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投木桃的芝芝

2、002-不相见

　　“啪”。瓷器着地发出碎裂的声音。

　　子柔不去管横流满地的参汤，慌乱地奔出厨房。

　　这座小小的宅院，是南阳王元宝炬在城外的一处别宅，他们合计把元明月接出皇宫后，临时落脚于此。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只是服药流掉元明月腹中的胎儿，为什么把她支开去端参汤？子柔惊觉不妥，不顾一切地奔回元明月居住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元明月的身体如枯谢了的花朵一样，委然坠地，地上是摔得四分五裂的药碗的碎片。

　　送药的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元明月目光溃散，嘴角流下一丝黑血，分明是中毒已深。

　　子柔扑上前去，悲声叫道：“公主！”

　　元明月喃喃地道：“告诉他，若有下一世，我一定不会再做他的妹妹——”

　　堂兄逃出洛阳，六宫统统抛弃，只带着她一人，长安已经满城风雨。而她未婚先孕的消息一旦走漏，谣言更是会像杂草一样蔓延。死在亲生哥哥的手上，不过是上天对她忤逆伦常的惩罚。

　　不管外间如何看待，她是真的爱过，那个顶着她堂兄身份的男子。

　　子柔把元明月的尸体安置在床上，用湿巾擦掉她嘴角的黑血，认真地替她整理好仪容。

　　躺在床上的丽人，神态安详，面容饱满，仿佛只是睡着了。

　　子柔最后看元明月一眼，走出房间，反手掩上了房门。

　　横地里一双有力的手臂伸来，她随即被揽进一个结实的胸怀。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粗重的气息急促地落在她的肌肤上。

　　子柔任由对方操纵，不挣脱也不言语。

　　已经是仲秋，院子里有风掠过，无声深处，让人感到格外的萧瑟。

　　“为什么？”良久，宇文泰才喘息着用沙哑的声音追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子柔抬起了头。眼前人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稳内敛，但是灼热的眼神，穿透中间十年的岁月，依旧能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他不是常人，一旦起疑，如何能不寻根究底？元宝炬有心巴结，一定知无不言。只是她被元明月的事困住心神，即使想到他会循迹而至，也没有办法避开。

　　宇文泰用手指托住子柔的下巴，专注地凝视着她绝美出尘的容颜，仿佛要弥补中间分开的空白。

　　“黑獭，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听到她唤出小名，他全身一颤，眼中炽热的光芒更盛。拥在腰上的手收得更紧，像是要把她勒到怀里去的一样，子柔禁不住挣扎了一下。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只要能留住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子柔放弃了挣扎，宇文泰紧紧地抱着她，躁狂的情绪渐渐平复。

　　半天，子柔才缓声道：“让她入土为安吧，然后送我回宫。”

　　“为什么还要回去？”宇文泰的眼中透着猜疑，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不止是他的容颜。

　　“留在宫里的，只是个可怜的多情人，如果可以，请你对他宽容。”

　　兄妹□□危及天子的声誉，而天子的声誉直接影响挟天子令诸侯的那位的政治资本。把持朝政的宇文泰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元宝炬毒杀亲妹，也是他的授意吧？可笑的是她在南阳王府外遇到他的一刻，竟然没有参透，这个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欢不会留一个不听话的傀儡皇帝在身边，宇文泰也不会。失去最爱的元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他能否继续坐在那个岌岌可危的帝位之上，只能承祖宗庇佑了。

　　“我又做了不值得你原谅的事情，是吗？”宇文泰的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那里躺着一个不久前还是鲜活的生命。

　　宇文泰的手指在子柔的唇上抚过，方才狂乱的吻造成的红肿还未消褪。她睁大眼看着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迷恋，依稀有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你要回宫，我不拦你，但你若想趁机离开，却是万万不能。”

　　子柔苦笑，“你担心什么？你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连皇帝也被你左右。我无权无势，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逃出你的掌心？”

　　“我有怀疑过你的死讯，你能够在我的眼皮底下藏身得住，一定有人在帮你。李虎真是我的好兄弟，明知道我那么痛苦，还能视而不见，不吭一句声。”宇文泰的神色渐变得冷峻，“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不会对他怎样。”

　　*

　　紫寰殿中，烛火明明灭灭。

　　紫袍金冠的男子坐在床沿，神情落索地手执锦被一角，痴望出神。听到声响，他惊跳起来，然后丢开锦被，大步向子柔走了过去，“她呢？她在哪里？”

　　子柔缓缓地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薄怒迅速在年轻皇帝的眼眸里化开，“你骗我，她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子柔的神色黯了下来，“她临去之前，托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若有下一世，一定不会再做你的妹妹。”

　　元修脸上的表情仿佛在一刹那间全部凝固，半天，他才喃喃地说：“我最终还是留不住她……”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子，循例向他的伯父宣武帝元恪请完安，信步在后宫里走过。

　　经过一个偏僻的院落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穿着紫绡罗裙，在合欢树下忘情地跳舞。枝头的合欢花随风飘落，洋洋洒洒，随着她飞扬的裙裾翩飞。她停下来的时候，偏着头看他。才十二岁的她已经长成一副美人坯子的模样，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他那因为谋反而被杀的叔父，京兆王元愉的女儿，以带罪之身留在皇宫，她全部的天地就是那座栽着合欢花的小小院落。得知她身份的时候，他已经动了心，眉间心上，再也装不进别的人。

　　他不管不顾，只是要与她在一起。

　　大丞相高欢把他推上帝位，他知道这个皇帝，不过是傀儡，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一年，他二十三岁，代价是咬着牙娶了高欢的女儿，那个才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为后，争取到与心爱的女子更接近地在一起。仓惶地从洛阳逃离的时候，他只带着她，只要有她，他便觉得拥有了全部。他曾经以为可以留住她，但最终，她还是像一缕轻烟一样，在他的手心里消散。

　　“哈哈哈，骗子——，高欢，宇文泰，都是一丘之貉！”

　　元修颠狂大笑，掀翻桌子，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一通乱砍。

　　子柔退出了紫寰殿，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取回早前已经收拾好，却没能带出宫的包袱。李虎已经替她安排好，原本想等元明月安置好之后便离开长安到南朝去，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那个可怜的女子便命丧亲生兄长的手中。她太高估了人心，认为骨血亲情可以搭救元明月，却忘记了，在权力的漩涡中，一切皆是粉尘，风吹即散。

　　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跨出房门，子柔整个人错愕在原地。

　　外面站了一个人，背负着双手，青衫磊落，茕然独立在廊下，仰望长天皓月。明月如霜，他发髻上的玉簪反射出清冷的光泽，修长的身影透出无法言喻的落寞。听到声响，他回过了头，深若寒潭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的声音在月色下淡淡地化开，“子柔，我们终是相见了。”

　　李虎最终还是对他说出了她的下落。子柔只感到天和地都在旋转。在坠地的一刻，那人抢步上前把她抱入怀中，急切地叫唤：“子柔，子柔！”

　　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檀香，子柔的眼泪滑出了眼角。

　　她曾经说过，再见便是来世。

　　以为今生不会再见的。

　　是他。

　　独孤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