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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却是要去京城告御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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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二人试过了车马的好处,不愿再长途步行,买了一辆宽敞马车,无数吃食,慢悠悠出了江城。
沈默下山前没有骑过马,也没有赶过车,之前逃命时都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用内力强行控的马。现在二人即是不着急赶路,沈默便琢磨起来如何让马听话。
沈星在车里吃一会儿,睡一会儿,来车前陪沈默坐一会儿,突然觉得不用脚赶路,有点无所适从。
沈默看出来,对沈星说,“星儿,不如你拿本书出来读给为师听。”
沈星顿时来劲,拿来论语先将前面学过的几篇背给沈默听,沈默考较她也能对答如流,两人都甚为满意。继而照着书念后面的篇章,沈星一些字不认识,也不解其意,念的磕磕绊绊。沈默小时对论语就已烂熟于心,不用看书也能即时纠错释义。沈星感叹:“师父,你功夫也好,学问也好,又绝顶聪明,这世上怕是没有师父不会的事吧?!”
沈默大笑,这小徒儿对他的敬仰之情是日趋愈盛了,心里不由得意。
这日,二人正驾车缓行中,看见前方马路上或坐或躺着许多人,走近看竟是流民模样,个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沈默敛容,让沈星躲进车内,驱车加速跑起来。沈星躲进车内忍不住好奇,掀开一点点车帘看向路边,见路边人虽个个力竭不歹的样子,眼睛却是狠狠盯着马车,眼冒绿光,像要吃人模样。沈星刚准备放下车帘,忽然听见前方有小儿啼哭,声音弱弱的,像是许久不吃奶,连嚎哭都没有力气。沈星想起家中的两个弟弟,虽然调皮起来猫嫌狗厌的,乖起来也是十分可爱惹人怜,沈星是长姐,天生了一副慈母心肠,此时见到小儿快要饿死,心下实在不忍,偷偷拿了一个馒头丢过去,想让小儿母亲吃了产些母乳喂他。沈默疾呼:“星儿不可!”话未落音,沈星已看见馒头被旁边不知哪里窜出的几个男人争相抢夺,几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馒头已不见踪迹,必是到不了小儿母亲手中了。
沈星还未体会沈默疾呼的不可是什么意思,已看见四面八方的流民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全都疾跑围过来,像一群饿狼突见猎物般,眼中厉色吓得沈星心脏剧跳,忙放下车帘缩在车厢角落里,但为时已晚,车子此时剧烈震动起来,车外骏马嘶鸣,车帘已被无数双手掀开争相摸索。正当沈星怕急,欲唤沈默的当口,忽觉身子一轻,已是被人抱出车外腾在空中,沈星正待惊呼,忽觉身边人气味甚为熟悉,扭头看是他师父正抱着她弃了马车腾飞往前,顿时心下大安。回头看他们的马车短短一瞬已是四分五裂,马匹也摔倒在地,被人踩得叫声凄厉。
沈默当即立断抱了沈星出来,心里无比后怕,见路边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地上,竟没有去争抢吃食,当下一手抱紧沈星,一手提起青年后颈,几个起跃将流民远远甩在身后。
到了一个僻静处,沈默丢下青年,放下沈星将其护在身后,肃色站在青年面前。
青年被人提着后颈的衣物飞了一路,差点窒息,此时正趴在地上剧烈咳嗽。沈默等他咳完了淡漠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青年也不顾读书人的仪态,瘫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声音嘶哑的说:“侠士可否先赏口水喝?”
沈默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他,青年也不客气,咕噜咕噜一口气将大半水囊的水全喝光了,将空水囊递还给沈默,沈默没有接。青年自嘲一笑,将水囊丢在一旁,又问:“可有吃的?”
沈默摸了下袖袋和怀里,“没有,都在车上没带出来。”
青年脸现失望,默了一瞬说:“我从西南来的,这两年西边大旱,好几十万人没有粮吃,过不了冬,趁着日暖,都往东边来了,听说江南富庶,都想去江南讨一口饭吃,我却是要去京城告御状的!”
沈默闻言惊讶不已,“如此大范围的饥荒,我们一路行来,为何从无人提起?”
“你们生活在这富庶之地,又岂能知道贫乡之苦?!”青年斥道。
沈默也不管他语气不善,继续问:“几十万人受灾,县官州官不可能瞒得住,朝廷就没有赈灾措施?还要你一介书生去告御状?”
“如何没有,但朝官层层盘剥下来,到灾民手里的粮食已可用颗粒计算。要不是实在没了活路,谁愿意长途跋涉背井离乡?几十万人,路上已不知饿死几成了!”
“所有流民都往江南去吗?江南再富庶,如何养得活这突然多出来的几十万人?”
“我们也想往北去啊,让皇帝老儿看看他的治下都是什么样子,他们在京城养尊处优,我们在路上风餐露宿,可是往北去的城门现下都是派了几倍兵力严加盘查,流民的样子一看即知,混不过去,有那硬闯的,都被当场格杀了,流民被杀怕了,所以本意北上的人,现下都往江南去了。”
沈默听完愤慨不已,却也知自己无能为力。
“你不是要去告御状?怎么也在往江南去的流民中?”沈默平缓心中怒气继续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混不过去!我也只能边走边想办法。”青年说着,眼睛突然一亮,上下打量沈默,眼里像是见了肉。
沈默即可就明白了青年的意图,本欲转身就走,却不知为何迈不动步子。
青年见沈默聪慧,无需自己开口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当即收起浪荡神色,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正襟作揖,敛容肃道:“义士高达!只要你将小生带进京城,小生绝不多做纠缠,万万不会牵累义士兄弟两!”
沈默不置可否,问道:“你去告御状,可有贪官污吏的罪证在手?”
“没有!”
“那你如何见得到皇帝?如何告这御状?”
“就凭我这一身正气,三寸不烂之舌,和这天下公道!”
沈默听完觉得这个青年迂腐不堪,这天下若有公道,何来黎民之苦。虽觉青年毫无胜算,但沈默还是决定助他进京,命嘛,都要博它一搏方觉甘心。
沈默牵过沈星,转身往前走去,青年见沈默没有拒绝,连忙跟上。
“不知义士高姓大名?”青年攀问道。
“你不必知道,到了京城,你我从此陌路。”
“自然自然。义士救了小生就是救了这西边万千黎民,小生事成后定会让人偷偷立个无字长生牌,让后世都感念义士大恩大德!”
“先想想怎么事成吧。”沈默不屑道。
“已然想好了,义士放心。”
······
“义士不便告知明姓,小生却是要据实告知义士小生的身家的。小生姓穆名清,祖籍矩州,虚岁二十三,天佑十七年解元。家中三代单传独子,月余前携母逃荒,老母在途中饿死了······我老穆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了······所以义士你看,这御状小生不仅要告赢,明年还要参加会试的,待我殿试及第,封官授爵,还要娶一家世清白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为我老穆家开枝散叶,再不单传!”
沈默闻言良久方道:“穆兄,小生小你几岁,就姑且当一回你的贤弟吧。”
“哈哈哈哈哈···好贤弟,那为兄就姑且将你这便宜占一占了。”穆清赶上前与沈默并排走,“那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兄弟,就是我小小贤弟了。”
“这是我徒儿,你叫他星儿就行。”
“竟是你徒弟?我看你们两长得一般漂亮,年龄相差也不大,还以为是亲兄弟呢。星儿,那你几岁了?”
“穆叔叔,星儿八岁了。”
“叔叔?哈哈哈哈哈哈,又白捡个贤侄,今日这便宜当真占得多了,哈哈哈哈哈…”
“穆叔叔,你不是饿吗?怎么还笑得如此爽朗。”
“星儿啊,人生在世,不如意时多,需得多笑笑才活得下去啊,哈哈哈哈哈····”穆清笑完捂肚,“你这一说,我肚子饿得更加痛了 。”
沈星从怀里摸出一个咬过一口的饼,犹豫着能不能给穆清吃自己吃剩下的,穆清却已看过来,眼冒星光,不住咽口水,却也不开口要,他以为沈星是舍不得在犹豫不决。
沈星瞧见穆清的目光,还是下决心问问:“穆叔叔,这个饼,星儿先前吃过一口了,给您吃实在不礼貌······”
“不会不会,叔叔不嫌弃!”穆清将手背在身后互相紧握,怕一个不慎伸手讨要,那就丢人了。
沈星见沈默点点头,不再犹疑递上饼。穆清快速接过,大口撕咬干硬的饼子,直噎得捶胸顿足,沈默在旁边讥道:“穆兄,你文人的风骨还要不要了,如此饥不择食,忒不好看。”
“无要了··无要了,都要饿史了····还要什么酸虎轰骨,还有水吗?”穆清一嘴的饼渣,含糊不清的道。
沈星又将自己的小水囊解下来递给穆清,穆清接过咕噜几口,总算将口中的饼冲下去了。后面倒是吃得慢些了,不过也是一瞬就吃光了一个残饼。
穆清也不将水囊还回沈星,边别在腰间边说:“好星儿,你可真是救了穆叔叔的命了!这水囊待叔叔洗过再给你。”
几人行了几个时辰也没看到村落城镇,水源倒是寻到一处,天色已晚,都已饿得无力赶路,只得坐下休息。
沈默对二人道:“前面有座山,山上应有野物,我们今晚就在那山底落脚吧。”
沈星和穆清自然是什么都听沈默的。想到稍后有吃的,三人又恢复些力气,一路往山脚行进。
这山看起来近在眼前,三人却行足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沈默择了一块草地,让沈星和穆清在这儿烧火等待,他去打猎,快去快回。
沈星学着沈默的样子,用沈默留下的小刀子将草地砍秃一圈,找来小石头在圈中搭了一个小圈,再捡来干柴在小圈中生起火来。穆清看他这一番动作不解。沈星边烧火边说:“我师父年少顽皮时烧过山,所以现在造火尤其谨慎。”
穆清看看沈默离去的方向,想象不到少年老成的沈默顽皮起来是个什么模样,笑笑摇头,也学沈星的样子,捡来柴火将火烧得旺旺的,二人围坐只待沈默满载归来。
就在二人要在火边睡着的时候,沈默回来了,果然不负众望,满载而归。
沈默肩上挂着三只山鸡,一条蛇,一包菇子,还有些不认识的草料,也不取下来,对穆清说:“穆兄,你照着这个火堆样子,再造一个两倍大的灶,石头搭高些,中间挖个深坑,不烧火,等我回来。我刚听见远处有水声,现带星儿去收拾这些野物。”
穆清应下,开始捡石头拾柴火。捡来后先在火堆旁用石头刨坑,山里土硬,许久才抛出一个浅坑。穆清一届读书人,哪里干过这些刨坑搭灶的活,此时手也划破了,一身破旧长袍又多了两个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刮擦的。此时已是深秋,夜间山风冷冽,穆清却造出一脑门的汗,终于石头与手脚并用,刨出一个不浅的坑。穆清看看,甚为满意,便开始搭灶,没想到也不如沈星搭起来容易,石头砌高总是摇摇欲坠的,不由感叹:古人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是有一分道理的。
沈默师徒回来的时候,穆清的灶搭得差不多了,沈默放下收拾完毕的野物,一句话不说,抽出小刀三两下将穆清刨了半天的坑挖深挖大许多,又将石灶拆了重搭。穆清在旁羞赧不已。
搭好灶,沈默将两只已用湿泥裹好的山鸡埋进坑里,盖上一层土,而后在土上燃起火来,等火势旺盛稳定了,将另一只已洗净串好的山鸡搭在石灶上烤,另一边沈星也已搭起支架在烤蛇肉。穆清看着沈默师徒两专注又娴熟的动作,觉得自己甚是无用的很,不由找话道:“贤弟,你们师徒经常荒野露宿吗?”
沈默翻翻烤鸡说:“我年少时经常去后山猎物烤来吃,星儿这番技能却是跟我一起受苦练就的。”
“师父,星儿才不苦,星儿跟在师父身边的每一天都是新鲜有趣高高兴兴的!”
沈默转头冲沈星笑笑,火光映着他的一双眸子耀耀生辉。
穆清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往两边塞柴火,沈默见状又抽了出来,“火势不宜太大,不然山鸡外面糊了,里面不熟。”
此时山鸡已经散发出阵阵香味了,穆清肚子咕咕叫起来,这一叫惹的沈默和沈星的肚子也叫起来,咕咕声此起彼伏,众人都是好笑。
沈默从怀里摸出一包粉子,相继撒在烤鸡和烤蛇上。香味顿时更盛,馋的穆清不住咽口水,“贤弟,愚兄闻着已经很香了,还不可以吃吗?”
沈默仔细将粉子在怀里收好,“再等等,快了。”
良久,穆清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好了”,却是沈星的蛇肉先烤好了,穆清忙将双手在破旧灰袍上胡乱擦擦,伸手接过沈默分成三段盛在树叶上的蛇肉,也不顾蛇肉滚烫,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哈气,看得沈默沈星直笑得摇头。
沈默师徒已在野外吃出经验来了,知道这现烤的肉胡乱吞下去,在肚里更烫,所以虽是饿极,还是慢调细理的边吹边吃。
吃完又等了一会儿,烤鸡也好了,沈默给沈星和自己一人撕了一只腿,剩下的都给穆清了。穆清接过,也学着沈默师徒慢慢的吃,边吃边夸赞,“贤弟,你这手烤鸡本事真了不起,太好吃了!”
“穆兄只是太饿了。”
“师父,是真的好吃,我吃过这么多次,还是觉得特别好吃!”
“那,比之春儿姐姐的如何?”沈默故意打趣沈星,料定她定是说都好吃,或者不同风味无法比较。
没想到沈星毫不犹豫的说:“师父做的好吃!”
沈默闻言大笑,“星儿是在讨好为师吧,若是春儿姐姐问你,你岂不是说她做的更好吃?”
沈星严肃道:“师父,你们厨艺不相上下,但这野鸡风味岂是家鸡能比,野鸡每日间为了生存不停飞跃扑腾,肉质紧实,嚼之更有滋味,而家鸡每日只需等待主家喂食,吃了睡睡了吃,一身松肉,自是比不了这野鸡的!况且,我们在这荒野寒风中,又累又饥,烤熟的过程又是漫长期待,自然是师父做的更好吃!”
沈默点点头,“若是这样说,确实这野鸡滋味更甚一筹了!”
众人说话间已吃完烤鸡,野蛇野鸡个头都不大,两个大人吃完都觉只填了三四分肚子,沈星已是七八分饱。
“不知这叫花鸡做的如何,为师也只是见人做过,自己动手还是第一次。”沈默加把柴火进大灶说道。
“贤弟,我有一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沈默说:“穆兄想问什么只有穆兄知道,那当问还是不当问,也只有穆兄能判定,穆兄不该将这难题抛给被问的人。我若说当问,你问过之后我觉得难以回答或伤了情分,那是你问话的错,还是我答应让你问的错?我若说不当问,穆兄又会觉得我不顾情面,或不甘心问不出来想问的话,这时又该如何?”
“贤弟这逻辑口才!愚兄甘拜下风!”穆清抬手抱拳,“那我就问了吧,贤弟,我看你采了许多菌菇草叶回来,可是都塞进了这叫花鸡腹中?你可知许多菌菇都有剧毒?你采的这些确定能吃?”
沈默还以为穆清忍不住要问他的身世,没想到还是在想吃的,不禁失笑,“穆兄放心,这些菌菇草叶我都在游记上看过,也吃过几回了,断然无毒。我带个小孩在身边,行事不会那样莽撞,穆兄放心吃就是了。”
穆清放下心来,“呵呵呵,我听你口音像是南方人,怕你不知道这些才多此一问,是愚兄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沈默估摸着叫花鸡差不多了,将柴火移入旁边火堆,刨开火灰,挖出一只鸡,放凉了凉,用树叶层层包住手一掰,包在鸡上的土块应声带着鸡的毛皮一起褪下,香气顿时四溢,夹杂着菌菇香料的味道,与烤鸡大不相同。沈默掰下鸡腿查看,发现肉都熟透了,便将鸡腿先递给了沈星,找了张干净大树叶子,将菌菇控出来,又将另一只鸡腿撕下给穆清,“穆兄,我和星儿都认为鸡腿最好吃,这回鸡腿给你。”
“贤弟客气了。愚兄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还将好吃的分给我,愚兄受之有愧!”穆清嘴上说着受之有愧,手却没犹豫的将鸡腿接了过去。一口鸡腿肉一口菌菇。吃的满嘴油污满面红光。三人吃完一只又刨出另一只,这回沈星不要了,沈默和穆清一人一半,吃完都觉大为畅快!
水足肉饱后,几人围坐商量接下来的路程。既要上京告状救民于水火,就不能再像之前两人那样游山玩水似的慢走了,沈默提议需得先找个有人处给穆清买身体面衣裳换上,才能顺利办到三人通关文书,再买辆马车,一路疾行,一月内应能抵达京城。穆清自然都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