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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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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是历代帝王办公之所,几经拓广修缮后,已成了集安寝、议政、办公为一体的内居所,俨然有小朝堂的影子。
听起来像是皇帝的私家会所,但是谁都知道,若是帝王单独在此召见,准时你犯了什么事被抓住小辫子了。罗和通心中惶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三呼万岁。
楚承德坐在上位,看着罗和通,眼底讥讽之色渐渐涌起,他问道:
“国舅一来就行了这么大个礼,可折煞朕了。”
罗和通又将身体伏低了几分,整个人趴跪贴着地板,颤声说道:“陛下威加四海,老臣不过是行礼而已,算不得什么。”
“哦,起身吧,国舅。”
“是。”罗和通心思活络,短短一瞬间就将今日之事在心底琢磨了一遍,确认毫无纰漏后,心中大安,说道:“陛下脸色这般憔悴,可是还在为长公主之事伤怀?”
“嗯。”
“节哀啊陛下。”
“国舅,公主逝世,你要我怎么节哀。”楚承德一手支着脑袋,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又该怎么向远在边关的皇弟交代?”
见罗和通神情呐呐,楚承德叹了口气,说道:“国舅,抛去君臣身份,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有些事,与其他人不好说,但是只有你,能诉说一二了。”
罗和通赶紧说道:“不敢,皇室之事,老臣怎敢妄自议论,不过是忧君所忧罢了。”
“我可真是命苦,手足同胞一个个离我而去,现如今也只有皇弟了,你说我威加四海,可是这些荣耀若无人共享,我身站九重天又有什么乐趣呢?”
“陛下……”罗和通赶紧低下头,慢慢说道:“七公主走后,我也常常在想,我这辈子兢兢业业,挣得一份好基业,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于我来说已是毫无意义,那我人生的意义又在哪?”
“孤家寡人的滋味,朕感同身受。幸好,我很快就能为长公主报仇了,七妹也是因为那几个乱臣贼子叛国通敌才会逝世,到时候也能为七公主报仇,国舅就安心吧。”
罗和通楞了一下,接着大喜,连忙问道:“他们招了吗?”
“早就招了,可惜是个小喽啰,知道的不多,朕说的报仇并非是惩治几个不入流的玩意儿,永安王已接令,不就会将会大举出征,踏平北戎,这才算是为我大楚的两位公主报仇雪恨。”
“陛下!”罗和通像是被楚承德的话语所感染,他浑身颤抖,立马跪在地上,高呼:“扬我国威,大楚必胜!”
而后,他又巍巍颤颤站起,犹犹豫豫说道:“只是北戎兵强马壮,这样强硬对上,会不会对我大楚不利,老臣认为还是稳妥为上。”
楚承德摆摆手,说道:“你想到的我们也都想到了,前几日永安王截获了北戎来往的密函,密函透露了他们的作战计划,所以接下来我们准备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国舅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当真!永安王不愧是大楚栋梁,当真是气运盖天,上天眷顾,相信在永安王的带领下,大楚一定长治久安,万国来邦。”
“承国舅吉言。与国舅一番谈心,朕心里好受多了,朕想一个人静静,你先退下吧。”
“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许久,林渊抱着孩子推门而入,楚承德起身问道:“他什么表现?”
“笑着出门,转过身脸色就阴沉下来。”林渊冷哼一声,说道。
楚承德想从他手上接过孩子,林渊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摇头。
“不要吓到他。”
楚承德觉得好笑,脸上阴云尽散,捏起孩子的手逗他:“宁儿,舅舅给你娘出气,好不好?”
“大舅舅,出气,出气……”
林渊突然说道:“我该走了。”
楚承德点头,对着孩子挥挥手:“下次再来玩啊。”
孩子笑眯眯挥手,被林渊抱着飞出皇宫,他看着快速倒退的屋顶,惊奇不已:“小舅舅,你飞得好快啊。”
林渊抱着软乎乎的孩子,心中一片柔软,他柔柔一笑,问他:“宁儿要不要学?”
“我要,我也要飞。”
“那我给你介绍一位好老师,让他教你好不好?”
宁儿奶声奶气问道:“是谁啊?长得好看吗?不好看,我就不学拉。”
林渊问他:“你要多好看的?”
宁儿小手一拍,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要跟舅舅一样好看。”
“他呀,比舅舅还要好看……”
远在边关的卫蕴之突然打了个喷嚏,大喊:“是哪个混蛋骂我?”
说完,他得意一笑,嘿嘿说道:“肯定是林渊想我了。”
“小卫将军,你去哪?咱们不是还要赶路吗?”
卫蕴之冲着后面挥挥手:“你们先走,我去写封信就来。”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边人给拉住了:“你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小卫将军那轻功你又不是没见过,待会咻咻咻的,一下子就追上我们了,你担心个什么劲?”
“哦,也对哦。”那男子挠挠头,便将担忧抛诸脑后,扬起了马鞭,驾马快速往前奔去。
半个月后,当朝国舅罗和通在睡梦中就被绑到金銮殿中,他迷迷糊糊间,见楚承德站在上面,满身威势,仿佛九天神仙下凡一般凌厉逼人,硬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惊醒:
“陛下,这是怎么啦?”
“国舅醒啦?”楚承德看着他,满脸的讥诮之色,他冷哼一声,说道:“让你死个明白,你看这是什么?”
他随手一扫,书桌上的纸张便被内力包裹着飘到罗和通面前,这一手功夫着实漂亮,罗和通却没心思去欣赏,他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顿时瘫痪在地,满眼绝望。
突然,他跪趴在地,大喊:“陛下饶命啊,老臣……罪臣只是一时想不开,请看在臣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命啊。”
楚承德摇摇头,凉凉说道:“国舅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看看你身后是谁。”
顺着楚承德的视线,罗和通赶忙转身,就见一个雪白的身影慢慢走近,等他看清那张脸后,忍不住高呼起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边关吗?”
林渊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国舅别来无恙。”
罗和通看看楚承德,又看看林渊,终于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一切都是局!你们在算计我!”
楚承德慢慢走下台阶,悠悠说道:“国舅皇亲国戚,享无边富贵,怎么就要叛国呢?就算北戎取代我大楚,你荣华富贵也不一定比现在更多,难不成你是想当皇帝?可是你都没有儿子,又都甲子岁数了,想来皇帝也不是你所求吧?所以朕想不通,你所求究竟是为何呢?”
罗和通自知大势已去,反倒是冷静下来,瘫坐在地上笑笑不说话。
楚承德又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迹可循,但是偏偏你,我就想不通,你出卖大楚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很好奇你的动机。毕竟打听粮草动向费钱费劲吧,一个不好就会遭来杀身之祸,而你不但打听到了,还能往外传递。国舅,朕可以问个答案吗?”
“哈哈哈——”罗和通突然狂笑起来,他说:“楚承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说。”
楚承德看了林渊一眼,继续开口说道:“你如果是想替你女儿报仇,觉得是我们害死她的话,你大可冲我们来,这样我们或许会认为你只是报仇心切。可是七妹的死证明,你并非为端贵妃报仇,不然你不会害死七公主的,对吧。”
“你们懂什么?欣然她,欣然是你们害死的,如果你们不把她嫁给那人渣,她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你是在给七妹报仇吗?”楚承德觉得好笑,说道:“所以你报仇的方式就是,将情报送给那些害得七公主自杀的外敌?这种报仇方式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说真的,以后你到了黄泉地府,你罗家先祖问你,‘哎,我孙女你给报仇了吗’?你说报了,你先祖问你怎么报的,你说我通敌,你说你先祖是会觉得你正确至极,还是愚蠢至极呢。”
“你懂个屁!”罗和通突然疯癫起来,冲向楚承德,却被他轻轻的一掌拍飞,摔倒在地。他红着眼睛,瞪着楚承德,又怒瞪林渊,恶狠狠说道:“楚承德,楚林渊,我今天落你们手里,是我棋差一招,但是你们也别想好过,北戎的铁骑终会踏上这万里山河,取代你楚家江山。”
他本是农家儿,于市井中摸爬长大,为了生活,他什么事没做过。一朝得势平步青云,见识到达官贵人的光景后,那段衣不附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便成了自卑又自傲的他不愿提及过去。
只是年少时候养成的习惯,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别看他平日里装得比谁都知情达理、气质高华,此时被逼上绝路,伪装了几十年的面具终于裂开散去,粗鄙之语不断说出,再无一分当朝国舅的风采。
“楚林渊你既然也在这里,那我的计谋恐怕是失败了,不过没关系,弄不死你,弄死你们舅舅也算赚到了,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一手吧。北戎早就布置好一切,就等着南下了。哈哈哈——”
林渊脸色一变,喃喃道:“嘉陵关……”
“王爷果然聪明,从前我就说,你比楚承德更适合帝位。”罗和通桀然一笑,阴恻恻说道:“不过你知道又如何?就算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怪就怪,你们发现的太晚了。如果是在去年,你们大军刚出发的时候,甚至年后大雪封山的时候早做准备,或许还来得及,但是现在,你们看,冬雪渐融,北戎布置了了一年,主要兵力强攻,很快就要击破嘉凌关了。”
见林渊满脸担忧之色,楚承德叹了口气,问他:“我们君臣一场,相处也算融洽,朕也从未因端贵妃之事迁怒与你,反而事事倚仗你,所以国舅,能好好说话吗?”
这声“国舅”一出,像是勾起了往日相处的日子,罗和通浑身一颤,随即闭上眼睛,慢慢开口,声音是从所未有的酸涩:“陛下,我也曾想大楚好好的,也曾想过辅佐于你,共创太平盛世……可惜造化弄人啊。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你说。”
“以前有个少年,出身并不好,谁都看不起他。幸运的是,他隔壁住着个穷酸秀才,在他教导下,他慢慢学会了舞文弄墨,且文采不错,年纪轻轻就得了功名。后来他被权贵看上,娶了权贵的女儿,又生养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终于是挤进了权贵的圈子里,可是他很不开心。陛下,贵妃又怎样,权倾朝野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赔钱货?进了宫生了公主也是赔钱货。”
“皇上,我这几十年来兢兢战战,整晚整晚梦见我的父亲,就见他拿着扫帚狠狠敲在我背上。他是干农活的,手力大如坠钟,敲得我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一边敲还一边骂:‘我养你有什么用啊,连个儿子都生不出的废物,我老罗家的根就断在你手上了’。醒了我还得当做没事人一样陪着笑,连一丝丝绝后的不满都不能流露出来。我不敢纳妾,不敢劝那女人生多一个儿子,我连别的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人人都说我是痴情人,可是我想要儿子啊,我就想传承香火,我有错吗?我不想绝后有错吗?”
“这跟你叛国有何关系?”林渊冷声问到。
“王爷不要急,我尽快就讲到了。”罗和通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那一天。那时候北戎还没联合,各部落与大楚的关系还算融洽。有一次,他们来京贺岁,我一眼就看到了伺候在雅达女眷身边的那个侍女,那是我第二个女人。八年前,她随雅达部落南下,我俩又重逢了。她跟我说,她生下了我们的儿子。那天真的是,我都欢喜得跳起来了,哈,我有儿子了,我有后了你知道吗。可笑的是,别人都以为我是因为我女儿被荣封为贵妃而开心。”
谁不这样认为呢?喜怒无常的暴戾君王,被一介宫妃拿捏得死死的。
宫内谁人不知,婉贵妃最最善柔情蜜意,如同温温柔柔的无害小白兔一般,最得帝王心了。
每次帝王一怒,底下人提心吊胆之际,她就会走出来,柔柔说上几句,无外乎是“陛下,您生起气来可不得了,您一生气我就心情不好,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只顾着心疼您了,您看我这样受罪的,就不能也心疼心疼我,不气了好吗?”,就能将暴怒的帝王从爆发的边缘拉回,平息怒火。
她将帝王的心拿捏得死死,连带着罗家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荣封贵妃之际,又有谁不羡慕罗和通呢?
“婉儿心气高,野心大,跟她母亲一样是个厉害的人,但是可惜啊,终归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呢,都喜欢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皇帝对她宠一点,她当真就陷了进去,竟想把我所做之事告诉楚正文,你说我怎么可能看着他坏我好事,于是,我杀死了她,我杀了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楚承德大呼一声,看向了林渊,两人眼里都是掩盖不住的惊愕。
对于罗清婉的死因,其实之前他们也猜测许久,有怀疑苏怜趁机弄死她,或者是宫里哪个有仇怨的人私下动手,甚至还疑惑是楚正文自己快不行了所以灭了婉贵妃陪葬……
只是猜来猜去,都没想到会是她亲生父亲害死了她。
“我知道我罪无可恕,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清我的罪孽,可是我的这颗心,安啊,真的太安了,我在底下见到列祖列宗的时候,终于可以挺起腰板说:我有后了,我不再是罗家的罪人了。”
楚承德有些无语,他与林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不认同,不过已经撬开了他的嘴,两人便不作声,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还有王爷,你们是挺厉害的,比你们无能的父亲厉害多了,可是你们依旧粗心了,你们只考虑到和我接触的人,包括青楼的雪兔。”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一朝爆发后,罗和通便忍不住那倾诉的欲望,滔滔不绝说道:
“可是你们知道她为何叫做雪兔吗?你们可曾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兔子?想必现在埋藏在兔子里的情报已经送出城去了,你们怎么追都追不上了。我知道我活不过今晚,但是不久后,我的儿子将会率领大军踏入军师,那时,他将会是一代开国将军,加官进爵,衣锦还乡,让我罗家的血脉代代相传。而你们,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我就在下面恭候大驾了!”
将罗和通压下去后,林渊急切开口:“皇兄,我要去边关。”
“我知道你心急,你放心去吧,宁儿有我照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