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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三十八章 一局棋 ...

  •   如果输了天下,赢得你……

      【160】

      司徒空对情调的偏执到了一定境界,好比特地为皇乙轩安排了和式的房间,让他能感觉像在家里一样,而且穿着和服也不太方便坐太高的椅子,爬太高的床。
      这一天晚上,和式房间里的风光无限风雅,司徒空忽然来找皇乙轩,搬来黑白棋盘一丝不苟地安放在桌榻上,说:“我猜你应该睡不着,怕你闷得慌,想来你应该会下围棋吧?我小时候经常下,不过很多年没碰过了。怎么样,有兴趣切磋一下吗?”
      政治家说话就是体面客道,表面上怎么听都是为对方好,皇乙轩心底冷笑,总以为司徒空一定又有什么阴谋。
      司徒空又道:“你放心,棋盘我也会碰,黑白棋子由你先选,还有这壶碧螺春我也会喝,茶杯也由你挑,无论哪里,我都不会蠢到下毒害自己。我只是单纯,想邀请你和我切磋一下棋艺而已。”
      无论是用词,还是口吻都无懈可击,礼貌、内敛、含蓄、深意……司徒空仿佛是个从政治家的模子里塑造出来的男人,精细到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被完美刻画,因而理性得让人感到害怕。
      每一分钟都在计算得失,每一秒钟都在勾画利益的蓝图,靠近他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如果可能,皇乙轩真的很想让七戒永远不要接近这个男人,可惜偏偏,那个傻瓜就喜欢往火坑里跳。

      靠着格子窗的桌榻,皇乙轩和司徒空一人一边在围棋盘两端坐下,两人的姿势都端正而优雅,司徒空刚刚出浴,身上裹着浴袍,发丝还沾了些水迹,因而波光粼粼似的;皇乙轩还是一身素白的和服,长发披散,脸色略有些苍白,在司徒空面前像个全副武装,将自己用冰冷的壳子包裹起来的伶人。
      这一幕画面顿时产生了时空穿越的效果,仿佛是那个文人雅士盛行的年代,两人在月下酒涧对弈,心无旁骛。
      司徒空亲自给皇乙轩看茶,皇乙轩勉力让自己放松一些,而后选了黑子。好像是刻意与彼此的气质相反,司徒空使用了白子。
      无声的几个来回之后,司徒空说道:“我收到西北边疆的战报,安煜国屡屡战败,这场仗可能很快可以结束了。此外,尹正写了封信给我。”
      皇乙轩手中的棋子在半空停顿良久,才清脆地落在棋盘上。司徒空预料到他这个反应,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于尹正会给他寄信,司徒空心里也存在了不少疑虑,尹正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会喜欢干此类繁琐的事,但是那封信他反复读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信里简略概述了一下战况,还说到他和夙在集中营养伤的事,特别提了夙在集中营颇受女护士欢迎,这一句让司徒空觉得尤为古怪。他猜测尹正在信里应该是隐射了某些事,可是天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不明说,而故意留下暗示让他自己猜。
      七戒在集中营里遇到了什么事?俊俏的少年受到女性欢迎,这无可厚非,而七戒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大,据司徒空观察,他身边除了霍碧若以外,没什么女性朋友,即便受欢迎,他也认为,七戒不会随便和军队里的女人接触。
      那么,尹正给他写这封信,想表达什么?
      啊啊,虽然他很喜欢动脑子,但讨厌有人故意给他找麻烦……

      他稳稳地将棋子落下,喝上一口茶,才接下去说:“他在信里说到,这个月月末左右应该就会回来,你要不,在这住到他回来?”
      他看着皇乙轩,目光忽然变得神秘而深邃,皇乙轩仿佛在那双冰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期盼,而又惶恐地马上避开:“我不能见他……空夜城主,请您尽量让我回避。”
      司徒空带着几许怀疑,昂了昂头:“哦?皇羽门有什么约束性的规定?”
      皇乙轩冷冷地垂下眼睫,睫毛上仿佛覆了一层冰雾,将自己眼中的情感封冻起来。
      “这样啊,那真有点可惜。”司徒空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他搁在脚边的手机响了,而他没有回避地,就在皇乙轩面前接了电话。
      电话里头说话的声音高亢激昂,皇乙轩辨认出那个声音,愣了一愣。
      碧若……

      “嗯……嗯……先收队,到了辉夜城,再联系我。”电话不长,也就一分多钟而已,皇乙轩识别出碧若在电话里像是简单地汇报了些事,从司徒空淡定的表情来看,事情都在意料之中。
      司徒空放下手机后,继续下棋。他不开口,皇乙轩不知从何问起,只能被动地跟着机械地一次次落下棋子。
      忽然,司徒空道:“你可以吃了我的白子了,已经围起来了呀。”
      皇乙轩愣了下,仔细一看,边角上,自己的黑子确实已经将对手的几颗白子围住了。
      尴尬的沉寂之后,司徒空又笑道:“你果然是那种一有心事,就会全部表露出来的人,一点都藏不住啊。”
      皇乙轩不置可否地呆坐着,冷若冰霜的面容纹丝不动。

      司徒空既而笑了笑,捧起茶杯用盖子慢慢拨茶叶:“那只乌鸦确实挺会飞的,我的人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让他跑了。”
      他心里想到,幸好有先见之明,派霍碧若和何席优去支援,否则不但小鸟飞了,张扬组合恐怕也回不来了。
      即便是这样,还是损兵折将。张亮中了两枪,虽不是重伤,也得躺几天吧,至于杨帆……
      “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司徒空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皇乙轩忧虑地皱起眉头:“碧若……她现在也在为你效命?”
      “呵呵,似乎只有你,对我有那么深的成见。”司徒空轻描淡写地叹道,“碧若和我,到底以前是同窗好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最近在军队里混得不太顺,我能提拔就提拔一下,举手之劳么。我也希望大家能冰释前嫌,和睦共处,这样,七戒也能比较安心。”
      司徒空抬头对皇乙轩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那笑容就像阳光一样耀眼,却虚伪不实,皇乙轩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
      “只要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很高兴了。”虽然是多余的话,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口,面无表情的,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

      和式的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格子窗外吹进徐徐凉风,将夏季夜晚的沁凉带入房中。古雅的灯座别有风情,仿佛他们俩相识许久,经常会这样对坐切磋技艺。
      司徒空再喝过一口茶之后,用低沉的声音心平气和地问:“到我这边来吧,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就目前的局面来说,无论是碧若、尹正,还是七戒,你都不应该和他们站在对立面吧?皇羽门如果有什么规矩,能帮你的也只有我。连相柳……他能帮你摆脱困境吗?而且,你也没有什么理由站在他那一边吧?”
      皇乙轩没有回答,有人说过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而通常来说,自己不会这么认为。他身为皇羽门的主人,自然就站在皇羽门的立场,然而司徒空说中了他的死穴。
      “哼……”他咬一咬牙,冷冷地说,“司徒空,你好狡猾。”
      司徒空微微笑着,厚颜无耻地坦然承认:“你们不都叫我狐狸么?”

      “司徒空,”皇乙轩沉静的声音在屋子里悠悠荡漾,轻柔却冰冷,不过明显是比刚才少了几许锐利了,“每一个人对你来说,就和这棋盘上的棋子一样么?用来吞食别人的棋子,占领领地,必要时即使牺牲掉一些也在所不惜。”
      他指尖夹了一枚黑色的棋子,眼神空洞无神,看着棋盘上的黑白,眼底闪过一丝凄凉。
      黑与白的世界,他认为司徒空将人就如同这棋子一样区别得非常明确,可以让自己使用的有价值的人,以及必须去清除吞灭吃掉的敌人。
      司徒空笑道:“就算是手里的棋子,经过精心勾画计算,也总会投注一点感情吧。比如说在这个棋盘上,也会有我怎样也不舍得割弃的,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领地。赢下棋局,是为了最后能在棋盘上留下越多的,属于自己的白子。”
      皇乙轩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深深的笑容,忽而感到这个人的双眼,那种剔透的富有水晶质感的浅蓝色,似乎也有那么点温暖和亲切。
      很不可思议,这个利益至上的男人,竟也能有如此这般富有人情味的眼神,忽然让人很想跟他说许多许多的话。如果只是虚伪的笑容,应该无法触动心弦才对。

      【161】

      皇乙轩的身体到底大不如前了,水土不服外加几个晚上失眠,棋下到一半忽然就病倒了,而且高烧来势凶猛,司徒空于是很不厚道地半夜三更把明大医生请来照顾病人。
      明大医生大脚踏进房间就声势浩大:“NND,司徒空,将来你和那小子亲热时,别怪我半途打断你们!说什么万一我不来,就解雇林娜!你狠!”
      司徒空自然是了解林娜很重视自己的工作,才故意这么说的。不过林娜最近应该在养胎,要亲热也干不了什么实际的,司徒空认为自己很有道德心了。
      “我现在身边没什么信任的人,你辛苦一下吧。”司徒空用颇为温和的语气缓和了明的怒怨,然后离开皇乙轩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书房中,他没有睡下,坐在书桌前摸了会电脑,了解了各大媒体乃至私人小BLOG等各方对西北边境战事的报道,信息量不大也不会精准,可他还是从中看出了疑点,陷入沉思。
      前线的战况报道会隐藏大部分的详情,尹正的信里也说得很含糊。这几天,有关安煜国节节败退的情况让他很在意。以他对安煜国国力以及军事储备力量的了解,战争应该会拖得更久一点,何况幕后还藏了个南王迦罗,他不可能对这样的战况袖手旁观,原本,司徒空的预测是两军陷入绝地死战,弹尽粮绝之时,他会向军方提出采纳他手中掌握的秘密武器,到时候他父亲也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平定边境战事。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不尽如人意,安煜国的败退虽然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时机比他预估的早了,反而成了对他不利的条件。
      他隐约觉得,自己对战况的把握又失去了主导权。
      尹正在信里说,他近期接到了军部的晋升令,如今已经升格为准将,并且被提拔为十一师指挥官。司徒空可以理解为,他在夙的帮助下,战功累累,无往不利,可是,七戒的个人作战能力虽强,但指挥战术方面经验不足,充当军师似乎还不够格。
      是什么力量,以他看不见的方式潜藏在其中,让安煜国溃不成军?
      难道……

      冰蓝色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一条细细的,像刀刃那样寒光逼人的缝隙,就在司徒空觉得自己很快要想出答案了,他的手机再度响起,打电话来的是他的父亲,司徒静王!
      “爸爸,您这么晚还没休息啊。”司徒空精神饱满地,以最佳状态和父亲打招呼,他的声音一下子达到完美的音质,语调也格外富有感情。
      司徒静王在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淡漠:“嗯,临时会议刚刚结束。”
      “呵呵,爸爸,您这么急着打电话给我,是什么事?”过去,司徒空在父亲面前都拘谨内敛,恭敬而礼貌,不过现在,他常常冷漠地讥讽着,和父亲说话。
      司徒静王说:“墨墨病了,这两天闹脾气,非要见到你才肯吃药,你来一趟首都吧。”
      陷阱?!司徒空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反映,这是父亲的阴谋!虽然不知道父亲把他骗去首都是何用意,又或者准备在他离开辉夜城时,让这里发生什么事,但他更困惑的是,如此显而易见的陷阱,不像父亲的手法,这么容易被看穿,反而让司徒空困惑了。
      “呵呵,爸爸,您想让我去首都,直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父亲,但你难道也不认这个妹妹?如果她就这么病死了,也无所谓?”
      “爸爸,她也是您的女儿,您如果肯放她回辉夜城,我想她的病就好了。”
      “我不会让她回辉夜城,来不来你自己决定。”
      司徒静王手段一向狠毒决断,说完便挂了电话,连一丝余地都不留给司徒空。司徒空在椅子上坐了良久,又倒了杯红酒调解心情。
      原本一石二鸟之计,让皇乙轩投靠自己,让父亲接触对他的软禁,那只老狐狸不会一直缄默不动,所以他依然认为墨生病了是父亲的谎言,首都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他落网。
      可是,这又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事,到底他还是很担心被拘禁在首都的妹妹,好几个月不见,他也很想亲眼确认一下妹妹的安危。
      父亲出招了,他应该如何拆招呢?
      面对窗外的夜色,他沉醉在酒的香甜美味中,轻轻地微笑着。

      

      【162】

      第二天,司徒空果断地乘坐飞艇去了首都,身边的护卫他一个也不信任,如果杨帆在,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是父亲似乎看准了这个时机给他出难题,他索性相信了明大医生的直觉,随便挑了一个保镖跟着。
      这个保镖面目凶恶,看起来就让人很不舒服,而明大医生的理论是,面貌越凶恶的人或许越忠心耿耿,反而是面善之人多奸诈狡猾,听起来总觉得是在变向地讽刺他。
      他的飞艇刚刚在首都着陆的时候,接到了一位线人的报告,说连相柳这天早上离开了首都,十有八九去了莲芝城。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了父亲出手的原因以及伎俩,可惜为时已晚。
      他乘坐的飞艇就在身后爆炸,余波把他震出十几米开外,倒在地上已经基本爬不起来了。潜意识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搬动他,那种感觉很糟糕,他想动想反抗,可惜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大致识别出自己被搬进了某个地方,某间房间,朦胧的意识中,他似乎看见窗户外有铁栏杆,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有人给他打了一针。
      那针应该是麻醉针,能让他安安静静睡上十几个小时的那种,这是他最后思考的问题,接着便陷入了深度昏迷。

      大约五个小时后,莲芝城,林威的别墅里。
      鸦体内的MAR GEART药性忽然增强了数倍,连相柳亲眼目睹了他被药物控制的样子,既而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这也就促使了鸦恢复正常后,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睁开眼,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那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一丝不苟的男人,身上有着浓浓的古龙水香味,年轻人不喜欢使用这种味道,上了一定年纪的男人才会品味偏浓重一些。
      鸦不太喜欢这香味,但是又不排斥。相对的,他的脑子里怀念的是皇乙轩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犹如茶那样的,需要去仔细地闻才能发觉,让人感到安心和舒逸的香味。

      他忽然睁开眼,看见几缕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宽宽的肩头,拥抱他的人穿着深灰色长袖衬衫,肤色很白,他的脑袋靠在对方的肩上,正好落入眼帘的,自唇部到颈部的轮廓硬朗而美好。
      不过这半年以来,他一直看习惯了皇乙轩柔和的轮廓线条,忽然之间,觉得有点不顺眼。
      他抬头,然后就看见了连相柳搁在自己脑袋上的脸孔,漆黑的眼睛也正半垂着看他,两人四目交叠地呆了许久。
      连相柳坐在床头,半边身子靠着墙沿,将鸦整个搂在怀里,那种姿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保护的姿势。
      鸦既而感到浑身都很酸疼,同样的经验曾经在皇羽门时出现过一次,由于从事雇佣兵职业的关系,他对于自己身体状况的熟悉程度是十分敏感的,察觉到自己体能流失很厉害,一时半会即使想动也未必动得了,他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势窝在连相柳的怀中,那一刻真是尴尬得像挖个地洞钻下去!

      很久很久,连相柳都没有放开他,他保持不动的姿势继续窝在这个男人的怀中,慢慢感到不安。
      “呃、那个……相柳可以放开我吗?”
      很奇怪,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环住自己的臂膀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拥得更紧了,好似恨不得把他嵌入身体里,瘦长的手指在他的肩头捏紧了,突出发白的骨节。
      鸦身体依旧没有动,只有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
      林威家的客房乌鸦很熟悉,曾有一段时间来住过,现在房间里很乱,茶几凳子都翻到在地,红酒的瓶子也横在地上,附近还有敲碎的玻璃杯,米色的地毯上是斑斑红酒的湿迹。
      他又瞧了瞧床铺,乱七八糟的,简直就像是刚刚干过那事……
      这么一想,脸颊立刻就热得发胀,“相柳……”

      “你受伤了,”低沉的声音,有着低音贝司那种混浊沙哑的质感,感情冷淡,可是却透着仿佛要刺穿心灵的坚决,重复道,“右边肺部直接被洞穿,还好,是右边肺部……”
      鸦感到说话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你刚才动作太激烈,伤口可能又裂开了,你躺下不要动,我带来了医生,让他们帮你检查一下。”
      像牧师念着圣书上的颂词,连相柳的口吻有种刻意的平静,把鸦放下时也刻意地回避着目光,但是他在床边站了很久,手里拄着一根短杖,衬衫上还有宴会才会戴的领结,鸦注意到他像是从某个宴会上急急忙忙赶来的,所以连衣服都没换。
      连相柳低头看鸦的眼神有点冷漠,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肃使得鸦不明白他的意图。
      “相柳——”
      “你好像已经恢复了……”连相柳再度打断他,接着匆忙离开了房间。
      他的长发在身后飘逸,步伐利落,或许是夏季衣着单薄的关系,鸦觉得他整个人小了一圈。
      啊,半年没见了啊……鸦心里暗暗地想。

      相柳家的医生总不如皇羽门的温柔,鸦在接受检查时暗自苦笑,也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祟吧。
      折腾了大半天后,天色已近黄昏,鸦还是没有安分地躺在床上。他走出卧室下楼,客厅里全是连相柳的人,黑压压的好像葬礼一样。只有连相柳坐在沙发上,姿势端正无匹,闭着眼宛若沉思者,林安依旧像根柱子,安安静静守在他身后。
      林威和梅杜卡显然不在,他们可能在碎的地下实验室,如是想着,鸦走下楼梯,连相柳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这人……有点装模作样的。

      “为什么不在床上躺着?”说起话来还是那股子严厉训斥的味道,鸦缩缩脖子,“林威……他们几个呢?呃,相柳,你怎么会到这来?”
      前一句是装饰,后一句才是重点。他说话不分主次,连相柳却严谨地逐一回答:“他们几个在碎小姐的地下室开会,闪公爵有任务交代。我是早上从东城过来的,有人告诉我你受了重伤,可能保不住命了……”冷漠的眼睛朝鸦这边瞄了一下,“哼,有人故意谎报实情么。”
      鸦看着连相柳嘴边一丝冷冷的讽刺,心里暗自叹息。

      当时在郊野林中,他的枪已经瞄准了对方,距离大概是五百码左右,绝对是必中无疑的目标。
      他开枪的同时,背后射来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所以他和被他射杀的那个人同时倒下,梅杜卡扶着他跑了一段路,对方来了一队支援人马,大概有十多个,似乎是准备赶尽杀绝的样子,可是半途却撤退了。
      对于这一点,他也觉得很奇怪,司徒空为什么会放过他们?

      “闪公爵有什么任务交代?”他转向连相柳,忽然有些咄咄逼人,轻轻蹙起的眉宇散发着战士的英气。
      他对连相柳有一点警惕,而连相柳显然也感觉到了,昂起头轻轻笑着,冷漠中透出讥讽:“有关决定,如何处理皇乙轩的问题。”
      “乙轩?!”惊愕之下,鸦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连相柳深沉的目光投向他:“皇乙轩现在人在司徒空的城主府中。”
      鸦再度惊讶不已,半响后,思量着,忐忑不安地说:“乙轩……难道想投靠司徒空?”

      很久很久的沉默以后,他听到了回答。
      “小妖,你有时候很机灵啊。”连相柳嘴角带着一点笑容,却让人说不清那是讽刺还是感慨,他保持着将双手安放在交叠的膝腿上的坐姿,继续说,“皇乙轩和司徒空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论常理,他是应该站在司徒空那边的,而且和他有密切关系的两个人,都是司徒空的帮手。”
      “你说小正和……”鸦黯然低下头,握住双拳,心里的滋味五味俱全。
      和皇乙轩有密切关系的两个人,的确,怎么排也没有他的位置吧……

      连相柳冷笑一声,沉下嗓子说:“他本来作为皇羽门的主人,顾虑到皇羽门的立场,才会和司徒家族对立,但是这几天,他一直留在辉夜城内阁院,没有回皇羽门。司徒空很擅长攻于心计,你和皇乙轩在一起待了大半年,应该了解皇乙轩这个人,司徒空只要稍加花言巧语,或许他就会动摇。”
      鸦用力努嘴,带着不满的情绪,很直白地说:“我也不希望他被相柳你利用。”

      真坦率啊……
      连相柳闭上眼,不禁想起那些照片,轻轻扯动嘴角,僵硬地冷笑,“你这是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吗?如果他决定和司徒空结盟,你也照样欣然接受?”
      鸦非常用力地攥紧拳头,甚至手在腿侧不自主地颤抖,臂膀上的血管微微地凸起在肌肤上,“我不知道……”他老实地坦白自己内心的矛盾和茫然,如果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在皇羽门的庭院里看莲池,什么都不用去烦恼,那是最好。
      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动,毕竟还有很多问题等着要解决,他不喜欢逃避。

      “相柳,如果皇乙轩和司徒空结盟,你是不是会把他当作敌人,除掉他?”他大胆地,毫不含糊地大声问道,语气铿锵有力,眸神斩钉截铁,像一把□□,有着坚韧的硬度以及劈开巨型物体的锋利度。
      连相柳看他那一鼓作气,不畏艰险的果敢劲头,温温地笑了:“决定皇乙轩命运的人不是我,那个人马上就到莲芝城了,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诶?”鸦莫名地眨眨眼,连相柳沉静地说,“他和皇乙轩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声音,两个人如果站在一起,你可能分不出他们谁是谁。”
      “他……难道是……”
      “他和皇乙轩,是孪生兄弟,是皇羽门原来的继承人。”连相柳讽刺地笑了一下,面容肃穆而深沉,“哼,皇乙轩,不过是他的傀儡。”

      【163】

      司徒空神志恢复清醒时,麻醉剂的效力还没有散尽,所以他躺在床上依然动弹不得。
      那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卧室,连着客厅,整个空间十分宽敞。墙壁是舒适的奶白色,壁灯精巧独特,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他躺的这张床,大得足以能躺七八个他这样个头的人,还有小客厅那边有沙发,有茶几,有一排酒架。
      窗户全部附上了一半的花色窗纸,透过上半截,能看见外面还有铁窗封死。怎么看,这都是间不能让人觉得舒适的房间。
      空调的温度偏低了,由于浑身麻痹的关系,血液的循环一定也非常缓慢,司徒空感到有一点冷。
      他的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滑稽的是,除了内裤,身上没有一丝衣物,胸膛上的导管接着心脉仪表,假肢上绑着无数输液管,他只看到头顶上挂了些瓶子,也分不清各有什么用途。

      “那些是营养液和抗生素,你不用紧张。”
      尽管他没有动,坐在客厅那边的男人还是察觉到他醒了。无悲无喜的沉冷声音,别人无法效仿的素静感,这个男人的声音司徒空一辈子也不会认错。
      他想笑一笑,不过觉得脸部有点僵硬,笑容生涩:“爸爸,我体质从小就很差,抗生素用多了,以后恐怕小毛小病都免疫不了了。”
      客厅那边传来两声男子的轻笑,云淡风轻,还是一样的听不出人情味来:“空儿,你在害怕吗?”
      细细琢磨,他好像听出司徒静王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愉悦,让他打从心底颤栗:“爸爸,您这么突如其来对儿子狠下杀手,儿子怎么能不诚惶诚恐。要是飞艇上的定时炸弹再早一点爆炸,儿子现在就去地府里报道了。”
      “但是你现在,不是好好地躺在这吗?”司徒静王悠闲地打开一瓶红酒,倒了半杯,同样的冰蓝色眼睛里倒映着红酒的色泽,顿时让那双沉静的眼睛瑰丽妖异。
      他年轻的脸庞隐约倒映在玻璃杯上,淡雅的一丝浅笑,旁人无法察觉。
      “半年了,父亲想见一见儿子,不可以?”
      “爸爸的盛情款待,儿子实在受宠若惊。”司徒空冷冷讽刺,眼神忽而冷厉,“只是爸爸既然喜欢见到儿子这样躺着,您不如杀了儿子,找口棺材封起来,以后随时随地,您想见了就打开棺材来看一眼!”

      这话他说得恶毒而狠绝,浓重的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散。父子之情薄如一层纸,捅破了之后令他们之间只剩下针锋相对。从来没有人理解过他们父子古怪的相处模式,过去是犹如君臣相见如宾,如今则似仇人刀光剑影。
      而天下人都想看他们父子闹翻的好戏,尤其是司徒家族那些被压制了多年的宗族势力,他们恨不得看到这对父子相互厮杀,血肉相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司徒空过去曾竭力想维护家族本宗的权势,不让旁人有机可乘,才处处对父亲迁就忍让,但是,他累了。

      “你还在计较我委托相柳找人警告你的事啊?”司徒静王悠悠笑道,言辞中根本就没有一为父亲对儿子的关爱疼惜。
      司徒空心寒,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哼,子弹不长眼睛,您本来计划的是,那一枪瞄准我,上官七戒会替我挡下吧?!”
      他的语气格外重,狠狠逼向他的父亲。如果不是现在动不了,他会扑向父亲,揪起衣领来质问,甚至还可以试一下,拗断父亲的一只手臂,看一看这个仿佛躯壳里没有灵魂的男人是否会有痛觉!
      子弹不长眼睛,不是夺走七戒的命,就是他自己下地狱!父亲这一招狠绝得让他心灰意冷,再也不想顾念所谓的父子情!
      “你还是处处都在惦记着他。”司徒静王发出一声幽幽的感慨,攥着玻璃杯轻轻摇晃时,好像掌心上托着的其实是某人那颗精美的头颅。
      司徒静王想要上官七戒的命,无时不刻不在谋划着割下那颗漂亮的头颅。就这一点,司徒空没有办法让自己容忍下去。

      过了一会,他打破沉默,问:“爸爸,妖之凰喝的那杯血腥玛丽中,含有MG药剂的成分吧?”
      他不轻不重地寻问,司徒静王也不轻不重地回答他:“那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过这么一来,妖之凰现在体内有两种MG药剂,不知道是会相互溶合,还是会出现排斥反应。”
      鸦中了两种MG的毒,一种是司徒空的研究小组开发的,喷洒在蓝色玫瑰上;另一种是司徒静王下在酒里的,洛之行所服食的那种MG。司徒空忽然想,如果当时的游戏,上台的不是他,而是连相柳,那这出戏似乎会更加精彩。

      “哼,我体内不也应该有您下在酒里的MG药剂?”司徒空冷冷地问。
      妖之凰大胆地用吻喂他喝下酒液,MG药剂从口腔吞服下肚,情况应该和洛之行一样。但是为什么,他体内的药性没有反应?
      司徒静王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温不火地说:“没错,空儿也喝了那杯酒。不过,你从小就注射了疫苗,皇羽门……不,常生家族的血统对你起不了作用。”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司徒空的意料,“难道前阵子给我注射的,不是类似抑制MG药性的东西……难道真的是破坏神经之类的迷药?”他最后重重地讽刺,在那一刻几乎就想大声嘲笑。
      司徒静王轻轻笑了一声,“空儿,父亲没有对你这么绝。”
      “哼……”
      “马医生给你注射的,是检验你身体里抗MG药剂的疫苗是否还起作用,毕竟那是在你小时候种下的疫苗,十几年了……”
      “爸爸,您那时候就开始在研究常生家族的血统了?”
      “呵呵。”
      司徒静王离开了沙发,开始在客厅里慢慢踱步,他的身影就和十九世纪的绅士一样,举着高脚玻璃杯,披散着黑色长发,身材修长,衣着考究,手里还有一根金属短杖。
      如此完美的人,身体里却有一个冷酷无情,不通人性的灵魂!

      忽然,他站定了,说:“空儿,你要保上官七戒可以。”
      话语犹如定音鼓的音质那样沉重清晰,司徒空一下子犹如被触怒的警犬,斜眼瞪向父亲的背影。
      司徒静王大步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刻画在素静脸庞上的那一抹浅笑,也变得像幻觉一样不真实:“你把妖之凰和那件秘密武器交出来,作为交换条件,我不再干涉你和上官七戒。”

      那一刻,司徒空像吞了过量兴奋剂那样大笑起来,他瞠目看着父亲,作为一个时常言辞难辨真伪的缔造者,对于父亲的谎言同样不屑一顾。
      “哈哈,父亲大人!”他故意使用着敬语,大笑道,“您有什么阴谋,不用在儿子面前故弄玄虚,我即使把那件东西交给您,您也不会放了上官七戒!”
      “不,”司徒静王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对着儿子露出从未有过的恬静笑容,淡淡的,好像有人在那张脸上罩上了一层属于别人的人皮,“爸爸这次不会食言。我阻止你和上官七戒在一起,是不想你为了他毁掉自己的前途。但是没想到你的决意这么顽固,我们父子走到这一步,全因为他一个人,再闹下去只有两败俱伤。爸爸考虑了很久,感情的事,你还是自己定夺吧。你的脾气爸爸不是不了解,你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过。”
      司徒静王看似语重心长地说:“你真的那么想要上官七戒,很简单,为了他放弃你现在的一切,退出政坛,带他离开这个城市,爸爸不会再阻挠你的私事了。只不过,这件事你要自己考虑清楚,衡量清楚了。”
      “爸爸……”司徒空紧紧地眯起眼睛,望着父亲脸上难得见到的亲情,愣了许久都不能猜透父亲话语中的含义。
      “为了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值得白费你这么多年的心血,放弃你现在的生活,从你谋划的这个世界里退出?”
      父亲慈祥的脸似乎是一吹击破的纸,又或者是一闪而逝的花火,随时都可能破碎了,露出无情无义的真面目。

      司徒空在那一刻竟感到兴奋以及惶恐两种情绪的矛盾交织,他兴奋的是上官七戒可以脱离这个硝烟烽火的世界了,惶恐的是这依然是个阴谋。在勾心斗角的世界里他驰骋了这么多年,理智让他更偏向于后者,可是情感上……
      七戒,你所想要的平静生活,我多么想双手捧上,送给你。
      只是那些必须经历的斗争,会让太多人流血,会夺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对此,他是再明确不过的,这世上没有不流血的战争,没有不沾血的王冠,没有不经过毁灭,不踏着别人的尸体就能到达的王座。

      他想不通,是什么事让父亲突然改变了态度。父亲总是像先知一样,每布下一颗棋子,往往都算计了之后的好几十步,甚至整盘棋局的走向都掌控在手中,没有一次例外。这一次,看似放弃了围剿,没有用更凶猛的攻势将他团团围住吃掉,其中会有什么隐情?
      是连相柳出现忤逆举动,让父亲开始急功近利了?这个男人,有那么容易乱了阵脚吗?
      他不禁胆怯,生怕七戒会在西北边境出事,但是尹正应该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七戒的安危,信里没有提,就说明人安然无恙。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是思念如潮海,这世上能有一个人让他如此牵挂,是他过去怎么也不曾想到过的。当初在默常面前的嘲讽与洒脱,似乎都成了泡影,反过来讽刺着如今的他。
      在爱情面前高傲的人,有一天,或许就会成为爱情的奴隶。对于默常这样的话语,他无可奈何。
      和父亲暗暗较劲了很多年,好不容易黑白划清界限,如今却又成了一盘迷局。
      如果他输了天下,赢了人,这一局棋,到底算谁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三十八章 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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