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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阴人当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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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风高夜,道院静谧一片。无尘峰山谷风幽幽而来,吹得人惬意无比。
五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跃出楼阁之中,七弯八绕地从一个狗洞蹿出围墙,爬过一株大树跳出苑门。一路小跑,跑出道院主建筑区,溜到未开发完全、仍是原始森林状的后山。
然后……
“臭虫,拾柴去!□□,打水去!蚊子,生火去!蜈蚣,对,你就坐那别动,挡挡风口就行!”我指手画脚地分配任务,再摆弄摆弄花了一下午搞出来的简易小竹弓。
想当年,皇上每次出巡狩猎,我都跟着。射鸟捕鹿不过小意思。
晚上么,是捉野鸡的最佳时刻。我绕着附近转了几圈,回来时手上就提了五只野鸡。
接着,杀鸡,拔毛,开膛,破肚,插杆,架鸡。火烧旺了,五个人围着篝火转着圈观察烧烤过程,就差没手拉手跳大腿舞。
余思远找了片芭蕉叶,一个劲地对着火扇,浓烟滚滚香气飘飘,这边几个口水早就泛滥成灾。
“没熟透呢,再扇扇!本少爷不吃生食!”
“不懂了吧,半生不熟的才有味道。”
“可是,可是那只都烧黑了……”
“你轻点扇!火烧到我头上的树枝了!”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一个一个拿,别掉地上。”
“香!太香了!”
“比金陵的盐水鸭差远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
“烫到手了……呜呜……”
不加油盐酱醋的原生态烤鸡被我们抓在手中,毫无形象地盘腿一坐,啃得满脸炭末油花。
三下五除二地啃完,鸡骨头横飞,油焦味弥漫林间,不亚于夜市泔水味。
“比饭堂好吃吧!”
“当然!跟着老大走,吃喝玩乐全都有!”
“是啊是啊,”萧飒抹了抹油腻腻的嘴,转头瞥一眼,伸手指着林子里的什么东西道,“看,还有小猫凑热闹。”
众人一齐调头,只见林子里缓缓走出一只漆黑的猫,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忽而凄厉地鬼叫一声。
“这是老猫好吧,”余思远竖个中指,“之乙道长的那只老黑猫。”
我扔掉手中鸡骨头,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对上张雯楚同样怀疑的目光:“喂……这只猫在这里,那么之乙道长……”
林子里冷不防传来轻笑声:“哎呀,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溜出来聚会也不叫上我。要不是小黑鼻子尖,我还赶不上哪。”
小黑粗声叫着,尾巴一甩,身子一缩,蹿上来人的肩头,把大大的腚眼冲着我们。
我们几个几乎石化,逃也来不及,躲也没处去。
之乙道长一身青纱小袍,长发未束,满面春风笑容。他把小黑的身子转过来,让猫头冲前,回头对我们温和亲昵地微笑:“真丰盛啊,还是野鸡呢!这么香,还有没有剩的,给我也来点。”
之乙故作老成,以长辈之姿和蔼地看着我们几个“小辈”,似乎自认为是咱的爷爷祖宗,其实他比太宁大不了几岁,面容清秀,像个温顺的儒生。
貌似,他应该很好相处吧……
他那温柔亲切的笑脸,使气氛微有转化;不过,我始终觉得惨白月光下他的笑容像个吸血不啃骨的狐狸精……
边上几个傻子已经松了气,兴奋地拉他来篝火边同吃同乐。
“道长,我这还有个鸡腿!”丛芊竺妩媚含情地递上啃了一半的鸡腿,讨好似的。
“我这有鸡翅一对!”余思远也贱贱地奉上。
“我的鸡爪给你!”萧飒洒脱至极。
之乙笑容可掬,一一接下。忽而转头,望着我和张雯楚:“这两个孩子怎么不讨喜呀,不欢迎我?”
无奈,张雯楚冷冷地扔过去一个鸡头。
我叹口气,送上最后一块鸡肉:“这个鸡屁股肥而不腻,乃美容养颜上品,道长请笑纳!”
“有心了,真让人感动!”之乙接了满手的油,向我们投以真诚的目光,“现在的孩子真懂事。”
你丫别一口一个“孩子”!你又不是我老子!
“不错不错,”之乙站起,笑得更加灿烂,“一个鸡头,一个鸡屁股,一个鸡腿,一个鸡爪,一对鸡翅,作为你们违反道院戒律的铁证!”
一阵冷风吹过,五个人傻了眼。
之乙转身往林子里走,不忘回眸继续那亲切的春风之笑:“我先回去立案记录,你们继续哦,玩得开心点,别忘了明天来戒律堂报道哦。”
诡异的笑声夹杂着老猫叫春,五人生生吐了口血。
上了之乙这狐狸的当……不对,这不是重点!再把我们交给之清那虐待狂,不脱层皮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道长,不要哇!我们知错了!”那边三个已经抢先叫出声,余思远更是下贱地跑去抱住之乙的大腿,哀怨地求饶。
“别把我们交给之清道长……呜呜……”美人垂泪,泪淹大嵯。
之乙温柔地抬腿,清风般地摔掉腿上缠绕的名为余思远的脏东西,依旧温和胜爹娘:“我怎么舍得把你们给之清师兄折磨呢?放心吧。”
是啊,听说戒律堂的执戒者以辣手催花出名,无尘道院无人不憷。那个变态的执戒者自然非之清莫属。
“之清师兄只不过是制定道院戒律的人,”之乙笑得如圣贤大佛,“惩戒这种乐趣无穷的事,自然由我负责啦!”
什么……?!莫非,莫非……
“执戒者难道是……”
“舍我其谁。”之乙笑成了太阳花。
五人狂喷鲜血,倒地不能。
老天……杀了我吧……
张雯楚阴了半边脸,在众人抽搐之际冷静地上前一步:“条件。”
之乙扬起眉毛,打量他一番:“怎么,想谈谈免受惩罚的条件?”
“哼,你蹭了这么久还不走,不就是在等我们提交换条件么。”不愧是商场之家出身的,利益交换一眼看穿,还讲究等价交换的。
之乙摸着小黑,掩嘴一阵轻笑:“这孩子挺灵光的么,不错不错,我喜欢。”
“好吧,”我走到之乙面前,以老大之姿与他谈判,“道长有什么条件,尽管开。”
之乙笑眯眯,侧头怜惜地揉了把猫耳朵,伸个指头挑逗似的在猫鼻子上蹭来蹭去:“小黑啊,看你都饿成这样了。谁让你挑食,鲫鱼鲢鱼草鱼黑鱼刀鱼墨鱼鲍鱼金鱼木鱼统统不吃,非要那个什么山间小河里的泥鳅……”
我摁着额头上暴出的青筋,回头喝一声:“谁会捉泥鳅?”那东西个头不大,捉起来麻烦不小。不好意思,打狼射鸟我在行,捉鱼摸螺蛳就算了。
沉默之中,余思远从摔得四仰八叉之姿迅速起立,做个奇怪的五指冲头姿势:“报告老大,我家村口的水塘盛产泥鳅,我会捉!”
我还没开口,之乙抢先命令:“行,一天来五斤。”
你家老猫是饭桶么?!
小黑哑哑地叫一声,猩红舌头舔一圈,眼珠子金光闪耀。
“小黑有泥鳅养生了,”之乙托腮沉吟,“修道之人需得靠天地孕育之灵华养生,这山间的野生水果最适合不过了……”
我抬手打断他,回头扫视一周:“蜈蚣,你在这儿长了一千年是吧,哪有什么水果你最清楚,给道长去摘。”
丛芊竺泪汪汪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记住,每日五斤,每十天内的品种不得重复。”之乙美滋滋地摸下巴。
……我丞相府都没有这待遇……
眼看之乙又要张口,张雯楚冷冷地怒吼一声:“够了!你逮我们一次,已经要求了这么多!”
之乙瞥他一眼,又掂了掂没收去的鸡杂碎:“两个条件刚抵消一对鸡翅、一个鸡腿,还差得多呢。”恶意笑语似在鄙视张雯楚,堂堂辣手催花徒怎么会如此容易打发,笑话!
对,这里不是你家小商号,不存在交易的公平、自愿、诚信、平等。如今我等是任人鱼肉,割地赔款不算,还赔了夫人再折兵!
之乙玩弄着那只鸡爪,笑靥如花:“一见小飒给的鸡爪,张牙舞爪遒劲有力,就晓得小飒的爪子也不差。”
萧飒嘿嘿傻笑,满是油的爪子摸摸头:“道长过奖了,我不过就擅长读读、背背、抄抄……”
“不错,”之乙摆摆手,“正巧道院每天的公文都是我批,批完还要照抄一份备案。小飒呀,以后抄备案的任务就给你了。每天量也不多,也就一两尺厚吧。”
傻子,你自找的,别委屈可怜地看我,少爷我自身都难保了。
“还剩鸡头和鸡屁股了啊。”之乙眯着狐狸眼,温柔无害地望着我和张雯楚。
拜托,他不是鸡头,我也不是鸡屁股!
“你们明日便要听我授课了,”之乙优雅地半仰小脸,作多情怀月状,“这道业课乃以修习心法内息为主,颇为深奥。往年弟子常常习之不慎,若是有个现成的活人在一旁,给众弟子示范过程,就能避免不少啊。”
听上去还行,不做苦力、不受折磨,就是个榜样力量而已。
“你们两个资质不错,很适合的人选哦。”之乙用掂量的目光看着我们,抿唇笑过,“就这么定了,一直干到你们通过试炼为止。”
说罢,他十指凌空画了个符印,那些鸡杂碎霎时被一层薄冰冻结,如同五件水晶内嵌的饰物,稳稳地叠落于之乙掌中。
“这几件物证我就留着了,当个纪念。”之乙眯眼笑,一摸黑猫脑袋,“小黑,我们回去洗了睡哦,夜里不准打呼不准起夜,否则我继续让你倒吊在房梁上与蝙蝠同眠~”
猫抖掉了一身的毛,我们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乙走远了,凄惨的月亮当空照,远远传来一声狼号。
“叫什么叫,再叫少爷我让你上月亮陪兔子捣药去!”
无尘道院课业颇多,大体上分道理、道义、道业、道术四项。
道理课,由萧之虚院长亲自授课。主要传授道学伦理,培养弟子□□虔诚之心。通俗地讲,就是大篇大篇讲道理,让你时日一长便可出口成章去江湖上装装高人。
道义课,之清道长把关。主讲道家要义,老子无为庄子逍遥统统上,让你无为逍遥到飘飘欲仙昏昏欲睡。不过此处的道义是修炼心性的基底,关乎成道的关键。
道业课,在道义领悟的基础上方可逐步深入修行,由之乙道长讲授。传授的是心法内息,类似于习武者的内功。心法分“制魔”与“至圣”,简称魔心与圣心,修习不同心法将关系不同道术的修习。
道术课,道业有成者方可向之玄道长修习。魔心者可修习降魔道术,圣心者可修习炼圣道术。一个是打小妖怪当武力分子,一个是普济天下当供人尊崇的木偶。另外,道术的基础课程是,画符、炼丹、念咒、跑步、爬山、游水、跳楼……总之就是,练练那几乎萎缩的肌肉。
五年一次的试炼修行,是众弟子一比高下、一展身手的时机,道号排位自是人人向往,做的好还可以代表道院下山游历。
看着同辈众弟子一脸向往的模样,我打心底鄙视。就跟没看过花花草草蚂蚁大象似的,激动得连爹妈也不认。
“喂,你的眼白很恶心,要么放下眼珠子,要么就挖了它。”张雯楚手中的紫竹狼毫笔不客气地戳中我心口,“你到底选什么心法,快写!”说着,还抖了抖他面前巴掌大的纸片。
我终于记起要拿正眼看人了。回过神,继续想啊想。
之乙摸着肩上黑猫,悠闲地坐在莹石椅上,微笑看八方。
今天正是他的道业课。这家伙解释完道业为何物,便让我们在纸条上写下想修习的心法。众弟子略加思考,便动笔开写。
我打个呵欠,肆无忌惮。眼光透窗而入,暖暖的。微风穿堂而来,轻轻的。这种时候,喝个小酒唱个小曲搂个小妞最爽不过了,谁有那废心思去想将来要干武的还是当文的。
“你选什么?”我侧头问张雯楚,瞥见他纸上也是空白一片。
他阴森森地龇一口白牙:“你选什么,我就不选什么。”摆明了不跟我走一条邪道,上一条贼船。
“美人想得好周到啊,如此一来,咱两人搭配,干活不累。”我眯眼调笑,“跟夫妻阴阳调和一个道理。啧啧,美人竟然主动倒贴,风骚成性哪。”
刷地一声,一方砚台朝我脑门飞来。头一偏,砚台擦着额角而过,没入不远的弟子之间,爆出一声惨叫。
“我决定了,”提笔,在纸上飞洒墨迹,“‘制魔’好了,专门来降你这个甩银票、扔西瓜、砸砚台的小妖魔。”
张雯楚暗暗出手,在我腰上狠拧一把,回头在纸上写了“至圣”。
那边三人,除萧飒选了“制魔”,另外两人统统“至圣”。
这年头,世风日下,虚伪的人真不少,统统哭着喊着要装圣人。
之乙收了纸片,散乱地堆在一旁,给萧飒投去温柔一笑。不用说,这堆东西由他来记录了。
“想必你们很想知道这‘魔心’与‘圣心’的不容法力效果,”之乙拍了拍猫头,黑猫摇摇尾巴,嗖地一声蹿上了房梁打瞌睡,“今日先给你们开开眼界。严西岁,张雯楚,你们上来。”
一阵阴气从脚下蹿上来,搞得我后脊梁发寒。
看看张雯楚,同样一脸戒备,仿佛遇上了劫财劫色的大盗。
无奈,两人硬着头皮站到之乙两边,表情同样僵硬。下面那三个挤在弟子群中,投以怜悯的目光。
之乙撸了撸长袖,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纸符,夹在两指间,侧头冲我和蔼地笑笑:“没有恐高症吧?”
我木讷地摇头,眼睛直直盯准了他指间的道符。
“那就好,”他满意地点头,对众弟子高声道:“‘制魔’乃刚猛之术,修习不好容易反噬伤己,所以,下面我要做的事,你们切勿模仿。”
众弟子点头,专注至极。
之乙手一扬,那张符直直朝我飞来!听得一阵轰响,那符纸闪过一道金光,霎时我眼前一片漆黑,如有风暴卷来,身体东摇西晃折腾了半天。待我睁眼,发现眼前景象全是倒的,手腕脚踝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束住,痛得要死……
“此乃捆妖符,对付浅道行的小妖足矣。”之乙温柔似水的声音涓涓灌入我耳中。
之乙你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捆妖符把我整个人倒吊在半空中,真气所化的虚无锁链在我身上捆了一道又一道,手疼脚痛胸口气闷,只感觉全身血气全往脑袋上涌!
之乙挑逗似的看着我,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似在等我求饶。
滚!老子皮不要肉不要,骨头还是要的!我就不信你这辈子都吊着我!求饶?做梦!
于是我咬得牙齿咔咔响,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之乙一挑眉,施施然转身面向弟子:“一柱香后符咒自会解除。来,再给你们见识见识‘至圣’之术。”
就这么不管我死活了。
之乙,从今天起,有我没你,没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