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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大婚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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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珠的不忍心,在于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桩婚事说起来有些荒唐,但是杜月澜本身就是一个很荒唐的人。最近她做的荒诞事已经是罄竹难书,故此大家也就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是被大司马逼婚了。
“不用,我就嘴上抱怨两句。嫁出去也好,省得成天节外生枝,惹我父亲生气。”杜月澜表现得颇为懂事。
业荒于嬉毁于堕,杜月澜认为自己虽是纨绔混账了一些,但是她也不是一文不值。每每想要退缩的时候,她总在心里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杜月澜是要干一番雄图大业的人!无须惊慌。
如此反复安抚了自己好几天,她眼看东升西落,朝暮更迭。时间稍纵即逝,上元节这一天,如期而至。
天一大早,杜若山庄外头就挤满了来讨喜气的人。山庄门口外面,几名仆人正忙着给百姓们分发喜糖。五六个顽童拿了糖果之后,高兴得相互嬉戏追逐。
远看此间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绡翩跹惹惊鸿,确实是一幕欢天喜地的吉祥盛景。
来沾人家喜气的,没有人会做触人家霉头的事情,大家无一不是笑逐颜开,八颗牙齿晒太阳。可偏偏,就有人与这背景格格不入。
他着一身赤红色的厚重婚服,冷若冰霜地坐在一匹枣红色的良驹之上,这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谢长情。最应是喜上眉梢之人,那张英俊漂亮的脸蛋上,却是一瞥一顾都充满了厌世感。
“公子,你不笑也没事,好歹……好歹正常一点。”一旁的张扬细声提醒他。
“怎样算正常?”谢长情板着脸不屑一顾,“我不笑就是不正常了?”
“就像老爷说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可厚可黑……我们惹不得大司马,公子你还是考虑向权贵低个头比较好。”
谢长情义正辞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身上没有我父亲那样的商人气息,我只有我自己的文人风骨。”
正义凛然地说完这句话,谢长情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他缓缓侧目,朝着山庄大门那端看去,果真看到了那威风凛凛的大司马。此时,大司马正对着他微笑,笑里藏刀的笑。
谢长情背脊一寒,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两下,最后还是非常识趣地认了怂。生了一副好模样,他哪怕是皮笑肉不笑,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杜仲颇是欣慰,满意地点了了点头。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终是折了文人风骨。
堂内,杜月澜站的笔直。红盖头里面她看不清周遭事物,入目所及,只有一片红似骄阳的颜色。旁边的司仪和奶娘,正在叨絮着一些礼节规矩,她只听了个大概。
又不是第一次成亲,杜月澜并不是太紧张。由于昨夜整宿没歇好,此时耳畔密密麻麻的声音堆在一起,使得她昏昏欲睡。
“欢庆此日佳偶成,且喜今朝良缘结——”司仪那高亢堪比唢呐的声音,大有传遍大江南北之势,“吉辰已到,有请新郎接新娘!”
须臾,杜月澜从那红盖头下面,隐约看到一双黑色的鞋面。
她听见谢长情颇是拘谨地清了清嗓子,说:“把、把手给我。”
说完,谢长情摊开手掌,放到她面前。
一旁的张嬷嬷和司仪偷笑出声,司仪说:“新郎官不必着急,这个不用您开口的,我们定要将新娘送到您的手中。”
“失礼了,第一次成亲,鲁莽了些,让诸位见笑了。”他略是窘促地缩了缩手。
此言一出,惹得旁人霎时都哄堂大笑了起来。杜月澜也觉得有些滑稽,盖头底下偷偷笑他。“第一次成亲”这样的话,他也好当堂而言?
“好了好了,送新郎新娘!”司仪笑着说道。
张嬷嬷抓过杜月澜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谢长情的掌心里。一瞬间,她触到了满手的温热潮湿。
这人这么紧张的吗?杜月澜略感诧异,像他这样的处变不惊的人,也会有为难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玩,甚至想揭开盖头,看看这样的人窘迫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将新娘送到花轿前,谢长情隐约听到红盖头里面,传出来细微的啜泣声。是的,杜月澜哭了。
前世嫁入东宫的时候,她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时候她以为,嫁出去之后回娘家,无非就是动动腿脚的事情,任那司仪在旁边磨破了嘴皮子,她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在大昭,哭嫁是新娘走出娘家大门时,必不可少的一道流程。说是新娘的眼泪,代表着对娘家的孝悌忠信。总之,哭嫁的寓意是好的。
就在众人以为,杜月澜将要一脚踏上轿门的时候,却见她蓦地转了身,而后对着杜若山庄的大门屈膝一跪。杜仲一直就站在门前,早已红了眼眶。
围观的群众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到底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尤其是发生在名声狼藉的人身上,更是容易触人心弦。
杜月澜这一跪,也令谢长情有些刮目相待。这个女子,好像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不堪。
“莫要误了良辰,新娘上轿了。”司仪说。
红轿门一开一阖,喜庆的乐声响彻十里长街。花轿载了一路的鸾凤和鸣,朝着城北的方向踏往锦绣前程。
成亲的流程规矩繁复无比,疲累了大半日,杜月澜的耳根终于清静了下来。端坐婚房内,待门扉被关上之后,她才悄悄掀起了半边红盖头。
入目所及,有些寒酸……
婚房略小,眼前也算不上是家徒四壁,只是对于打小锦衣玉食的杜月澜来说,稍微简陋了些。房间里最体面的东西,大概是她坐着的这张花梨木矮榻了。不过屋内陈置看着虽然低廉,却是一样也不少。
杜月澜以前上山拜师的那几年,生活条件比这里还要艰苦得多,所以她并不挑剔。
自己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饿了就拿案上的糕点吃,禁不住嘴馋,她还给自己斟了两杯小酒。天黑之际,杜月澜躺在床上睡着了。
宴宾客直到星月交辉,谢长情沾了满身的酒气,已经是疲累不堪。踏入婚房的那一刻,他仿佛遭了晴天霹雳,顿时就傻眼了。
他的新娘横躺在芙蓉帐里,衣冠不整,体态貌寝。再细细一瞧,她的手中竟还握着半个杏仁酥……
这是怎么一回事?谢长情有些不安,不会是吃杏仁酥噎着了吧?
他来到杜月澜面前,缓缓伸手探到她的鼻尖下面——
有气……活的。
他俯下身子,又继续往前倾去,直到两人的鼻尖仅有分毫之距。
嗅到杜月澜身上的酒气之后,谢长情眉头一皱,眼底瞬间布满了不可思议。很快他就怒火中烧,气得伸手抓紧了床单。
成何体统,世上怎会有这样令人发指的女子?
婚姻是何等庄重的一件大事,三书六礼一成,就该尊严若神地对待才是。可杜月澜竟不当一回事!大婚之夜不守一丝规矩,自己先在房间里大吃大喝,最后还若无其事地酣然入梦!
对于谢长情来说,这是何等奇耻大辱,简直是亵渎文教,有辱家门十八代。
“杜——月——澜!”谢长情一字一板,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