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临渊》权杖Ace

5、第 5 章

　　那把要命的扇子就抵在道常无为眉心，风采绝代的儒门文宗一字一句道：“早在三十年前，汝就说要写本新书。十年前，汝说要外出采风寻找灵感。”

　　“三年前，汝说新书已经有了大纲，具体细节还需敲定，容吾再宽限汝两年时间。”

　　“一年前时限已到，汝却讯息通讯隐藏身份，若非吾早在此处设下阵法将汝堵个正着，汝还要继续拖稿。”

　　真人不露相啊，能把修养极佳的儒门文宗气成这样，剑子越发好奇道常无为那九本《龙傲天修仙记》是怎么写出来的。

　　“道家人写书，就讲究缘法与自然，一切都强求不来。”道常无为一动不动，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吾拖稿正是顺应天意知天命，好友，汝不该如此暴躁。”

　　听了这话，怕是道常无为远在仙山的师尊都想复活抽他一顿。剑子仙迹兴致盎然地继续旁观，半点没有回避的意思。

　　“呵。”春秋代序冷笑，扇子掀起道常无为的下巴，“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熟悉儒门之人一贯作风的剑子明白，这是春秋代序要发怒了。唯恐殃及池鱼，剑子仙迹把椅子挪到一边，不动声色接着往下看。

　　能看道常无为热闹的机会可不多，更何况剑子早被这人脑洞清奇的几本书坑得够呛，现在有儒门文宗亲自下场收拾他，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好友总能被我说动，正因为你与我默契相投，本来也是同一类人吧？”道常无为银色眼睛越发明亮，声音轻细得似在耳语，“可嫌金风玉露兼程久，灵犀心念便相谋……”

　　春秋代序长睫颤动了一下，像是白蝶在水面掠过，漾出一圈圈涟漪。

　　既然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噫，好大一把糖硬塞进嗓子里，真是齁得慌。剑子仙迹被腻得直皱眉，心想他本不该留下来活受罪，这是何必呢？

　　趁此机会道常无为捏着春秋代序的手，一点点把扇子挪开，他又一本正经道：“书我真的在写了，就是那本《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些年让她爱恨纠缠铭记在心的男人们》，你看我标题都起好了，大纲也有……”

　　“叫《长相思》。”春秋代序拍板，“原来的标题太冗长。”

　　“好友，汝说过要取什么书名都随我。”

　　春秋代序毫不妥协，“《龙傲天修仙记》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

　　“可这年头书名越俗越好卖啊。”道常无为夺下了扇子，一格格将其展开，“不如改叫《她和她的男人们》，够隐晦又给人以想象的空间。”

　　的确够隐晦，妙就妙在那个“们”字上，低空掠过带起无限绮念，剑子仙迹心想。

　　敲定书名之后，道常无为松了口气，他甚至敢立下期限，“好友且放心，一月之内我肯定把书写出来。”

　　春秋代序睫毛都不眨，似是信不过他的承诺，气氛立时有些僵硬。

　　道常无为眼珠一转，仿佛才想起剑子仙迹来，“对了，这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这位是古文观止的掌教春秋代序。两位都是我的好友，想必能谈得来。”

　　剑子仙迹和春秋代序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而后既没人说话也没人告辞，屋子里寂静得可怕。

　　没错，剑子仙迹就是故意的。他看出这出催更好戏才上演一半，怎能现在就起身告辞？

　　碰上春秋代序这种催更催到家门口的书社老板，无赖如道常无为也只能认输，他先转向看似更好说话的剑子仙迹，“剑子好友，我开始要写稿了，你在旁观看恐怕会觉得很无聊。”

　　“好友是我最欣赏的作者，看心仪的作者写书，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剑子仙迹说肉麻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道常无为只能转向另一边，“老板，金主，掌教，你不是日理万机事物繁忙么？我不敢耽搁阁下宝贵的时间……”

　　“琼雪，飘絮。”春秋代序吩咐，“把东西搬进来，从今天开始，我就在此处办公了。”

　　两位随从鞠了个躬，一应物件就源源不断地搬了下来。硬是把穷酸的只剩一张桌子几把凳子的屋子装点得雅致非凡。

　　儒门掌教，真是有钱。剑子仙迹感慨，他一边喝茶一边看春秋代序桌旁摞上好厚一叠文书，心想这是要和道常无为死磕到底了。

　　毕竟一物降一物，世上也合该有个人能治治道常无为。

　　热闹看够了，剑子仙迹终于告辞。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一月之后，剑子会再来拜访，希望好友的书稿能如期完成。”

　　道常无为没有说话，他捏着笔管抬起头，露出一个阴涔涔的笑。

　　剑子仙迹溜得快，没让他的白衣被甩上一溜墨汁。

　　等一个月以后剑子仙迹再上门时，整间屋子却变了个模样。要不是门外三里桃林仍在，剑子仙迹简直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剑子刚准备念诗号，他就听见有人说话，正是他不大正经的好友道常无为，“你身上熏的冰魄香寒性太重，郁结于心，不如换一种。”

　　“换哪种？”另一人问。

　　“换木松香。”道常无为话音略微一顿，说起肉麻话跟不要钱一样，“松柏久经风霜仍旧馥郁，正如你我之间的情意。”

　　他就不该来，剑子仙迹漠然地想。平白无故搅人好事，没准哪天就遭天打雷劈。

　　然而道常无为耳朵尖，他道：“剑子好友为何过门而不入？”

　　于是剑子仙迹就进来了，他先跟春秋代序打过招呼，而后大大方方放下几个白瓷瓶，“吾怕好友连夜赶稿身体虚弱，特此送来几瓶丹药，专治体虚之症。”

　　“你炼的丹药我可不敢吃。”道常无为嫌弃地一皱眉，“喂猫头鹰都怕毒死。”

　　话虽如此，道常无为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让剑子遗憾的是，道常无为既未体虚也未憔悴，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好吃好养，脸比以前圆了一些，也更稚气，说他十七八都有人相信。

　　剑子仙迹问：“稿子呢？”

　　“写完了，正在印刷。”道常无为递给他一本挺厚的书，“这是赠给好友的样书，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反正我也不会改。”

　　《她和她的男人们》，书名终归是春秋代序妥协了。

　　剑子仙迹在读书之前，有几个问题要问：“这次不是仓促烂尾吧？”

　　“不是。”

　　“那位弃天帝没有戏份吧？”

　　“什么弃天帝，我从没在书里提过那位的名字。”道常无为装糊涂，“好友且放心，这只是一册普通的言情话本，只谈风月无关世事。”

　　“呵呵。”旁观喝茶的春秋代序笑了，于是剑子仙迹明白道常无为这本书仍旧有毒。

　　可这本书真正读起来么，倒也没那么出格。

　　女主出身平凡，有爹娘还有位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相貌倾城美而不自知。然而一日灾祸到来，女主被魔教教主掠走，全家被杀青梅竹马下落不明，由此开始她与魔教教主的虐恋情深。

　　这次道常无为换了种风格，文笔格外细腻，且是从女主视角出发，专写她的爱恨与不甘。女主对杀了全家的魔教教主固然是恨之入骨，却也因他的温柔而不自觉心动。

　　直至后来女主怀有身孕，准备放弃一切与魔教教主重新开始之时。魔教被正道攻破，教主身死，女主虽被正教大侠所救，却惊吓过度就此小产。

　　正教大侠是位君子，虽被女主美貌打动，却从未作出出格之举。两人相安无事相处半年，甚至开始暗生情愫。

　　读到一半剑子仙迹想，如此随意的转折稀碎的逻辑，好像全天下只有女主一个女人，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简直离谱。

　　故事继续，朝廷捕快来了，正道大侠武功被废进了天牢，女主也被献给皇帝，立为婉妃恩宠非常。

　　女主当然是恨的，可她满心仇恨却被皇帝的柔情与霸道慢慢打动，逐步一点点磨去棱角。

　　纵然剑子仙迹早知道这本书有毒，他还是不得不问：“这位姑娘究竟喜欢谁，魔道教主正道大侠还是皇帝？既然她曾与魔道教主许下誓言，说要一生一世陪着他，就不该在他死后轻易变心……”

　　“她谁都喜欢，谁也不爱。”作者本人高深莫测地答，“剑子好友，别问，继续往下看。”

　　剑子仙迹默念了一遍清静经，才敢看剩下的三分之一。他有预感，这位当朝皇帝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只在开头露过一面的青梅竹马出现了，原来他竟是剑仙转世，一剑劈死皇帝摧毁皇宫，偌大一个京城，只剩下女主一个活人。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剑仙本人的安排。为了淬炼剑心，他故意让自己爱上女主，眼睁睁女主被魔教教主抓走，让她经历坎坷尝遍苦楚，自己则漠然旁观洗去情念。

　　等剑仙修为有成剑心澄澈以后，他才斩杀情敌解救女主。

　　最奇葩的是，女主居然对剑仙无有怨恨只有欢喜。她言一个男人既然肯为她付出一片痴心，肯原谅她的过往解救她于黑暗之中，她只有选择爱上他。因为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简直脑子有病！剑子仙迹磨着牙想，可不知为何，他似乎能理解女主的思维方式。

　　像她那般只有美貌的女子，早已被人驯化了，只能自我催眠找人依赖，哪怕对方是无情无爱的剑仙也无所谓。

　　故事的末尾，却让剑子仙迹惊出一身冷汗。和开头一模一样的文字，女主出身平凡有位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有一日魔教来袭女主全家死亡……

　　至此全部剧情戛然而止，形成一个循环往复的圆，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

　　剑子仙迹不由猜想，整个故事本身就是剑仙的一个梦，抑或是幻境中的假象，是虚构是不真，由此一切不合理之处都有了解释。

　　所谓的勘破凡念洗涤剑心，原本也是无望，由此才是心魔无解。

　　读完整本书后，剑子仙迹不由扪心自问，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读云飞扬的书？难道前两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刨去最后的结尾，这本书只是一个普通又狗血的故事，顶多过程格外虐心文笔格外细腻，不少姑娘读了都要掉眼泪。

　　苦境也从没有这种女主被迫周旋在三四个男人之间，谁都喜欢谁也不爱的言情话本，这本书出版以后，多半还会引发一阵模仿热潮。

　　可道常无为来了个足够绝望的收尾，如果不是剑子仙迹细心，他多半还看不出作者本人的坏心眼。

　　不过么，苦境的聪明人很多。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故事的真相就会被发现。

　　真不愧是会作死的云飞扬，剑子仙迹也想冷笑了。他面色如常地把书递给作者本人，甚至让他签了名。

　　“好友，吾有一言相劝，藏好你的笔名，以免有朝一日你身份被曝光引来众怒，那时剑子也救不了你。”剑子仙迹好心劝告。

　　道常无为不以为意。他说自己一向有自知之明，而且他的读者全都是真爱粉，会写信给作者示好求续集求结尾，他怎么可能引来众怒？

　　剑子仙迹更想冷笑了，“无为好友，你写了什么东西难道自己心里没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