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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取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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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连城斩下映月谷主的头时,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连城皱眉甩着她剑尖上的血,又在脚下的无头尸的衣服上擦了几个来回,这才将剑收回鞘中。她站在冷淡的清月光辉之中,一袭白衣盛雪,眉目清隽冷绝,红唇似染毒的玫瑰花瓣。她侧头冷眼看我:“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
我自然知道怎么做,十年前我在化尸,十年后我还是在化尸。我成为了化尸的高手,只一小瓶毒药我便能化尽满门的尸体。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我勘破了悲悯。
在我手底下化作清风的尸体不计其数,我却未曾不计其数的难过。
正在我的工作即将收尾的时候,我听见了响亮的一声:“你是谁!”
我跟在连城身边已经有十五年了,她的声音在我心里很有辨识度,除此之外,我还能从她的句子长短,遣词造句、语调语速等一系列信息中,判断出她的话中之意。怕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连城。
以上这么一大段废话翻译过来就是:连城遇到了麻烦。
我瞬速收尾,进入谷主的卧室。连城提剑站在书桌前面,我打量着连城,见她身上无伤,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床榻旁的窗户。窗台上蹲着一个人,即使是蹲着拉屎这样不雅观的姿势,在这个人身上也变得优雅大方起来,如何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风华。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那张生得比潘安还要俊俏三分的脸。
他见了连城,愣了那么一下。
连城是一个清风霁月、清高不凡的女子,一把断剑使得出神入化,弹指间取人性命。然而连城的美貌比之她的剑术更为出名,凡是见到连城的人,大约都要愣这么一下,我已经以习为常。
两人之间早已展开了悄无声息的较量,我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只死死地盯着窗台上的男子,握紧我背后的镰刀,静静等待。
但凡连城有需要,我在所不辞。
窗台上的男子忽然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轻笑,他反手一转,一只金色的药丸便夹在了他两指之间。连城眯眼看过去,五指缓缓收紧,越发用力握住了手中断剑。我观连城的动作,便知对面的男子是相当极其的不好对付。我扯了扯连城的衣袖,示意她是否要以退为进。
连城皱紧了眉头,眼中狠厉骤然褪去,她手腕灵活一动,断剑跟着呈现出一朵漂亮的剑花,随即断剑入鞘。连城看着男子手中的药丸,语气和缓:“我与你换那药丸。”
这是在与那男子谈条件,连城能办到的事情很多。一颗药丸,承连城一诺,划算至极。
男子似乎并不知自己即将占多大的一个便宜,他歪了歪头,眼神似漫不经心从我身上掠过,随后冷淡道:“这是长生丹?”
想不到男子居然识货。
连城手一抖,险些拔剑往他脸上招呼。我按住连城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便听得那男子的下半句话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如何配与金丹比?”
言罢,男子将金丹往上一抛,而后张嘴去接,金丹入口,男子嚼都没嚼两下就直接吞了。
连城整个人都呆掉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男子居然会说出那样羞辱她的话来。而我也无论如何想不到男子居然在眨眼间就把这世上唯一一颗金丹给吞了,连水都没兑。
这是连城的任务,也是我的任务,我比连城还要震惊,同时也还要恐惧。
映月谷百年来就炼得一颗长生丹,这要是被门主晓得,我们任务失败,还叫那金丹从这世上消失了,那还得了!待回去了,就得成为门主罗刹功的功下亡魂。
男子吞丹后就从窗台跳了出去,连城急忙去追,我也跟着跳出去,彼时连城已与男子打作一团。两人皆是白衣,动作皆行云流水,且因容貌惊为天人,打斗时犹如一副动态画卷,帧帧皆可成画。
但男子手无寸铁,我信连城很快便能将他拿下。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战局就有了分明的转换,只是这个转换,并不是我乐于看见的。
男子一掌劈在连城腕上,打掉了连城手中断剑,很快连城便和她的断剑如出一辙,从高处坠落下来,重重撞击在地板上面,吐出一大口血。
我没有去扶她,而是掏出背后的镰刀,镰刀上连接着一条长长的锁链,我一手执锁链,一手将镰刀朝男子抛去,男子侧身后退,避开我迎面的攻击。我不动声色,握着锁链的手稍稍使力,那把银色的小镰刀便改了方向,回旋过来,男子始料未及,被我的镰刀割伤了臂膀,与此同时,镰刀顺势被我收回手中。
男子抹了一把胳膊上的血,他用手指碾着自己的血,嘴角勾出一抹笑:“暗箭难防。你倒是个会玩的。”
我知他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若与他硬抗,连城尚能接他三招,我却是一招都接不下的。可他吞了金丹,我没有办法,又不想回去为门主的邪功铺路。思及至此,我道:“你吃了金丹也无妨,但至少要跟我去诡宗门走一遭。”
诡宗门是我和连城的门派,两年前诡宗门少主齐桀干翻了老门主篡位,自此以后,我们就过着惊心胆颤的生活,时时刻刻要担心自己这条小命。齐桀不仁,还修炼罗刹功,这功法好嗜人血,诡宗门不少弟子都栽在上头了。
齐桀早就觊觎映月谷的金丹了,于是便派了连城和我过来屠谷取丹。屠谷事小,取丹事大。现下丹没了,我们万万不能空手而归,把吞丹的人抓回去,指不定还能将功补过,有一线生机。
就是这人不太好抓。
男子站在庭前的花树顶上,树枝却未被压弯半分,由此可见此人轻功也是相当好的。此时他静静看着我,眼中神色冰冷,甚至有隐隐杀意。可我再细细看去,只见得盈盈笑意,那杀意仿若只是我的错觉一样。
他只是笑,没有回话,我便接着劝他:“我也不是真的要抓你,你这等功夫,出入我诡宗门可如入无人之境。你吞了金丹,导致我和连城二人任务失败,性命堪忧,若你肯同我二人往诡宗门走一遭,便可救我二人性命。此后条件,随你提。”
男子轻笑:“我若要你的命呢?”
我微微一怔,四下风生起,吹得他衣袂飘摇不定,连城趴在我脚边,伸手扯了扯我的裙角。我太清楚连城此举何意,但我……不是很想理她。
连城又吐了一口血,她捏住我的小腿,狠狠地掐了我一把:“答应他。”
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我可以不回诡宗门,可以不理会连城,可以生死逃亡,一人仗剑天涯。
我……不可以。
我低着头,看着明艳动人的连城,话却是对男子说的:“我答应你。”
“太慢了。既然你这么没诚心,那么诡宗门我也踏不起。”男子漫不经心地掏起了耳朵,他看着我,眼中有玩弄之意。
我却并不生气,只是换了种套路他的方法:“你叫什么?”
逮不到抢金丹的人尚且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连抢丹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那就真的别想齐桀会原谅我们。
男子突然就不笑了。
我不管他突然收敛了笑容是不是知晓了我为何意,我只要一个名字。只要一个名字的意思是,不管他报的是自己的名字,还是别人的名字,都无所谓。与其说我要的是一个名字,不如说我要的是一个帮我承受齐桀怒火的替死鬼。
我再次问他:“你叫什么?”
男子脸色倏地隐在月色中,我只看得见一片阴沉,却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无比压抑,比在和连城对打的时候更为可怖。他忽然抬起头,睥睨着我,颇有种不可一世的意味:“你且记好了,我姓陆,陆温良。”
陆温良,皎月山庄庄主。
齐桀凤眸半眯,他眼尾上挑,睫毛黑而密,看起来就像是画了一道黑色的眼线,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魅狷狂,也多了几分狠厉。
我随连城跪在诡宗门诡月殿之中,齐桀坐在银色虎皮宝座之上,很不屑地扫了我们一眼。
难得他近段时间没有修炼邪功,因此没有因为走火入魔而变得更加暴谑,连说话都讲理了一些。知道我们是因为陆温良失利,并没有因此而把我们拿来喂他的罗刹功。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和连城商议了一番,在映月谷蹲了几天,把刚出差办事回到映月谷的圣女云缙给抓回来了。
云缙会炼药。
不是有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把炼药的抓回来了,何苦没有金丹。就是不知道要炼多少年,齐桀还等不等得到罢了。
齐桀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的,只是不知为何他今日相当地讲理,关于炼药时长这一点也没揪出来说我们。我和连城跪着等了半天,只听他缓缓道出一句:“杀了陆温良,既往不咎。”
我错了,齐桀压根就没想跟我们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