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30、真相之后（下）

　　“赤灯！”阎烨扑过来。赤灯笑着跳开，阎烨的长剑猝不及防地劈开珠离的肩头。
　　“没事！”珠离连头都不回，眼睛紧紧地盯着莲华。红衣被浸润之后，进一步加深色彩纯度。刺目的纯色漫延之后，点点滴滴地落在珠离脚边。莲华震慑于珠离无谓而执着的表情里；更震慑于阎烨平滑无痕的脸色。
　　“王爷尽管做自己的事！”珠离提醒。
　　阎烨嗯了一声，抽回长剑与赤灯纠缠。
　　赤灯在打斗中还有闲心大笑。“阎烨，你这个冷血的神仙。比魔更无情！”
　　阎烨的长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劈过来。避无可避，赤灯于是咬牙挥爪。急速行动的赤灯宛如暴风，双脉贲张、太阳穴上有诡异的红纹漫延——
　　“赤灯！”莲华突然大叫，阎烨的攻击与赤灯的反击在莲华的叫声中相互错开。赤灯回身，见莲华欲言又止。
　　“‘要小心’之类的屁话，就别说了。”赤灯闷哼，额际的红纹慢慢不见。他一边用优雅的狐步或跳或踱地避开攻击，一边恢复惯常的游戏心态挑弄阎烨、寻找攻击机会。
　　阎烨心绪不稳，攻击虽猛却略显杂乱。这使得赤灯回避的步伐游刃有余。赤灯甚至可以抽空，偷偷打量莲华。
　　还是一身白衣，陷落于昏暗不明的世界。赤灯恍惚地忆起千年前，莲华也曾站在他的身后关注事态发展。不同的是，当年她威风凛凛，不似如今这般落魄。而夜风撩起妖怪的本性，赤灯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压抑不住的躁动逼迫他向本能屈服。
　　——赤灯。
　　莲华提着长刀轻唤他的名字。一林浮动的暗影，反衬得白袍莲华飘飘如仙。仅仅是一个千言万语不能尽情的眼神交换，赤灯的血性便灰飞烟灭。
　　——小心！
　　赤灯倒抽一口凉气，回忆被痛感劈碎，他终于回归现实。阎烨冰冷的眼眸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范围。“小心哪，赤灯。”阎烨轻笑，缓缓拔回长刃。“不认真的话，会被我杀掉哦！”赤灯踉跄后退，咳出一口血沫。
　　“赤灯，打不过就逃。”莲华在他身后轻声说。
　　“逃？”赤灯哼笑，莲华以前也是这么说。打不过就逃？宁可要他逃走，也不要让他爆发妖孽血性吗？赤灯心中一阵激荡，这种激荡并没有催动他化为不理智的野兽。相反，赤灯的神智更清明了。
　　阎烨也听见了莲华的低语，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赤灯独自逃走？莲华，你还真傻啊！如果赤灯不护你，今天的你、还有你身边的男人怎么办？”
　　莲华毫不惊慌，她只是略显悲哀。仰头看看王威的脸，莲华发现王威的眼里透出和她一样的执着。她低下头的时候带出绝美的浅笑。“如果实在逃不出去……”
　　王威抱紧了莲华，不让她说完，但自己去说：“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王威看向阎烨的目光不回避、不挑衅，只有意味不明的觉悟与欣喜。“谢谢你成全我们。”
　　阎烨明显发怒了。
　　阎青心弦剧震，提起一柄长枪护在莲华眼前。
　　赤灯长啸，凶猛地扑过来。
　　“赤灯！”莲华被王威抱在暂时安全的角落里大喊。她知道赤灯现在一定有耳鸣、眼前一定有血雾。妖的本性中最重要的一项特征便是疯狂的杀戳、至死方休的杀戳。正因为如此，莲华才频繁地用声音维系赤灯的理智。不管赤灯还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莲华大声地嘶喊着：“要活下来！赤灯，找机会我们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么……
　　“住嘴！”半兽化的赤灯嘶嘶作唁。他的耳朵里轰然巨响，视界中血红一片。可是，兽化的狐面上却含着爽朗的笑容。“我没那么容易屈服！”他落下保证，再度扑入战场。
　　不逃！
　　打败阎烨……一起回去！
　　——赤灯，参与我的命运之旅吧！
　　温暖的声音消失在冰冷的黑暗里。
　　赤灯用一千年的时间才顿悟到，莲华的拜托是何等勉强。勉强的不是赤灯，而是莲华。她的命运太坎坷、太玄虚；没有帮手绝对会倒在中途。为了一点点渴慕的希望残光，莲华到底折损了多少巫女的骄傲心，才把自己与独孤玄托付给赤灯？
　　赤灯笑了。他很庆幸没有拒绝莲华的请托。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告诉莲华：嗨，你的命运之旅够有趣的！不枉我此生了！
　　谢谢你，莲华，能把我赤灯看得如此之重。你的厚情，赤灯无以回报！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参与我的命运之旅，就迅速远离我。越远越好，忘了我，别再出现。
　　傻瓜！赤灯嘿嘿邪笑，抹去面上的血渍——天晓得这是谁的血？接着他五指猛挥，带动阴风袭向阎烨。
　　——太危险……离开我……保存自己……我不怪你……
　　风中倩影微一转身，背着满天飘曳的花瓣之雨无奈笑语。曾经平静的对话已成了绝唱，只有余音缭缭，让忆者空添惆怅。
　　——……不错，过去的我从没想到会这么信任象你这样的妖怪。我连未来都托付给你了……赤灯，你不同。你是朋友、亲人……对，是亲人。如果我不让你参与，我便无人可以拜托……可笑吗？杀妖的女人能够托付未来的对象，只有你了。
　　不可笑啊！
　　——赤灯，参与我的命运之旅吧……我和玄的命运之旅……不过，你不要死。
　　赤灯蓦一回首，看见莲华追寻而来的目光。王威把她圈护得很好，赤灯感到心满意足。他朝阎青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伺机而逃。然后，赤灯又放心地与阎烨缠斗。
　　——如果太危险，你就逃走。如果我们三者中，注定只有你……
　　——我不怪你，只怪命运捉弄我！
　　傻瓜！狐面赤灯是那种舍弃莲华、逃走的大妖怪吗？赤灯嚎叫着，用势不可挡的气势逼退阎烨。“离莲华远一点！”
　　“凭妖怪的力量，也想战胜神仙？”阎烨暴喝。
　　赤灯嘿嘿一笑，贴近几分，狡黠的双眸如新月微弯。“谁说不行？我杀了一千年的生，做了一千年的坏事，就算要魂飞魄散也有足够的力量拖一个神仙垫背！你信不信？我求的就是强大，强到足以弑神！”
　　阎烨怔住。
　　“我并非一定要杀你。”赤灯摇头邪笑——一边脸是人、一边脸是狐狸。墨瞳下的皮肤里沁出血色纹路，象是血泪一样缓缓布满半边人脸。“我只是为了实践承诺，而必须更强大。阎烨……让我明白自己有多强！”赤灯的身形微晃，瞬间闪至阎烨眼前。
　　“王爷！”珠离撕心裂肺地大喊。
　　阎烨咬牙，奋力举剑应对赤灯。
　　“赤灯！”阎青的长枪也飞过来，横在两人中间。
　　“……我说过绝不回天界！玄在哪里？我要见他！”前世镜里，虚影如走马观灯般飞速转换。赤灯一抬眼，看见镜子里无数个莲华的身影闪现，最终融为一体——
　　“莲华！”镜里阎烨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象咒语一样，意外地让镜外的一切纷争都僵凝。
　　镜子里传来血肉被撕破的声音，令赤灯骇极。阎烨也停下来，落在战场外气喘嘘嘘。大家都抬头，仰视前世镜。
　　这是阎烨的回忆。黑暗的、令人痛恨的回忆——
　　莲华探手插入自己的灵体，红色的血流尽了，又流出清澈的灵液。阎烨的愤怒化成真实的黑雾困住受伤的莲华，象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伺机攻击的前兆。半晌，镜中的莲华痛得抽搐，终于掏出如鸽蛋大小的灵魄。
　　“放回去！”镜中的阎烨怒吼。“你想魂飞魄散吗？”
　　“如果我必须回天界，不如……”莲华咬牙，奋力掷出灵魄。散发着柔光的珍珠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滚没于黑暗之中。
　　阎烨愤怒地捞起莲华，一掌压在她的伤口上。
　　“独孤玄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做？”阎烨咬牙切齿地低语。镜子映出他半张侧脸，已经透出令人心寒的狠戾气息。“我呢？为什么让你自残的人不是我！？”
　　“玄、玄……”奄奄一息的莲华呜咽着。阎烨一掌拍在她伤口上，莲华的泣音顿时变成咳嗽。
　　“忘了他，忘了独孤玄！”阎烨吼出言灵，周边的黑雾象网一样张开、张牙舞爪地扑向莲华。
　　“不要！”莲华本能地张起结界，白光逼退少许黑雾。
　　就连阎烨也被她的结界弹开。
　　受伤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莲华痛得缩成一团，灵体忽隐忽现。有游荡的魂离子，象是嗅到血味的鲨鱼一样浮现在她身旁，等待最后的分食机会。圈在莲华周边的黑雾开始毫不留情地吞掉游魂。
　　阎烨被结界弹开后，挣扎着扑过来。一旦抓到莲华，便凶狠地连打十次封印。
　　每一次“啪”的重响，都激得镜外的人轻微弹跳。
　　“住手！”明知这是过去的虚影，阎青仍然忍不住尖叫。
　　一般灵体，承受一次封印都会痛得呼天抢地。而阎烨发了疯似地接连拍出十次！镜里身穿玄袍的男人，象是听见阎青的吼声一样，缓缓抬起眼睛。他眼底积蓄着寒冰，象魔物一样的表情冷酷而疯狂。
　　“忘！”伴随着阎烨的低吼，莲华发出一声惨叫。黑雾击散了最后一层结界，与封印的星光一起迅疾地窜入莲华体内。灵体崩溃的态势被强行阻止了，但严重的后遗症却是莲华形同痴儿。
　　男人抱住面容痴傻的莲华，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阎青脊背上窜起恶寒感。他连正视兄长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把长枪握得死紧。
　　室内一片死寂。
　　“王兄……”阎青困难地吞咽，眨掉睫毛上凝聚的冷汗。“前世镜里显示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阎烨平淡地回答。
　　“十次？”
　　“……对，十次。”
　　“如果我没看错，前面九次都是封锁记忆？”
　　“对。”
　　阎青慢慢地转身，浑身颤栗。“最后一次是什么？”
　　阎烨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莲华，脸上全是决绝之意。
　　“你身为阎氏，不懂最后一次是什么？”阎烨淡淡的嘲笑着。
　　阎青咬紧牙关，长枪横在莲华前面。赤灯察觉到阎青的异样，也加入到守护莲华的行列中。
　　阎烨看不到莲华了，他轻松一笑，说——
　　“是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