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3、三、真田广之

　　泷田洋二郎来酒吧找我的时候，才一杯酒下肚而已，所以还清醒得很。
　　他还是老样子，带着眼镜假斯文。
　　“剧本看了吗？”他一拍我的肩坐了下来。
　　“嗯。”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阴阳师》的本子，看是看了，可说实在的，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希望我出演的那个角色，是剧中的反派，从剧本上看，不算出彩，完全是主角的陪衬。
　　大概看出了我的意兴阑珊，泷田靠了过来，“我知道演这个角色是委屈你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给我压场，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你就当帮帮忙吧！”
　　“你的几位主角都是偶像艺人？”我不以为然。
　　“也不全是……源博雅定下让伊藤英明来演，还请了今井绘里子演蜜虫，小泉今日子的青音……”
　　我打断他，“小泉压得住场。”
　　小泉我曾经合作过，她的实力我很清楚。
　　“不是这个意思……”泷田摇摇头，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更合适，“主要是安倍晴明……你的那个角色是他最大的对手，所以我希望两位演员必须得要在气势上势均力敌才好。”
　　“哦？”他这么说倒让我稍稍有了兴致，“谁演安倍晴明？”
　　剧本里的安倍晴明是个面容清俊的优雅男子，按理说泷田该找个清秀和美的男艺人来演，倒也不难找，只不过那种平安时代的古风古韵，一时我还真想不出谁比较合适。还要跟我气势相当？放眼整个日本影剧圈，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你可能不认识，不过，这个人的确给我不一般的感觉。”泷田跟我碰了碰杯，眼睛忽闪忽闪的，“他叫野村万斋，是个狂言师。”
　　野村……万斋……
　　手徒然一震，正喝进嘴里的酒，突然下去得有些缓慢。
　　“之前我没法理解梦枕貘为什么一定坚持要野村出演安倍晴明，不过，见过真人后，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泷田的语意里不自觉流露出赞赏的痕迹，“真田，我知道你更乐于享受自我演绎的快感，可如果遇上个难得一见的好对手，同场竞技一番，不也是一种享受？”
　　“狂言师呀……他能答应出演这种商业电影？”我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一些，可似乎，并不太理想。
　　幸好泷田也没听出什么来，“好不容易答应了。也亏梦枕一直缠着野村说那些告白式的说辞，估计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吧……”泷田忍不住笑起来。
　　“告白式的说辞？”我的眉不自觉地皱成了川。
　　“就是什么安倍晴明就是照着野村的样子写的……每次写小说之前都会去看野村演出之类的……”泷田有趣地说着，“你是没看到，那老家伙居然还在野村面前红了脸……”
　　我轻哼一声，歪了歪嘴，皮笑肉不笑的。
　　“算他有眼光……”
　　下意识说出的话立刻引来泷田的侧目。
　　“你认识野村？”他似乎很惊讶。
　　“是出演过《乱》的那个野村吧？”我模棱两可地答着。
　　“对，对！就是他！”泷田兴奋了，“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他缺少影剧演出经验，后来才发现他十几岁就演过黑泽明的电影……被‘电影天皇’教导过的人啊，我真是瞎担心了！”
　　我笑笑，一仰头又是一杯酒。
　　“怎么样？来演吧！”
　　“看档期吧。”我站起身，懒懒地抓起外套，“今天你请。”
　　“要走了？这么早？”
　　可不是么？通常这个时候我的夜生活才开始呢……人人都知道。
　　“明天还有工作。”
　　泷田点点头，一脸了然，“要我送你吗？”
　　不过，也人人都知道，真田广之对待工作从未有过丝毫懈怠，甚至比任何人还要付出更多。
　　“不用了，你再坐会儿，我打车回去。”
　　外面幽冷的空气将我从恍惚中带出来，抬手叫了车坐了上去。
　　报了地址，是我现在的住处，也是我离婚后一个人生活、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门灯是亮着的，这是我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进浴室清洗，却像个肮脏懒惰的老头子一般直接扑倒在床上，闷头睡着，一动不动。
　　直到呼吸不畅带来的窒闷感实在令我难受了，才稍稍侧出脑袋。
　　视线所及之处，柔和的床头灯下，放着一本薄薄的相册。
　　伸手拿了过来，我支起上身，并不急于翻开，默默看着相册封面，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仿佛又看到了伦敦灰蒙蒙的天，游走于泰晤士河畔的黄昏，赶场似的奔波于各大剧院……那是多久以前？
　　这两年，因为参演英国皇家剧团的舞台剧《李尔王》，还有之前蜷川幸雄导演的《哈姆雷特》，我已经在伦敦住了很长时间。可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属于伦敦的这一切。
　　所以……
　　终于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我重重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目光再没能移去。
　　照片上，一个人背靠着树坐在草坪上，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长裤，头发长及脖子之下，是自然卷的状态，轻仰着下巴，微眯着眼睛，唇角带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脸上似乎还荡漾着淡淡的红晕……乍看的一瞬间，有种雌雄莫辨的秀致，可再仔细一看，那人的眉梢眼角明显都透露着不同于女子的坚毅和刚强。
　　那是一个清秀的男人。
　　不……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孩。
　　……
　　“武司，笑一笑。”男人举着相机喊。
　　“不要，这样拍照太傻了！我不喜欢一本正经地拍照。”坐在草地上的男孩一脸不合作。
　　“怎么样才算不一本正经？”男人问。
　　男孩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嗯……广之在草地上打个滚吧。”
　　“啊？！”
　　“哈哈哈……广之你真可爱……”
　　男孩大笑起来，刹那间，满天的阳光骤然聚拢到他脸上。
　　男人叹了口气，扔下相机，猛扑过去，在男孩小小的惊讶中吻上了他的唇。
　　……
　　“呀！忘了拍……武司，再笑一个吧？”
　　“不……”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可羞意未退的脸却轻轻扬了起来。
　　男人不失时机地按下了快门。
　　……
　　手指轻抚上照片中人的脸，突然，觉得胸口莫名的疼痛。
　　“至少那一刻……你是幸福的吧……”我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