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投木桃的芝芝

1、001-长安月

　　长安夜月，捣衣声阵阵，馥郁的桂花香味在夜色中弥散。

　　子柔捧着盛了参汤的托盘，穿过后院，步过回廊，走向重重的宫殿深处。洁白的裙裾流风回舞，丝履着地无声，细碎的步子不曾惊破夜色的宁静。

　　紫寰殿中灯火疏落，此处虽然远离皇帝起居的正殿，但一样有专门的侍卫把守，闲杂人等不得接近。守门的侍卫认得她，颔了颔首，一言不发，便让她入内。

　　大殿内传出男子的怒斥，伴随着女子低声的抽泣。子柔停下了脚步，隐身到桂花树后。不一会，身穿紫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从殿内急冲冲地奔出，衣履带风地从她藏身的桂花树前经过。

　　子柔看着那个带着怨愤与怒气的身影消失在重楼殿宇中，才从树后走出来，走入大殿之内。

　　帐幔飘飞，紫寰殿中空空落落，宫娥早已被摒退。宫装丽人伏在锦衾上，低泣声不绝。

　　长安城中盛传：“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

　　子柔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元明月，平原公主，孝文帝元宏的孙女。原本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但她尚在襁褓，她的父亲京兆王元愉便因造反被诛，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禁锢在洛阳皇宫里。天子元修不甘做傀儡，与大丞相高欢反目，逃离洛阳来到长安，六宫统统抛弃，唯独带了她一人。

　　京兆王元愉造反的理由说来十分传奇，原因竟是为了一个他的皇帝兄长勒令他分开的女子。元愉与宣武帝元恪原本的关系极为孝悌，但在兄长强迫他娶了皇后的妹妹为妻之后，兄弟感情开始变质。元愉丢下妻子，谋了一个刺史的地方职位，外放徐州，在哪里他遇到了钟爱一生的女子，并生下了儿子宝月。

　　但是京城里的宣武帝及皇后却不能容忍他琵琶别抱的行为，强令那个民间女子李娥削发为尼，并把宝月交给元愉的正妻抚养，硬生生拆散了三口之家。元愉贵为王侯，又值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华，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但他对李娥还是苦苦地候盼，几番争取不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竖起了叛逆的大旗。

　　元愉谋反被诛，但对于正妻所出的子女，宣武帝尚算宽容，只是把他们收禁在皇宫之中。及后年长，陆续放出。单独是元明月与堂兄元修纠缠多年，年过二十，任性的皇帝仍旧不许她出宫。

　　元明月哭泣间，忽然脸色苍白，一口气接不上，晕厥了过去。子柔连忙上前揽着她，轻拍她的背心，又撬开她的嘴唇，把参汤灌了进去，半晌，元明月才吐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子柔面呈忧色，“你的脸色很差，我请御医来看你，好吗？”

　　元明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生怕她真的会转身离去，“不能请御医，不能请御医……”

　　“可你在生病！”

　　元明月抬起了头，眼中都是泪，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有孩子了。”

　　子柔张口结舌，像是被重锤砸中心房。

　　元明月扑回锦衾上，失声痛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子柔半天才恢复过来，“……这个孩子不能要。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你一定要出宫去！”

　　“但他不会放我走的，他说，我要出宫，除非他死了。”

　　子柔说：“你的亲哥哥，南阳王爷，他会帮你的。”

　　元明月喃喃地说：“宝炬哥哥，他会帮我吗？……我做出了这样的丑事，他恨不得我去死……”

　　“我去找他，你与他同父同母所生，他不会置你不顾的。”

　　“你一定要帮我！”元明月睁大了眼看着子柔，眼中闪烁着希望。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牡丹凝露，是因为这样美艳的外貌，才让当今的天子元修，甘愿忤兄妹□□的大不违，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子柔待元明月睡着了，才离开紫寰殿，向着宫门走去。

　　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桂树婆娑，清幽的花香越发馥郁。

　　其中一名守门的侍卫拦下了她，“子柔姑娘，皇上吩咐过，紫寰殿的人要出去，一定要有他的谕旨。”

　　“我方才在御膳房那边落下了一只碧玉耳环，天太黑，不敢一个人去寻……”她把脸转向旁边的另一名侍卫，“……你能否为我照一下路？”

　　脸色黝黑的侍卫似是有些发窘，提起灯笼，随着她走了。

　　“后日正午，我要出宫一趟。”

　　院落中四处无人，子柔飞快地说出一句话。

　　那侍卫依旧低首作搜索状，细声回答，“属下知道。”

　　子柔不再言语。她知道，李虎接到转告，一定会替她安排的。

　　*

　　元宝炬反反复复地看着手中那条绣着一轮明月的丝帕，狭长的凤目半眯起，盯着子柔问：“是她让你来的？”

　　子柔恳切地请求，“请王爷解救公主于危困。”

　　元宝炬沉吟道：“你先回去，我会派人递消息给你。”

　　子柔披上斗篷，从偏门离开南阳王府，踩着踏凳登上马车的时候，正好有几匹马来到王府门前。身材颀长的男子翻身下马，锦衣华服，更显丰神俊逸气宇不凡。她暗暗心惊，急忙撩起车帘钻进车内，低声吩咐车夫立即掉头离开。

　　“等一等，马车内的是谁？”

　　马车已经驶出，但那人还是惊觉了，在车后朗声询问。

　　子柔松开攥着斗篷的手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躲不过，该碰到的，迟早会来。

　　有多少年了？只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寻寻觅觅的人，就在眼皮底下生活着吧？

　　“宇文将军，久候了，快请进府！”

　　元宝炬的声音响起，那人却没有应答，子柔似乎感到他锐利的目光透过车帘，死死地盯着她看。隔了好一阵，压迫感才消失，沉稳的脚步声带头去远，后面还夹杂着南阳王追随的脚步声。

　　人都走远了。

　　子柔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车厢内，全身像是虚脱的一样。

　　叫我黑獭，我喜欢你叫我的小名。

　　当年初见，率真的少年殷切地流露出好感。十年的时间，人事全非，不管曾经有过多么亲密的关系，如今也落得个避而不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