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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练习生生涯(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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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蓓苒赶姜梓阳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忽然大了。
雨滴连成透明的水幕,唰唰落在小区的石板人行道上,马路两边的海桐球被雨水冲刷着,叶片刷刷地摇动着,哗哗的滂沱大雨配合着呼啸的风声,几乎将所有声音都淹没了,偶尔有私家车经过时按响了喇叭,那声音在大自然的威慑下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姜梓阳原本想凑在门口听个大概,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倾盆大雨稀里哗啦地砸下来,四周嘈杂一片,除了隐约的说话声,他什么都听不清楚。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在外面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踱了不知多少圈,每隔几十秒都要掏出手机看看过去多久了。
二十分钟后,房间门准时打开。
姜梓阳从窗口冲过来,外头的雨水洒进来,地面多少有些湿滑,他一个加速起步,稍不留神就打了个滑,膝盖直接磕到了地上。
姜蓓苒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宝贝弟弟从走廊窗口一路滑跪到她面前,足足摔了两三米的那么远,镇定如她也不免懵了几秒,“姜二你这是……”
她刚刚谈妥了一桩正事,什么消息都还没公布,这是行什么大礼呢?
温齐在她身后,没瞧见姜梓阳跪摔的整套流程,但他一听到这声闷响就急忙探头看出来,一看姜梓阳龇牙咧嘴地抱着膝盖盘腿坐在地上,当即从姜蓓苒身旁挤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手搭了腰,另一只手握住姜梓阳的手臂,“能站起来吗?”
姜梓阳勾着他的肩膀撑起身体,左边膝盖针扎似的一疼,他攒的那股劲儿一松,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牛仔裤磨着膝盖上的破皮一擦,他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嘶——疼……”
他这两天本来就没睡好,眼下挂着乌青,半小时前还哭过一场,眼睛红肿没褪,脸颊上印着斑驳的泪痕和一点点风干的血迹,加上现在他抱着膝盖这么一喊痛,这惨兮兮的模样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姜蓓苒当场掏出电话打给助理,要他赶紧联系林沐的私人医生,再准备辆车送他们去医院,而行动派温齐则是一手揽腰一手挽着膝盖弯,作势要把人抱起来,“那我先带他下楼等车。”
两个人急吼吼地准备送他去医院,实际上伤情并不严重的当事人姜梓阳连忙喊停,“没事没事,没那么严重,姐我不需要拍片子,师兄你快放我下——”
姜蓓苒啪地捂住他嘴,用眼神示意温齐下楼等车。
姜梓阳:“……”
温齐抱着人走楼梯,看不见路,怕摔着便走得慢了点,
姜梓阳听着耳边的喘息声急促,再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担心得直拍他肩膀,“你快把我放下来吧。”
他本想直接跳下来,但一想他们还在楼梯上,他不敢贸然往下跳,为了证明自己好好的,他赶紧蹬了几下小腿,“你看,我真的没事。”
温齐皱眉,“真的没事?你刚才都站不起来了。”
姜梓阳指着膝盖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我好像摔破皮了,刚才起来的时候牛仔裤磨到了而已。”
他今天穿的牛仔七分裤,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那薄薄的面料丝毫起不到阻挡作用,被不规则的硬渣和凸起的尖锐划出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有的地方已经破了,透过窄细的破口可以看见里面隐约的血色。
看他两手比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破口,温齐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抱紧了些继续往下走,“这么大的创口不是小事,等会儿去医院说不定还得打针。”
一听打针,姜梓阳想起他手上的伤口,“师兄你手上还有伤呢!”
正好两人已经到了一楼,姜梓阳从对方怀里跳了下来,落地时难免蹭到了伤口,但这回他咬牙忍住了痛,故作没事的模样原地跳了两下,说:“你看,我真的没什么事情。”
温齐没戳破他的装模作样,“没事就好,下次走路看着点,那一地都是水你也敢跑。”
姜梓阳讪讪地笑,“我没注意……”
姜蓓苒打完了电话,走下楼时听到姜梓阳这一句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地上有水你没注意,外面这么大雨你都听不到吗???窗户不记得关???”
她手上还没使劲儿,姜梓阳被揪了十八年的耳朵,习惯成自然,耳朵刚被捏住,他就条件反射地顺着她要拧的方向转头,一边转一边嗷嗷叫,“姐姐姐我错了……”
姜蓓苒没来得及拧他,他这一转身倒是自己扯到了耳朵,“哎哟!姐你是小仙女你不能这么暴力疼疼疼……”
“暴力?”
“没有没有都是我的错姐你快撒手——”
此时陈斐顶着大雨冲进宿舍楼,正在门口抖伞面上的水,恰好看了个全程。
他和姜梓阳的交集仅限于叶栋,姜梓阳在他印象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小跟屁虫,第一次见到对方咋咋呼呼生龙活虎的样子,感觉竟然……怪新鲜的。
姜梓阳眼角余光瞥见大厅里多了个人,立马恢复了正经的脸色,“陈斐?你怎么来了?”
陈斐淡定地回答:“栋哥说有事找我谈谈。”
听他说起叶栋,姜梓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他勉强地笑了笑,礼貌地让开一条路,“那你赶紧上楼吧。”
姜梓阳向来是好脾气的模样,过去被一群练习生嘲笑也没有主动反驳过什么,今天一听到叶栋的名字就冷了脸……陈斐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叶栋说姜梓阳动手打他了,他起初还不敢相信,直到现在亲眼见到姜梓阳变了脸色,他才意识到这事儿多半是真的。
陈斐和另外两人打了个招呼,抬步上楼,快到二楼时他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姜梓阳捧着温齐的手,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责备。
开了门,叶栋的下颌和颧骨有两处显眼的红肿,可见姜梓阳下手时有多狠,再对比一下楼下的情形,陈斐暗暗叹息,“怎么打起来了?”
叶栋抱着椅背,“我说了温齐几句,把他给惹急了……”
陈斐熟门熟路地从他橱里翻出应急包,“你说啥了?”
叶栋支吾:“我说了下热搜上的事……”
陈斐对他再了解不过,“只说了热搜吗?”
盯着好友了然的目光,叶栋硬着头皮坦白,“林神说的关于曲老师的那些话我也……”
陈斐照着他脑门就是一个爆栗,“没头没尾的事情你也敢说???活该挨打!”
叶栋自知理亏,“但他不至于动手吧……打得还挺狠,我都被他打懵了。”
陈斐不接话,心里默默道:要是我碰到你这么个熊孩子,我说不定早就打你了。
叶栋拉着他说起今天的情形,又说:“不过,看他们俩的样子,热搜上的事情好像真不是温齐的问题,应该是有人整他。”
陈斐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才看明白??”
热搜上的风向过于有指向性,从温齐的家事再到姜梓阳的视频,最后挂上热搜的却是姜蓓苒的名字,摆明了背后有推手。
“亏你当了几年练习生,是真新闻还是带节奏,你都分不清楚?”陈斐恨铁不成钢,“别人着急上火的时候,你跑过去说什么温齐别有用心的话,换我我也打你。”
叶栋瞪眼,“这还用你教我?我第一眼就看出来网上带节奏了!我去找他们也是为了了解情况,谁知道……”
陈斐听他越说越轻,冷哼了一声,“别停,你接着吹,我听着呢。”
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原本消沉的气氛慢慢又恢复了往常的活跃。
这边热热闹闹,另一边的温齐却异常沉默。
姜蓓苒因为赶拍摄行程的缘故,嘱咐了姜梓阳几句便匆匆离开,她的助理早就安排好了接送二人的车辆,一路飞驰到了预约好的私人医院。
护士清洗了两人身上的伤口,再由医生看过伤口情形——温齐的手有七八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还有一个深深的洞眼;姜梓阳的膝盖上有三处硬币大小的擦伤,光是清理卡在伤处的那些细小颗粒就花了一些功夫,除此以外整个膝盖都撞得红肿了起来——最后两人都得打针。
打针之前,医生安排两人去做皮试,如果没有过敏反应再去打破伤风针。
姜梓阳看着手臂上的小红点,再比较着温齐手上那个针眼,有些紧张地问:“师兄,我是不是有过敏反应,我这个都变红了。”
温齐早就注意到了,从护士打针开始,姜梓阳就变得十分坐立不安。
他仔细检查了下对方的手臂,摇了摇头,“你这不算是过敏反应。”
姜梓阳把手臂举到灯下,“但是你看,真的特别红……”
护士正好经过门外,听他这么一说,便凑过来检查了一下,“放心吧,没有过敏。”
听说自己没过敏,姜梓阳一脸失望。
温齐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笑了,“过敏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干嘛这么失望?”
姜梓阳快速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
温齐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姜梓阳叹了口气,“过敏总比打针好多了。”
温齐乐了,“你怕针?”
姜梓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能怕鬼,我不能怕针吗?”
他们俩假期看了几部恐怖片,但凡有鬼出没,温齐必然会和姜梓阳聊天打岔、或者故意转过头去看别的,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温齐怕鬼的毛病就被姜梓阳发现了。
温齐被他说得一噎,只能安抚道:“如果你怕打针的话,以后就别像今天这样毛毛躁躁的了。”
姜梓阳轻声咕哝:“我一直在担心我姐会跟你说什么,结果没注意外面雨下的这么大……”
他这位姐姐虽然平时对他又是揪耳朵又是丢甜点的,看起来姐弟之间仇恨颇深,实际上姜蓓苒向来把他当眼珠子疼着,他怕虫,姜蓓苒用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跑了七八个楼盘,整理好了交给父母,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姜蓓苒就鼓励他做喜欢做的事情,帮他注册好文学城的账号,给他买了手绘板和各种教材,他初中的时候被欺负,也是姜蓓苒威逼利诱班里的几个刺头,又是上报教导主任又给班主任送了月饼票,让他能安稳地度过整个初中生涯……今天网上骂成这样,他很担心他姐姐会迁怒事情的源头,也就是温齐。
“师兄,我姐到底找你什么事呀?”
他在路上就问了许多遍,但温齐都用一句暂时还没有确定挡了回去,这次也是一样,温齐低头看了眼手掌,回答道:“还没到可以说的时候呢。”
姜梓阳只好作罢,他拍了拍温齐的肩膀,说:“没事,我们肯定能解决这件事的,他们想要借着媒体和舆论欺负你,没门!”
他说的斩钉截铁,说的话也都是为了温齐着想。
温齐听了,不知为何,心里愈发难受,他下意识地去抠左手手心的伤口,结痂的位置不一会儿就被挖得破了口子。
这疼痛感像是一剂强心针,胸口压抑着的郁气稍稍散开了。
皮试的结果都是阴性,护士给两人轮流打了针,轮到温齐时,护士眼尖地发现他左手的伤口竟然又开始流血,“怎么又破了?”
姜梓阳闻言望去,只见温齐掌心的伤口不仅重新裂开,甚至连旁边的肉都往外卷开了一点。
他慌张地捧着他的手检查,一边检查一边皱着眉头急急地问:“师兄你碰到哪儿了??好像比刚才更严重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种不适的感觉再度袭来。
温齐本能地抽回了手,“我没事,你不用管。”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说话的口吻也没了平日里的温柔。
直到今天之前,温齐从来没有像这样冷冰冰地甩开他的手,而这一下午连着发生了两次相似的情况,哪怕是姜梓阳神经大条,对方的抗拒如此显而易见,这样不对劲的温齐,让他想忽视都难。
打完针后,早就等待在外的司机将二人送回了宿舍。
姜梓阳憋了一肚子的话,碍于有外人在的场合不方便问,回了宿舍他再也憋不住话,两人一进门,他便问道:“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拿针弄伤自己??你是不小心的还是……还是故意的??”
温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楼上走。
姜梓阳拉住他的手腕,“师兄!”
温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紧紧绷着,似乎随时都要把他甩开的样子,但他随即放松了下来,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姜梓阳对这个答案完全不买帐,“那你在医院又是怎么弄伤的?”
温齐敷衍地回答:“我可能碰到什么东西了。”
姜梓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碰到什么东西能把伤口弄成那样,比之前看着严重多了……”
温齐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转过身,不耐烦地质问:“就算更严重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姜梓阳呆呆地杵在他房间门口,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旁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没事吧?”
是陈斐。
他和叶栋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叶栋还记着下午的仇,打死都不肯出来看看情况,他只好出来看看。
他看见姜梓阳傻站在走廊中间,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衣服脏了裤子破了,脸上还有些血痕,听到他的声音以后,那张漂亮的脸向他这侧转过来,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木然,像是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忽然被抽走了似的。
片刻后,姜梓阳轻声开口,“我没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