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论文精修》林笑伊

2、下

　　他想到带人打怪拯救世界这种剧情就十分地心累。
　　类比一下就是，他曾经每天在挖掘世界真相和与邪教徒搏斗里夹缝生存，不时在撕人物卡的边缘反复横跳，好不容易成为一代传奇调查员光荣退休，却还摆脱不了加班的劳碌命，这让他连看个爆米花动作电影都索然无味。
　　克莱恩坐在商城一楼的休息区，他面前的桌上和另一半椅子上已经放满了购物袋。两个姑娘给他分配了镇守财宝的任务之后，就冲进美妆区开始厮杀。
　　同事B说是要给人代购，也跟着去了。
　　哦不，现在不能再叫他们ABCD了，克莱恩给他们起了名字。
　　他本来是故意找茬一样，随便编了个名字就冲他们喊，但是很意外地得到了非常正常的回应，就好像克莱恩如果认为他们叫这个，他们就是。哪怕他下一次就换了叫法，也是一样结果。
　　同事A坐在他对面玩着手机，在之前十五分钟的对话里克莱恩已经给对方换了五个名字，最后的那个叫阿尔瓦。
　　若是按首字母来换的话，他心里还有一个名字，蠢动已久，但之前一直不解其意。克莱恩一手撑着脸颊，对着与造物主的聊天记录按下删除键，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朝对面开口。
　　“亚当。”
　　对面的人抬起头，还是同样的脸孔，但七情六欲此刻已从他身上蒸发，变成淡金色的眼眸里全然地单纯清澈——他已经短暂地变成了“祂”，在克莱恩的呼唤下，造物主登陆了祂创造的角色。

　　“我并不能每时每刻注意你。”祂用同事A的声音说道。
　　克莱恩拿不准祂这宣告般的语气是在警告他不要没事作死，还是仅仅在说明为什么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主角……需要做什么？”克莱恩本来想问，你真的不打算删除我，或者修改我的数据？但是心的意志让他问了更加折衷的问题。
　　“这个假期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亚当淡淡地回答，“如果你不喜欢海边或者城市，也可以选择高山或者森林。”
　　克莱恩深深地意识到，祂之前回答他“如果是你希望”的含义，那确实是可以瞬间造山填海的改变，哪怕他打算当一个超人主角，也可以让他实现。
　　“海边真的可以，日出和日落的景色都很美，我的剧情是度假的话，那就继续度假吧。”
　　也许对话就是从这里开始滑坡的。
　　亚当询问了他一大串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诸如“甜饮料以外能不能接受酒类，到哪种程度”，“海边的日晒温度是否适宜”等等，就像是调试世界遇到了困难，亲自来找观测对象要实验数据，询问哪里需要改进，。
　　这根本不像一个故事，也许是那种沙盒世界，他是被选定的测试目标，这一切所有都是祂的论文项目。克莱恩看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不着边际地想，估摸着亚当并不能完全拿捏他内心的想法。
　　“直到剧情结束前我们不会再联系了。”祂像是拿完了测试数据，总结性地说道。
　　“为什么？”
　　“没有必要。”造物主的声音里无悲无喜。
　　克莱恩思考了一小会儿，用无言拖延了一点时间，他问：“那什么才算剧情结束。”
　　亚当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用不了多久。”祂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经变回了同事A，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很自然地继续玩起了手机。
　　造物主“下线”了。

　　克莱恩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书里的人物，还是个主角。
　　亚当的主角——这听起来满满的命不久矣的味道，但他现在有点无所畏惧的意思。
　　在那次谈话结束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克莱恩认真地履行着作者给他颁布的主角任务书。天气非常舒适宜人，凉爽的微风携着海浪撩动人心，酒吧和街边的美食店好像不约而同地爆发了灵感，换着花样推出新品。海边的娱乐项目被他们玩了个遍，累了就摊在到处都是的沙滩椅上休息，或者跑到各种海景酒吧里点一些小吃懒洋洋地打牌聊天玩游戏，烦恼皆空自在无比。
　　造物主对他的调查问卷确实派上了用场，主角过得非常舒心。舒服完了就想着要开始搞事，克莱恩可没有忘，他刚醒之后就决定不再继续合理下去了。
　　他一边玩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他试着解析了一下这个“世界”。被薅出来的文字大段大段，字迹还是那么潦草，像是猫撵过的毛线团，辨识起来头昏，看完内容更昏。他想的没错，亚当把这个平淡的故事写得像个论文，精确到每天的湿度和土地盐碱度，风向哪里，他们将要活动的地方人流动向如何，巨细靡遗。
　　剧情里假期的最后一天，公司组织着所有人要回去了。克莱恩靠在酒店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同事和领导们拿着大包小包的行礼集合成几排，行政管理的负责人清点着人数。
　　“二十九，三十……怎么才三十？”
　　克莱恩在影子里眯了下眼。
　　“三十个人……好像是只有这么多人。人到齐了！大家再清点一下自己的行礼有没有遗漏，十五分钟后我们出发去机场。”
　　他直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路过蹲在地上清点东西的同事ABCD，他终究收回了自己给他们取的名字，编写人生太累了。
　　他慢慢步行到海港区，走到了出租游艇的地方。守在出租窗口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今天封港。克莱恩腼腆地笑了下，指了指头顶的灿烂千阳说，天气好得很，今天就适合出海。
　　他也不急，就等了十秒，对方眼神从浑浊到清明，变得很干脆痛快地收下了押金，问他有没有选好的船。
　　就像克莱恩还是周明瑞的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那样，主角驾驶着船往海上寻找世界边界。不同的是他没有遇上被制造出来阻挠他的风浪，白天也没有忽然变成电闪雷鸣的夜晚，风和日丽到有海鸥停到船舷上。
　　要找亚当总归是要往海上走，不管是哪个“海”，海面上找不到的话，他也不介意当场表演摩西分海。他在甲板上掏出手机，向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提出了最终诉求。
　　——我认为，作为你的主角至少有权利真正面对面地交谈。
　　——你开门还是我开门？
　　反正他本来就在跟污染源纠缠不清，被拉到书里本质又不会改变，没办法从心的占卜家疯疯癫癫的也很合理。
　　船还在行驶，只是海平面上出现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岛屿，越向它驶去海面就变得越发幽深，到了岛屿的近处已经成为了泛着水光的黑暗。
　　世界边界。

　　克莱恩轻快地跳上岛，海岸线之后是高耸的山崖峭壁，光秃秃的，顶部好像有积雪的痕迹。离他的最近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水泥砖瓦建造，造型相当普通的属于人间的小屋。
　　他踏上了门外的三级台阶，红色的房门没有锁，但他还是礼貌地敲了门。
　　“请进。”亚当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克莱恩第一脚进去就踩到了一张飞散的稿纸，从桌角到门边的地板上到处都是，亚当坐在书桌后，手里书写的动作没有停下。克莱恩弯腰将它们一张张拾起，仔细地码整齐，等待屋主的招待。
　　写字的沙沙声停了下来，亚当抬起头，蓝眼睛里仿佛万古不变的清澈目光在克莱恩的身上打量了一番，神明慈悲的面孔上，嘴角不可思议地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大概可以称作微笑的表情。
　　“好久不见，诡秘。”祂向他打招呼。
　　克莱恩不太想说你也好久不见，每次见到祂都没发生好事，即使有也被坏事中和了，总体来说还是不那么愉快的。
　　“你写了我进屋后坐下了吗？”他问。
　　亚当点点头，那昙花一现的笑容已经融化消散了。
　　得到作者的肯定答复，克莱恩也不客气，他把稿纸顺手放在茶几堆积如山的书籍上，走到整个屋子里唯一空着的家具——摆在书桌前方的椅子上坐下，就像一个来找心理医生咨询的病人一样和对方面面相觑。
　　书桌边上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克莱恩看了下书脊，果不其然是俄文的，反手就想薅个翻译机出来，他忍住了；同样堆满杂物的沙发另一头挨着角落里的长台，几台用大堆管线连在一起的仪器摆在上面，指示灯和屏幕都是熄灭的，看来纪念意义已经大于实用意义；长台再转折过去的墙边是两个带有色玻璃门收藏柜，里面摆着一些矿石标本，还有看不真切的奖章，大部分位置是空的。这个房间不太大，加入了满当当内容后显得更加小。
　　亚当背后的墙上是一扇窗户，百叶窗半闭着，只有一点冰冷的光线透进来，穿着神父长袍的神明坐在那里，与整间屋子的陈设都不太相容。
　　竟然不是白骨教堂，曾经的科学家把这个遗落在旧时光里的记忆在书里展现出来，就好像属于他们的纪元并未全部湮没一样。克莱恩跟祂对视了一会儿，在对方和煦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他叹口气，还是说道：“好久不见。”

　　“你预言到了我会在被你写到书里的时候短暂苏醒吗？”克莱恩问，心不在焉地翻动着离他最近的那本手稿。
　　“没有，看样子是我比较幸运。”
　　幸运？难道不应该是诸多计划被打乱，是我还够不上成为空想家的乱数吗？克莱恩挑眉，而对方轻易地就理解了他想传达的信息。
　　“这是一个为主角服务的故事，能得到主角的反馈当然很幸运。”
　　“看来我确实睡了足够久，你都与你的人性重新融合了。”
　　亚当低头又在纸上飞速地写了几排字，克莱恩感到那阵从灵魂里涌来的倦意消退了不少，他笑了笑：“让我的意识再睡过去，变回角色‘克莱恩’不是更好吗？”
　　“可是在心理治疗的过程里，与主治医师的沟通更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克莱恩心想自己确实遐想过，但自己现下的状态有一部分要归罪于祂，也就不再想了。
　　“我们能帮上你的忙实在有限，但至少可以让你在与祂的战斗间隙休息一下。”
　　“但你写的这个……称不上是个故事，像个论文，人类行为与环境影响观察报告什么的。”
　　“下次我会注意的，你想要个什么类型的故事？”
　　还有下次？你上次想让我休息的时候可是让我被扎了个透心凉。
　　作者再次领悟了主角想表达的心声：“不死不休是‘上帝’和‘天尊’的立场，不是我们的。我的目标其实一直很明确，诡秘。”
　　克莱恩从未试图纠正祂对自己的称呼，一部分原因是曾经他没有资格，另一部分原因是现在的他终于弄懂了隐含在下面的潜台词。全知全能者和时空之王在任何时间点的对视都能成立，在过去那是对既定未来的预告，在未来是对过去呼唤的回应。
　　“你早就知道了结局，但你当时还是站在祂那边。”克莱恩指的是在隐秘的笼罩下短暂发生的两次神战。
　　“平心而论，换你也一样。”空想家充满人性的那一面无奈地回答。
　　但我绝对不会养出个这么熊的。克莱恩在脑海深处翻了个白眼，一个充满了安排的假想闭合时间环就这么虚空成立了，他甚至没法反驳。
　　克莱恩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尽量放松：“我不会感谢你的。”他说。
　　“没关系。”亚当从书桌下的冰箱里拿出两罐碳酸饮料，在克莱恩直勾勾的视线里打开了其中一罐，气泡沸腾破裂的轻响仿佛天籁。
　　“就像黑夜对你寄予厚望一样。”祂把开好的饮料放到克莱恩面前，是祂问出来的他曾经最喜欢的那一款，“抛开所有的假设和立场后，我当然是选择你，这是非常合理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