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灵魂》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6、第一堂课

　　上讲台的时间终于来临，代达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能否胜任老师的工作。不过还好，昨天他备课时觉得教材的内容都很简单，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问题，唯一可担心的就是他从来没给人讲过课，不知自己讲课别人听起来如何？是否听得懂，是否能吸引住学生们的注意力？今天这堂课要讲的内容是《生物》第二章第一节《减数分裂与受精作用》。为了要更好的熟悉环境和让自己保持镇定，代达在上课铃响之前就到达了教室，默默坐在最后排靠窗的座位，这个座位可以很好的观察到整个教室，尤其是教室前后的二个门。
　　学生们陆续进来之后，代达发现，每个学生的穿着都很体面，很明显各个都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想想也是，经历了十年的战争，只有那些依然还能活得体面的家庭才有余力送孩子来念书，要知道民南中学战前可是子远城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学费不菲。
　　直到上课铃响起，学生都进了教室，代达发现所有学生加起来坐了不到半个班的位置，超过半个班的位置是空着的。十年战争，使许多孩子死去，许多孩子成为流离失所，或贫穷到无力负担高额的私立学校学费的境况。这些孩子，除了少数能抢到公立学校的位置外，大部分都失学不再就读了。代达起身往讲台上走去，整个过程中代达观察到学生们都在盯着他的腿看，并且皱起了眉，仿佛他伤残的那条腿在证明着他的能力不济，在证明着他不是一个好老师。对生物代达是不怵的，所以这节课他还是有信心上好的。
　　等代达上到讲台上转过身来，他发现最后一排靠后门的座位上多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他认识，正是吴老子。因此代达想起，昨天晚上吴老子还曾气呼呼地撂下话，说他不会来上学的，怎么今天竟然来了。并且他还确定了一件事情，吴老子的确正是他第一天来学校时，在学校门口用易拉罐踢破他的头的那个半大小子。直觉的，代达觉着自己跟这个吴老子大概不会有什么好缘分了。
　　“同学们好！”代达站上讲台后第一句这样说，然后翻开了点名册。
　　“老师好！”讲台下学生们七零八落地回应。
　　“今天我初次给同学们上课！我想先跟大家认识一下！我叫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
　　“天天换老师，这么换下去，成天就剩点名了，不用上课了！”好几个学生开始用半大不小的声音说。
　　“尤林佳！尤林佳！”代达点了两遍这个名字，并没有人回应。“尤林佳是班长都没有来吗？”
　　“有来！只是未必然需要你教！”答话的是一个穿红裙子坐第三排的女生，实际上她坐的算是最前排，因为前二排并没有人坐。这女生仰着脸，一脸瞧不上的睥睨着代达。这女生不仅长得很漂亮，而且身材丰满显得非常有活力。
　　“你不需要老师教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呢？”代达让自己保持着平静问。
　　“没来之前，以为学校上学很有趣，老师全都很厉害！来了之后发现老师全都在混饭吃，只会糊弄人！你已经是换的第四个老师了！前三个老师都是因为糊弄不下去走了！我劝你到不如早一点儿走，省得太丢人！”尤林佳。
　　尤林佳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一个人笑得格外开心，这个人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吴老子。吴老子望着尤林佳的“慷慨陈词”，突然感到了美这件事。他觉得尤林佳这个女孩美到他了，就象一颗香气四溢的炮弹撞在了他的胸口，香气扑面而来，令他一阵窒息。窒息完了就是慌乱的心跳，吴老子突然觉得自己极想极想去接触到前面这个叫尤林佳的女孩儿了。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接触跟为什么要接触她。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在几个月前，看到一个成熟女人近乎半裸的身体时。
　　“无论我教的怎么样，你们都应该先听我教完这堂课再来下结论！学生应该追求实事求是的精神，而不是先入为主，主观臆断，对吧？这样吧，我先讲课！等我讲完，如果你们还觉得我配作你们的老师，那么我再来点名吧！”代达保持着克制，转身向黑板，拿起粉笔，一边板书，一边继续讲。“这是我的名字，我叫代达！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第二章第一节《减数分裂与受精作用》！”
　　随着继续的板书与讲述，代达感到窃窃私语的躁动的学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的头开始望向黑板，神情变得专注。当这一节课讲完的时候，代达知道自己的这堂课已经征服了这些学生。当他翻开花名册再次开始点名的时候，没有人再说风凉话了，点到名的学生都乖乖站了起来。只有尤林佳噘着嘴，望着代达的眼神颇有些不甘心。吴老子的名字没在花名册里，代达就没有点他的名。吴老子也很识趣儿，在点名开始时就“退场”了。但他并没有离开学校，他在教室外的走廊等着，等着尤林佳出来。他的身子靠着走廊的墙，头也靠紧，感到自己的慌张。
　　下课铃响了，在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之后，吴老子终于看到了尤林佳。尤林佳和另外一个女孩走在一起。那个女孩看起来既胖且蠢，越发显得尤林佳漂亮出众了。
　　看到尤林佳走了出来，吴老子从墙上挺起身，却又突然咬住了嘴唇，因为他刚刚忘了去想自己到底要怎么去“接触”尤林佳了。自己该怎么接触尤林佳呢，吴老子感到自己的大脑一阵发懵。就在他犹犹豫豫要前不前的时候，尤林佳却行动了。尤林佳和那胖女孩对了一下眼色，向快走到楼梯口的代达快步跑去。
　　“代老师！”尤林佳向代达发声，并走在了他的身边。
　　代达扭头见班长走到了自己身边，那表情一看就是来挑战的，心下一紧，心道，这女孩还真是好战不服输啊，自己该怎么对付她呢？作为一个老师，还是个新老师，自己得把分寸把握好啊。内心是紧张的，但表面是如常的，代达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
　　“代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尤林佳。
　　“什么问题？”代达。
　　“你刚才课上讲说，减数分裂后所形成的精子是几乎没有细胞质的，而卵子是有完整的细胞质的，那么在细胞质里存在的DNA，比如线粒体里的DNA，只有卵子有，精子没有，那么这不就证明女人比男人在遗传上更有优势吗？”尤林佳。
　　“这个，目前研究并没有这样的结论！”代达。
　　“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啊？”尤林佳歪着脑袋盯着代达，目光逼人。
　　“每个人都有不知道的东西，虽然我是老师，有不知道的东西也很正常啊！不过呢，这个我知道，它的确是还没有研究能确定是或否这件事情！”
　　代达说完就继续往前走了，尤林佳没有再跟上来。代达伸右手去摸了摸左手拄着的伞上的补丁，心中无限感慨。优势？男人和女人谁更有优势？代达心想，从遗传学上来说，男人和女人或许是平等的，也许女人甚至更占某些优势，但若在战争中，思量到这儿代达的思绪停顿了一下，女人还是走开吧！在战争中女人是没有优势的，只有不幸而已。
　　“你又把老师打败了吗？”看着代达远去的背影，胖女孩问尤林佳。
　　尤林佳站在那儿没有回答。
　　“到底你和老师谁赢啦？”胖女孩继续想要确定答案。
　　“他很特别！”尤林佳终于开口说。
　　“谁特别，这个老师吗？”胖女孩。
　　“嗯！”尤林佳。
　　“这老师哪里特别啊？跛脚吗？”胖女孩一头雾水。
　　“这老师是个战士！他不把自己塑造成虚假的全知全能的样子，所以他不是轻易能被打败的！”尤林佳。
　　“哦，对呀！听说他是个退伍的陆军少校！”胖女孩。
　　“陆军少校！”
　　尤林佳站在那儿重复着这句话正思索，突然被谁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得颇狠，让尤林佳着恼，心想，谁这么粗鲁啊！扭头却见是今天新来的那个男生，而且很明显他是故意撞自己的，因为他明明已经撞完走过去了，却还回过头来冲自己笑。尤林佳很讨厌他的笑，那笑容很奇怪，在尤林佳看来，那笑容和他粗鲁的撞人行为一样令人厌恶。在平常尤林佳被人撞了一定会回瞪着对方直到对方道歉为止。但今天她没有，她不想瞪着那张脸，因为那张脸让她厌恶。于是她扯起胖女孩，飞快地超过吴老子，往楼梯走去了。
　　吴老子见尤林佳逃也似的往前走着，似乎很讨厌自己的样子，心中火起，想追过去扯住她问，你拽什么拽，我哪儿就让你这么讨厌了？
　　“吴老子！”身后却传来蓝美的声音。
　　一听到蓝美的声音，吴老子心虚起来，仿佛他不是要去追上尤林佳，而是做了贼，心里发虚，瞬间停止了脚步，不敢再追赶尤林佳了。
　　“吴老子！你既然已经答应我来上学，就一节课也不可以落哦！别想上一半又跑掉哦！”蓝美边说边走到吴老子身边。
　　“知道啦！你怎么象个妈似的？”吴老子一脸不耐烦。
　　“你本来就象我儿子呀！”蓝美依然温柔的回应。
　　“怎么，你有儿子吗？”吴老子好奇地问。
　　“有过，可惜没保住！如果他还活着，今年也该上学了！”蓝美。
　　“我要有你这样的妈妈就好了！”吴老子突然说，一把扯过蓝美抱紧在自己怀里。“我要是你儿子该多好！”
　　“那你就当我儿子呀！”蓝美温暖地笑着回应。
　　“我才不要！”吴老子一把推开蓝美。“神经病，谁要当你儿子呀！我走了，今天课就上到这儿啦！”
　　“你不可以走，你要把课上完！”蓝美。
　　“我要吃饭，我要挣钱！我必须得走了！明天再来上课吧！”说完，吴老子跑起来。“我明天一定来！”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吴老子回过头来对蓝美甜美地笑着说。非常甜美的笑着，看起来既善良又阳光。