觉不便,崔某也不勉强,请便!”说着让开一条路来。
      唐缺疑惑地望着追命,见这沧桑少年仍微微笑着,一脸真挚,便试着迈了几步。
      追命忽道:“等等。”
      唐缺心下一沉,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静待追命说下去。
      哪知追命却道:“你的两位同门在那边,烦请唐兄过去一并解开他们穴道。”
      唐缺一怔,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缓缓转过身,深深望了追命一眼,大声道:“谢!”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大步迈了开去。

      (三)

      追命望着唐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眼里的沧桑之色更浓。
      又一阵秋风吹过,地上的落叶也被吹得飘了起来,漫天飞舞……

      突然,远处传来三声惨呼,划破了寂静的山林。
      追命面色微变。
      因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唐缺所发。
      惨叫未绝,追命已掠了出去。

      地上躺着三个人,死人。
      每人喉管俱插了一根细若毛发,幽蓝若梦的小针。
      唐缺死了,他的眼睛却没有闭上。
      他死不瞑目。
      杀他的,倒底是什么人?

      追命轻轻叹了口气,俯身,要为唐缺合上双眼。
      一片落叶转呀转的,飘了下来,正落在唐缺暴睁的左眼上。
      趁着微弱的天光,依稀可见这是一片刚刚泛黄,还带着些许绿意生机的叶子。
      ——这时并没有风。
      追命心中一动:既无风,哪来的落叶?
      忽听暗器破空之声,数百支暗器自前、后、左、右分袭而至,还有几柄飞刀,竟然破土而出,直刺追命!
      追命避无可避。

      他突然凌空拔起,双腿连环踢出,扫落飞刀,同时手中酒葫芦“呼”地脱手,绕着周身数转,暗器击在上面,发出一阵“叮叮”之声,逐一落地。
      但这时,一张很大很大,很宽很宽的大网,却自半空落下,罩住了他。
      追命受制。

      受制的追命,居然还做了一件事:他拿起酒葫芦,拔开塞子,喝酒。
      然后,他才扬声道:“阁下既有胆杀害自己同门,为何没胆现身相见?”

      林中响起一阵幽幽异异的笑声。
      不知在前?还是在后?抑或在左?在右?

      笑声过后,追命面前便多了一条黑影。
      即便相距如此之近,追命也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灰暗的色彩,他整个人就像一团黯灰的,无形无迹的影子。
      这人以一种十分嘉许激赏,而又悲悯惋惜的声音对追命说:“你知道我是谁?可惜,你还是要死。”
      追命苦笑道:“为了在下一介无名小卒,就劳动这么多位唐门高手,连‘影子’唐弄影都出手了,在下当真荣幸之至!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蜀中唐门素来与世无争,不理江湖是非,何至为江南霹雳堂一个小小分堂主,插手江湖恩怨?”
      那黑影阴沉地道:“你反正快死了,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追命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你们是想从他口中探知雷家堡火药的秘方,用以改进唐门暗器,达成你们称霸江湖的目的?”他讥诮道,“一个为家族所不容,被人追得四处逃命的人,你们在此时救他助他,他自是对你们感恩戴德,但有所知,无不尽言了。”
      唐弄影冷哼道:“唐缺果然把这些都告诉你了,哼,
      追命道:“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随口猜的罢了,不想竟真被我言中!”
      黑影微微一震:“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如此更留你不得!”缓缓举起手掌,便要向追命头顶击落。

      追命蓦地大喝一声,目中神光暴长,“扑——”地一口酒雨自他口中喷出,激向那团黑影。
      唐弄影大惊,以为是什么毒液,忙掩袖急退。
      追命把握时机,出腿。
      一脚踢破罩住他的大网。
      再一脚,就踢中了唐弄影的胸口。
      唐弄影仰天而倒。
      但唐弄影也在暴退的同时,打出了他的暗器——

      追命不能避。
      一避,他踢出的这脚就非落空不可。
      追命硬受一击,终于力竭而倒……

      (四)

      追命手抚伤处。
      幸喜血是红色的,无毒。
      他脸上的神情,却是伤感多于伤痛。

      追命从来就不想杀人,亦不愿以自己的武力剥夺任何人生存的权力。
      但他不杀“影子”,就势必死于“影子”的暗器下。
      他佯作不敌受制,出奇不意,踢杀唐弄影,其实也是十分危险。而据他现在所知,唐门的势力已渗透到诡丽八尺门、黑面蔡家、山东神枪会等各个门派家族,并将他们的特长化为己用,蜀中唐门称霸江湖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以他一人之力,是绝无法与其对抗的。
      追命突然觉得很累,他真想就这样躺着,但他却以手撑地,支持着站了起来。
      只要还能站起来,还能走,他就绝不停下。

      出了这片树林,再过两座市镇,就是京师了。
      想到那有着恢宏气度和一双铁手的朋友,以及还他清白的哥舒恩公,过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生活的追命,心里微微一暖。
      三年了,既然都到了这里,也该去看看他们了。
      夜幕已完全降临,追命的脚步却更坚定。
      一步,一步,向林外走去……

      尾声

      三天后,风霜满脸的追命终于站在了“诸葛神侯府”的大门前。
      他没想到两人的住址竟是一样的,正犹疑着要不要入内,却听背后有一个清锐的声音说:
      “是你吧?”
      他霍然回头,便见到一个俏煞、苍白的男子,因为正端坐在木轮椅上,这才使他认了出
      来:那便是当年那晚在味螺镇口,以一双筷子助他杀掉梁坚乍手下两名大将:姓吴还是姓武
      或姓毛……的那个“小童”!
      ——而今小童已是少年了。
      那少年见他回头,双眉一剔,冷冷的说:“是你!”但眼里透露着绝大的悦色。
      追命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而且这少年后来还成了他的师兄。
      大师兄。
      ——这少年原姓盛,武林中人都叫他做“无情”。
      所以,那晚,他随口说自己姓“无”,而追命却听错了,以为姓伍、姓武、还是姓古……

      他也没有想到,当日劝他掷碎酒杯、重新做人的诸葛太傅,竟成了他的师父。

      从“瓜田李下阁”出来的追命,还碰上了另一个熟人。
      舒无戏。
      他是来找诸葛商议次日皇上出游事宜的。
      “好小子!”舒无戏当时就这么如雷似地大喝了一声,“你现在长进了啊,敢不敢再和俺老舒喝一坛子去?俺不信会再输给你!”他曾有一次比酒输给了少年追名三十两银子。
      追命不意舒庄主还记得这事,也被这一喝激起了少年人的豪气,洒然道:“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一坛不够,要喝就喝十坛!”

      诸葛扪须微笑,意甚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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