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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还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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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苏老太太的遗愿,后事很低调地进行,和早逝的丈夫合葬,墓地早早就选好了,高山朝南,俯视简滩江,特意在方圆两公里内围了一圈的茉莉花。
苏老太太生前爱花,尤其钟爱牡丹,院子里繁花似锦,未承想,最后的日子里,念念不忘是与丈夫一起种下的茉莉。
许予茜是在小花园里面找到沉默的苏恒霖,他背对着她,坐在奶奶常坐着的躺椅上,眼睁睁的看着天空,蓝蓝的天空,就这样闭口不言地坐一个下午,把悲伤一点点的消磨掉。
悲伤又如何能消失。
她看着他瘦峻的背影,一身黑衣,兀自坐在花园中间,下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到长而又长,花园里的花一夜之间枯了一大半,大概也知道照料着它们的主人不在了吧。
芝麻听话地坐在苏恒霖的脚边,没了往日的欢腾活跃。看到了她,也没有兴冲冲地跑过来,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那天的夕阳落得很快,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暮色苍茫,八月初的傍晚,天边的夕阳一点点,一点点的落了下去,有叶子轻轻柔柔地飘落下来,落在手中,还是青绿色的样子。
许予茜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轻轻地扬起头来,趁着落日仅剩的余晖,好好地再看一眼他。
她从没发现,原来他也有如此孤独的时刻,自己一个,不言不语。
芝麻大概是有点闷了,朝着她的方向汪了一声,苏恒霖扭过头来,发现了她一直站在身后。
他的眼角有泪划过。
他说:“予茜,奶奶走了。”
他说:“予茜,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说:“予茜,不要连你也离开我。”
他就融在夜色里,整个人都没入黑暗中,花园里的灯还没来得及亮起,他落寞又孤寂,坐在椅子里,甚至没有勇气走近她,和她说出这些话。
苏恒霖知道,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住许予茜。
连假扮恩爱夫妻哄奶奶开心,都没有理由了。
她就要离开简滩市,她要把华城那套房子卖掉,她铁了心不会回来简滩市的了。
此刻的苏恒霖,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摇摇欲坠拉着一个即将飘走的气球。
许予茜的思绪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她有一瞬间失神,想了想,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是她十七岁时候的事了。
她与苏恒霖在医院的小房间里面,他身上还有血,被划破的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在她面前一声不吭。
等到他的堂哥和赵芷沐来到,才像个孩子般哼哼几句,说着自己的疼痛。
是多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感情啊,才会在另一个人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天色全部暗了下来,花园里的感应灯适时亮起来,再没有一把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喊道,院子里露水重,快回屋子里来。
苏恒霖从躺椅上站起来,坐太久了,双腿有些麻,在原地稳了稳,才红着眼站定在她面前。
求她一个答案。
“回来我身边。”他的声线很轻很轻,在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心爱的女人,乞求一般:“好不好?”
芝麻也低低嗷呜一声,无声无息地跑到她跟前,用脑袋乖巧地蹭着她。
许予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害怕,明明该是喜悦的,她告诉自己,开心起来啊,许予茜。
她没发觉自己落了泪,她后退一步,她摇头,眼泪砸在地上,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圈,怎么又哭了呢,还真脆弱啊。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胆小懦弱自卑通通又回来了。
她在害怕什么,不过又是怕会受伤,有误会不敢解释。她那些古怪的脾气又回来了,蚕食着她,让她不敢往前一步。
她不敢,再也不敢拥抱爱情了。
苏恒霖看着她后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眼里有抹不走的绝望,她终究不愿意,不愿意回到他身边来。
他偏起头,笑了笑,半阖着眼睛看她躲避的样子。
她没有爱过他的是吧,那时他在医院里都快到疯掉了,她却是用生命来下赌注,赌她离开。奶奶,父母全部都在强迫他签字离婚,放她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因着奶奶的病,与他假意复合,扮演恩爱。
而今,她又要走了,还走得远远的,以后连在同一个城市里偶遇的机会都不给他。
既然一开始她认定他是强取豪夺的逼迫,那么重来一次也未必不可。
在收拾行李时,许予茜接到了临椿小学的电话,简单的通知她,因为她的体检不及格,校方决定与她解除合同了。
许予茜追问,为什么体检不及格。那边没有再答复,匆匆的挂掉了电话,再过几分钟,邮箱收到了一份正式的解除合同通知书。
许予茜坐在地上,七楼的客厅连着阳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楼上有年轻夫妻在阳台上争吵,你来我往,没有人愿意退让,先是摔杯子,接着是轰的一大声,她在楼下被震了一下,女人毫不示弱的尖叫声响起,是电视柜被推倒了。男人又大吼着说了些什么,女人的音量渐渐地低了下去。
毫无顾忌地大声争吵,然后又心无芥蒂地和好,这样热烈又泼辣的感情,她也想学习一下。
冬天的衣服都已经装进行李箱里面了,许予茜又把大衣拿出来,抚平折痕,挂回衣柜里面。
把收拾好的东西,又重新放回原位,她的家还是空荡荡的,没有烟火气。
她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要重新找工作,用自己的钱养活自己了。
许予茜联系了林志钧,还是有些紧张,她老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可以靠自己生活了,还是面对他时,还是深到骨子里面的怯。
她要赵永泽的银行账号,把他资助了十八年的钱,全部还给他,并让林叔叔通知他,还完钱,她许予茜和赵家,完完全全的两清了。
林志钧沉默半晌,似乎去询问了一下老板的意见。
许予茜继续对着手机说:“或者我联系赵夫人,把钱还给她,也是两清。”
电话被挂断。
许予茜不生气,继续拨打林志钧的电话。她不想再欠赵家一分一毫了,每过一天,都是煎熬。
她年少时曾想着,有钱之后,把钱一张张的取出来,去到赵家门口,一张张的数清楚,还给他们,那些屈辱、难受、折磨……全部还给他们。
但当她真有这么一笔钱的时候,她却倦了,连和他们见面都觉得恶心,她只想在赵家面前抬起头来,可是想想,没必要在乎他们的看法。
完完全全的没必要啊。
她能还清楚赵家的,还不清苏奶奶的。
奶奶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和她说:“予茜,你回来当……当我的孙媳妇……和阿霖……”
后面的话,奶奶没有说完整,咳得猛烈,只是颤着手,轻抚着她,温暖又柔软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她怕得一直哭,一直哭,咽呜得失声,没有办法回答奶奶的话。
奶奶是想她与苏恒霖能和好如初,临终前都惦记着。
她还不清奶奶的,毫无顾忌对她好的奶奶。
林志钧接起她的电话。
“小茜,你没必要这样做。”
许予茜却是如此顽固,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
“银行账号。”
她一定要这样做,她有多么厌恶赵永泽,只有那些贫困清苦的日子知道,只有坐两小时来回取生活费的202路公车知道,只有她徒步走过的后山的树木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志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性子,一点儿也不随许虹。
倔强又执拗。
过了毕业季,找工作也难了许多,她是应届生求职,但大多公司应届生的名额已经满了。
她的专业,对口的行业本就很狭窄,投给那些公司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培训机构的英语老师又瞧不起她的普通本科学历。
兜兜转转也到了十月,简滩市正式入秋了,许予茜穿着短袖从面试公司出来,秋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冷颤,摸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发热了。
畏寒怕冷的毛病一直好不了,路过药店时,进去买颗感冒药,热心的店员一直在推荐她更多,吱吱喳喳的在耳边介绍其它药品。
许予茜不胜其扰地摇头道:“给我拿感冒药就好,我全身发热。”
店员打量她全身,敏锐地问道:“小姐,你上一次经期是什么时候?感冒药副作用很大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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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下面的人又没一个省心的,递上来的文件错漏百出,愤怒地把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拍,质问他是怎么办事的。
人事总监小何觉得委屈,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对待一个刚毕业,二十三岁的姑娘,不让她工作,甚至签好合约的编制都能祸害掉,这是什么龌龊手段啊,小何觉得自己的老板很变态,也觉得自己更加变态,一边咒骂老板,一边还要继续联系圈子里的人,把许予茜拉入黑名单,除了苏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其他公司都不让她进。
现在提交反馈资料还要被骂。
小何作为人事总监,给许予茜发了一封又一封的邮件,遵老板意思,开出的福利待遇比同行业高出了两倍,奈何人家就是不搭理,邮件石沉大海。
李棠揉揉自己的额头,顿觉是自己的脾气太大了,声音柔了下来,安慰他几句,说老板最近心情不好,让他别放心上。
小何下去之后,李棠真心觉得自己就像是古时候暴戾君王旁边忠心耿耿的太监,暴君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下一秒,暴君不开心了,叫她往西,她把脖子拧断了也要回过头来朝西走。
瞥了一眼日历,明天十五,妈妈适时地打电话过来,让她明天记得去灵山寺求个健康福。她不是迷信之人,只是妈妈车祸在医院里躺着,整日胡思乱想的。
顺便又问她和相亲对象相处得怎么样。
李棠搪塞几句就挂了电话。
然而,周末在灵山寺门口,相亲对象隔着来来往往的信徒,施施然地朝她打招呼,仿佛特意在等着她一般。
李棠想了一下他的名字,迅速调好自己职业化的笑容,微笑地问道:“程医生,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刚到五分钟。”
“怎么程医生这种……出国留学的高学历人才也会来这儿拜神,不太合适吧。”
程医生似乎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眼底带着柔柔的笑意,温润如玉地回答道。
“平时手术台,见太多血腥了,来拜拜,求个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