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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7、逃家 ...


  •   “什么佳人有约,怕是要去顾夫人坟头过中秋罢?任何时候过节都图个团圆吉庆,这人倒和,只和死人一起过节,恁得没意思!”方乘风横在塌上,前后左右各有数位佳人,喂葡萄的喂葡萄,斟美酒的斟美酒,掰月饼的掰月饼,更有前前后后捶捶捏捏的。少年的白衫子外罩着牡丹花的蝉翼宫纱,服侍的环肥燕瘦更是上面一抹精工刺绣肚兜,下面一条薄纱罗裙,一个个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外面秋色无边,里面春光旖旎。
      莫非一头撞进来时,吓的闭上眼摸着门又跌了出去,谢寒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也不进去,直接在门口问他顾惜朝的在哪里,方乘风就说是佳人有约了,完了还补上那么几句。
      “我没功夫到城郊的惜晴小居找他了,你派个人去请他,我们在宗老将军帐中有紧急军务要商议。”谢寒江说完,调头准备走。
      里间却大声道:“慢着!派人请咱家顾左使出马,何必劳烦谢将军亲自跑一趟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教中圣女正在那边高台上弹琴赏月,将军不去探探她吗?”
      他说得极响,于是那边高台上的琴音立止,下一刻一道白影飞身而下,轻盈地落在院子当中,不是方无波是谁?只见圣女怒气冲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台阶上,“哐”一声推开门,紧接着外面听到“噼啪”两下扇呼巴掌的声音自房中传出来。
      方乘风的惨呼应声而起,站在门外的谢寒江和莫非脸上却是明显地抽动了几下。莺莺燕燕自房中慌里慌张地退出来,一个个急得跟后面有只吃人老虎似的,方无波竟是一句废话也无,跟着走到门口,向着谢寒江盈盈一福,“谢将军请回,顾公子随后便到营中。”
      谢寒江欲言又止,最后只扯扯嘴角,道:“在下竟然不知道,原来圣女的轻功如此了得。”说完,拂袖而去。
      方乘风在里面高喊,“莫非啊,我的脸都肿了,明天不能出去见人了,你快来给我瞧瞧!”
      莫非看看一脸冰霜的圣女堵在门口,也不敢打哈哈,一双眼已经有点替人求情的意思。
      方无波倒是笑了,回过头刻意放柔了语调,“教主大人,你在九蜀中荒唐我不管,如今出门在外,还望教主考虑到我教声誉,行得正坐得直,不要沉迷酒色。”说到这里声色一厉,“教中兄弟为江山大义,为扬我圣教威名,如今月满九州却在这千里之外咀嚼思乡之苦,你看看你哪一点有个教主的样子?这几日里顾左使在各营走动,增发粮饷,还亲自做了月饼送到每一位教中弟子手上,如此懂得笼络人心,你身为一教之主,只知道喝花酒唱小曲。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回蜀地九天崖,让十大长老商议撤了你教主之职,另举贤人取而代之。”
      方无波跳了起来,一拍桌子喝道:“老子怒了,你当你是皇太后呢!我不就嫖几个女人,你还给老子摆脸色,堂堂教主连女人都不能玩,我还做这个劳什子的教主干什么?撤了就撤了,老子还就不想干了!”
      “噼啪”又是两下,堂堂教主大人被提着耳朵拉到门口。
      “莫非!”这回是方无波在唤了,“他既不想做教主,我今日便成全他,相应的身为教主的一应特权也废了吧。你也并非我教中人,我见你一直在旁照应,不如两个好兄弟出去闯荡一番,阅历人间疾苦,再回头想想男儿大丈夫身在乱世,什么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莫非看着方乘风,不停扯他袖子,希望他服个软。
      方乘风捂着脸不服气,“得,你来做教主吧!我知道你一早看我不顺眼,明明你比我年长,因得是女子教中不推你为教主,于是怀恨在心。先是勾搭一个谢寒江,无奈人家看不上这个虚职,你现在又想让顾惜朝来做教主是不是?人家倒是想的,可惜又看不上你,不能娶你做教主夫人。你个死老太婆,你就做一辈子圣女吧!”
      莫非一个头变两个大,叫了一声:“祖宗哎!”
      方无波不过刚刚二十,竟被他叫死老太婆,一张脸气得都快发绿了。原先弹琴的露台上,仆人已经纷纷跟了下来,还有院落里里外外把守的侍卫亲随一大堆人,见姐弟两个这样吵架,脸上都忍不住抽抽起来,只是慑于这两人平日里怪招叠出,轻易也不敢造次,惹火上身。
      “你们不用在这里杵着了,都退下去吧。”打发了闲杂人等,方无波定一定神,不由怀念起曾经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军营生活,那时候品尝着别人对自己的照应宠溺,一时放下身段,骄纵肆意。如今在方乘风面前,偏偏要端着姐姐甚至长辈的架子,明明自己也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越想越气,闷哼一声,“我只问你,你是当真不想做这个教主?”
      方乘风小心翼翼看着她,“我要说真话,你不许打我!”
      “你说,无非两个结果,你继续做教主,好好地像个教主的样子;或者就是离开,到外面闯荡一番。有莫非在一旁照应,我也放心一点,我始终是你姐姐,也不忍你一直飘零江湖,但是你不吃点苦,是不晓得厉害的。”
      方乘风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最好做教主的妙处由着我来享受,至于教里罗里八嗦的事情嘛,我看顾左使应付得很好,就由他去做好了,我不专权的。”
      方无波冷笑:“顾惜朝是什么样的人?你放手让他去做,哪一天他就能鸠占鹊巢。你索性让他做了教主,也免得将来他赏你一刀了。”
      “那我问你,如果有那一天,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顾惜朝那一边?”
      姐弟两个互相瞪视着,一时间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已经牵涉到立场问题。
      半晌,方乘风轻轻一笑,“你也知道,他来做这个教主,无人能出其右。我并非妄自菲薄,不过他当得起。我教在中原经营几代,教主之位一向能者任之,并非子承父业,像做皇帝那样以求一家之姓千秋万载。我们的爹爹也是从别人手里继承的衣钵,只是起了兵造了反,把事情闹大了。顾惜朝若能服众,不等我传位给他,长老们便会先提出来了。”
      “可你是我弟弟,他什么都不是。”
      “原来圣女帮亲不帮理?”方乘风笑得促狭。
      做姐姐的丢给他一个白眼,“论才学,你不比他差,就是玩物丧志这一点不行,毫无身为教主的自觉,难担大任。”
      方乘风撅撅嘴,“谁规定了做教主就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还瞧顾惜朝一身读书人的酸腐呢!他若做了教主,大家都会觉得很闷的,以后可没好日子过喽。”
      方无波作势又要打他,“你竟以为你能服众么?教中那么多人,除了几个亲信,赵德芳之流,跟着你吃喝玩乐,还有多少人看得惯你?”
      方乘风乍舌,“这几年上我力排众异撤了四堂酷刑,收归各地残部,经营粮草,开办钱庄米庄,教中新设三十六州分舵,这样的功劳还不够?”
      方无波望天,“你还真好意思把这些功劳都我自己头上揽?头一件事你靠撒泼耍教主威风硬办下来,公堂是没有了,私刑却仍是免不了。还不是萧堂主重新定了一套家法?我知道你的心肠是好的,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余下的,你除了在教主宝座上动一动嘴,真正去办事的是谁?”
      “厄……这个……”
      “青龙堂主武艺超群,侠肝义胆,却不能兼济天下;白虎堂原属意谢寒江,现在等于空缺;朱雀堂主不问世事,潜心研究的尽是毒药机关;玄武堂主倒是个实诚人,可惜性子太弱,一向人云亦云,做不来大事情。几位长老年迈,除非教中头等大事,否则不予干涉。你有没有询问过顾惜朝是如何将这些事办下来的?莫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一一要过问。单是他甫一入教,不能服众,而要将手底下的人都为他所用,便是一门大学问。他原不是个曲意奉承之人,难得知人善任,不屑经营商贾之道,却能慧眼识人,大胆力拔能者当之。这些年里他已经培养了一大批亲信,偏又是个生性淡漠之人,与属下走得不近以避笼络人心之嫌,教中多位长老对他早赞许有加。我原本的意思,要将护教右使的人选早日定下,用以牵制顾惜朝,如今年轻一辈的教中子弟,哪一个能与他相当?他那样一个风度翩翩之人,日日里在教中走动从来只穿那一身青布袍子,有一次朱雀堂主还刁难他,问他为何不像其他教中子弟那样着白色。”
      说到这里,方乘风先“噗嗤”一声笑了,“这个事是我准的,我瞧他穿了白衣,倒把我给比下去了,是以就让他作一副书生打扮,反正他也乐意。不过他现在着中衣都是白的,也算遵循了教规。”
      方无波瞪了他一眼,“别叉开话题,听我说完。饶是在教中处理各地事务就够他忙的,有时候难免要亲自出门督查办事,他练魔功不能见天光,带了那口棺材来去奔波,有多凶险,你不知道吗?”
      方乘风见她语气中满是佩服和赞许,不由道:“姐姐,你一向不与人说你的心事,我都看不出,谢寒江和顾惜朝在你的心里,谁的分量更重一些。圣女,或者成教主夫人,或者如朱雀堂主,侍奉终身,有取而代之者,再退居教中,并代行长老之职。”
      方无波抬头看看金盘似的满月,摇摇头道:“你刚刚不是都替我说了么?一个有心于我,却不屑入教,一个有心做教主,却无心娶我,他们有千般好,也断不能做我的夫君。我的心里,最重的,是我自己。”
      “那我呢?”
      方无波将手按在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幽幽地叹一口气,“爹爹殉教那一年,我与你尚且年幼,在萧堂主掩护之下得以逃出生天,我们的兄弟姐妹都难逃一劫。我以为数十万铁甲,轰动朝野,我们定能东山再起,到头来,国破家亡,连杀我们的皇帝自己都成了阶下囚,境遇还不如你我。是以,我们生于乱世,不是为了报私仇,而应胸怀天下,以教义为旨,泽被苍生。至于你,你若争气,我便辅佐你,你若不争气,你是我弟弟,届时我必得保你一命,其他的,不作保证。”
      方乘风扫了一眼肩头的纤纤素手,莞尔一笑,“行军打仗建功立业,我还真不如顾惜朝。我想出门去办点别的事,办一些顾惜朝都办不了的事,需得有趣才行,否则你让我做这教主,我也不稀罕。天天里在你眼皮底下也颇不自在,我且逃家一阵逍遥一番,总之,我们江湖再见吧。”说着脚步轻盈,已经一路奔至门外,见莫非支着下巴坐在台阶下,他一蹦上前,拉起莫非的手,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方无波眼见着他一溜烟似的跑了,愣了半天,等回味过来差点气背过去,她原本不过是吓唬吓唬他,哪里知道他还真敢来这一套,一时间倒手足无措起来,难不成真把教主大人给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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