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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甜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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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月名下的那间铺子挂了个极其难看的牌匾,写着“归来”。
铺子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有一树仿佛一年四季都盛放的白色梨花从青石色的围墙内露出。
“为什么叫归来啊?难听还和我撞姓。”
归辰仰头看着那块牌匾,不太满意。
“你不是姓李吗?”
“你说什么屁话,我又不叫李归辰。”
“行……”
帝月不和归辰胡搅蛮缠,手指一动解开了门上的锁印。
刚刚踏入大门,鼻息中流入一股檀木门的香味,随后木香又被一盏香炉中冉冉燃烧的香薰给盖过,熏香燃得正旺,比归辰身上的异香更浓烈。
“你这铺子怎么没人?”
“不需要。”
帝月收拾出了一个地方让归辰坐,本来也不是个正经铺子,四处陈设铺满了灰尘。
“你先坐一会儿。”
帝月安排好归辰,抹起袖子往后院厨房去。
“你这崽子怎么这么惨,真还要自己下厨啊?”
帝月转头给了归辰一眼睛,归辰识趣地闭嘴了。
忙活了一阵,归辰饿得肚子都叫唤了几轮,他抬头准备扯开嗓子喊帝月,一抬眼便看见从窗边筛漏下的花枝形状的阳光里走来的如画少年。
窗外的白色梨花一片夭夭,帝月端着盘子穿过花影重叠,走到归辰面前。
归辰看帝月绑着袖子,脸颊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屑,这个乖巧的样子和之前眼里含刀的人完全无法重合。
视线从帝月身上移到他手里的盘子,前胸贴后肚的归辰差点激动地落下眼泪。
“……你捯饬半天就做了个这个?”
藏青色的小碟中盛着一块月牙色的糕点,一股甜糯的果香伴随着清甜的面香扑面而来。
好看是好看,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帝月满眼阴沉地看着归辰,显然是在说爱吃不吃,不吃滚。
“那你想吃什么?”
归辰心里想着肉包肉饼酥肉丸,辣面麻粉手撕鸡,但转念一想好歹是这天可怜见的小鸡崽的劳动成果,几番思想斗争后,归辰败了。
“就吃这个,挺好的。”
“?”
有病,那你刚刚吼我做什么。
帝月重重地把盘子砸在归辰面前的小桌上。
归辰悄悄抬眼瞄向帝月,从他阴沉着脸色中看到一丝被故意掩盖的清朗,分明是凶狠地瞪着自己,眼底却像是藏着一点点期待。
帝月看着归辰咬了一大口,似阳下木棉般绚烂的眼里瞬时光辉点点。
“怎么样?”
帝月等着归辰夸他。
“勉强能吃吧。”
归辰嘴里包了一嘴,“泥尊的八扣率到唔家当厨只吗?”(你真的不考虑到我家当厨子吗)
“再提这个,我保证你会把吃了的全部吐出来。”
帝月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归辰鼓着嘴看着帝月,当着他面又塞了一块进去。
帝月自己都不相信他现在还能不动杀心,或许是环绕在归辰身边的那道异香有安神的效用?
“你喜欢做点心?自己怎么不吃?”
归辰吃完第五块后不再拿了,他没那么嗜甜,一方面是给帝月面子,一方面是这小点心做的确实挺不错。
“我喜欢看食谱,但不喜欢吃甜的。”
帝月给归辰解释道。
刚好树下有一阶桃木制的木台,够坐两个人,微风吹过的时候点点梨花散落进茶杯,透明的茶液中倒映着湛蓝的天,溢满了梨花的味道。
“哈哈,我之前听人说过一嘴,说你们黄泉有个死孩子像个小阎罗,吃人不吐骨头,而且他杀人前会逼着别人吃他做的点心,因为他自己吃不成甜的……哈哈、哈......”
归辰说着说着,觉得嘴里包着的点心突然就不香了。
这个传说里的小阎罗,怎么还挺像帝月的呢……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帝月,咽了咽口水,咕噜了一声:
“你说,巧不巧?”
帝月故意使坏似的眯着眼笑得特别灿烂,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巧,说的大概就是我。”
归辰攒了十七年的鸡皮疙瘩全部落地,他朝后挪了两屁股,“我吃了五块点心,是不是要被你厚葬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帝月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他故意将“救命之恩”四个字咬得很重,这一句话吹在归辰颈窝,吹得他寒毛乍起。
“哈哈,希望如此。”
哪怕噎得慌,归辰怕被帝月厚葬还是吃干净了最后一块点心,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因为黄泉的人都不待见你,你才被迫沦落到我们混沌伊甸开个这小铺子?”
“是我不待见他们。”
“行,”归辰一哂,“那你待见我们混沌伊甸吗?”
“不讨厌。”
帝月抬头看天,傍晚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浅浅淡淡的琥珀色月牙,正好镶嵌在天空远处深蓝色与落日色相交界的地方。
归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月亮。
“我想也是,黄泉之域连月亮都没有,唉,丑不拉几的确实没什么好住的,我们混沌伊甸虽然穷了点,但景色还是好看的,很适合养老颐养天年,比如你可以先当个厨子…”
“嗯?”
帝月抬眸,归辰嗐了一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我看你也不弱啊,老被人陷害,是自己不想活了?”
帝月没有吭声。
归辰继续道,“或许黄泉之域是没有让你好留恋的了,但九州天下广袤,山高水长,我吧,觉得就算让我活一千岁也看不尽天下华光。”
帝月依旧没有吭声,但目光相较于他惯有的浅淡散焦的状态有所变化,归辰知道他在认真听。
“讲道理的话,不知君苦不劝大度,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厌倦尘世,你爱死就死,别死我们家就行,但是,”
归辰看向帝月,轻轻说道,“于我私心,我不希望你死掉,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活下去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帝月心里撩起淡淡的波澜,那早已被碾落成泥的坚硬尘土像终于熬过了寒冬,春意欲来。
见帝月半天没回应,归辰心里想,该死的,他也许会嘲笑自己多管闲事。
而且自己这话说得奇怪,分明帝月每次和他见面都是剑拔弩张,但他心底里有一种微妙陌生的悸动,像无数无形的抓手,推着他被帝月那层冷漠狠厉的外壳,以及更深处的不可捉摸所吸引。
“好。”
帝月缓缓应了一声,不知道他是在对于归辰的哪句话予以回应。
“那下次别麻烦我救你了,我这也没那么多宝贝拿来炸,这顿糕点过去,我们两清。”
归辰心满意足地啪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这下算是完全送走了帝月这尊大佛吧?
“两清?”
刚才还心平气和的帝月不知被扎中了哪片逆鳞,他整个人又变得幽深而森寒,像第一次掰着归辰的下巴逼问他的脸从哪里来的时候一样披满尖刺。
“恐怕没那么容易两清。”
“你什么意思?”
归辰警惕地盯着帝月的双手,等着传闻中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只要有召唤神器的动作,他便会抽出血刃,从手腕将它们砍断,然后他会锁住帝月的喉咙,那致命的一刀该从哪里刺下……胸口还是脖颈?
是帝月的话,给他一个痛快,一击毙命。
屋内崩成一条线的紧张气氛猛然被屋外的咕噜噜怪声打断。
归辰朝外面分去一些注意力,帝月双手若无其事地垂在身侧,只有双眸朝大门投去森然的一道目光。
“咚——”
“操!”
巨响和归辰的声音同时响起,帝月朝归辰扑来,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二人躲过那突然从地底扶摇而上的一道小山般的土刃。
“到底是有多想杀你?”
“又来了!”
这次帝月和归辰朝两个方向躲开,归辰一脚踹开大门,朝帝月喊道,“出去打!这都是居民。”
帝月迟疑了一瞬,随即跟上归辰,二人如两道箭矢飞跃而出,干裂的土刃追着二人在街道上刮出风芒阵阵。
“让让,啧——回屋里躲着去!”
归辰一路上踹了几个当街摆摊闲逛的人进屋,他所过之处立刻被那遁在土中的偌大土蛇山破灭碎裂。
帝月比归辰稍稍落后一些,归辰来不及把面前俩吓傻的孩子都踹去安全的地方,一把揽起他们,胳膊觉得有些抱不住,情急之下朝帝月扔去了一个。
“给我接好。”
“……”
帝月略微有一瞬不知所措,习惯性地想把手里的孩子扔掉,归辰适时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忍了忍找了个窗户才把小孩儿塞进屋里。
“尊老爱幼,积善积德你知不知道?”
归辰把自己怀里的孩子也扔去安全的地方,像是教小孩一样将自己积德的好方法教给帝月。
“算你的,我不需要。”
帝月顿了顿,回头看了眼穷追不舍的土蛇,“你打算引去哪里打?”
“打?关我锤子事,你自己解决。”
归辰啧了一声,又道,“大肆驾驭魔兽,不知用了什么肮脏方法,我看这人你也不用留了,用他的骨灰放烟花,照亮四方算了。”
二人已经逃出城镇人烟之地,来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荒地,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混沌伊甸和黄泉之域的接壤处。
“你不打它跟我一起跑什么?”
“我得把你俩都引出来,别在我家地盘搞事!毁坏公物,没爹没母!”
“哦……”
帝月猛地一刹车,“这儿总可以动手了吧?”
“再远点,最好能去黄泉之域……”
身后的巨兽突然猛地钻入地下,一种轰隆隆巨响后不见了踪迹,归辰话音未落,那巨虫便拔地而起,直接将他们二人顶上半空,电光火石之间,巨虫的身体又如山脉,将二人分开,变成坚不可摧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